第三章 命定（二）
“皇上，这是去哪儿？”胜全公公见商赫濂从华荫殿走出，旋即跟了上来。
“回永安宫。”
“是。”胜全垂首应道，随即挺直背脊，扬声唱旨，“皇上摆驾永……”
商赫濂扬起手，手起声止。胜全向商赫濂投去询问的目光。
“雪后空气最是清新舒畅，沁人心脾，陪朕走走可好？”
胜全对皇上商量的语气有些错愕，但口中依旧应是。
永巷的主要宫道已经被清理干净，但路边和砖缝依旧透着刚下过雪的痕迹。永巷尽头的一轮红日已经不甚完整，但它依旧燃烧着自己仅剩的生命温暖着大地，却终究解不了寒雪的禁锢。
二人一前一后在宫道上走着，每每路过一处宫殿，商赫濂的脚步就不由自主的放慢。透过宫门，向内看去，前院的积雪平铺延伸直至宫殿的石阶下，平滑如镜，蓬软如棉，使人不忍破坏这自然给予的完美。翔鹏宫、朗和宫、临福宫、咸祉宫等皆是如此，直至行到一处宫殿，前院的雪已被清理的七七八八，由于主殿已被封禁，三四个宫人在侧殿里围烤着炭火，似乎在说些什么，偶尔还能从里面传来阵阵笑声。
胜全的脸见此状已经沉了下来，但看皇上似乎并无不悦的神色，试探着道：“奴才回来一定好好教育他们。”
商赫濂因他的话回过神来，抬头看看上方的匾额——椒元宫，心里暗笑，自己驰骋沙场数十载，杀敌无数，这件事果然还是忘不了，尤其是在面对商昡和商晗时。
“不必了，继续走吧。”他的语气并无丝毫波澜。
“是。”
出了朝凤门，向西走，不出百步，永安宫东侧门便近在眼前。
商赫濂这次没有进主殿，却带着身后的胜全径直走进偏殿。
这里并无主殿的恢弘大气，富丽堂皇，看上去就如民居一般，也许连民居也不如。一般的民居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可这里就只有一张木榻，二架素木柜子，不得不说，连这木材也是老百姓家里普遍用的酸枝木。
“更衣。”
“是。”
胜全熟练地从柜子里取出一套苍青色绸缎衣，虽不及达官显贵身着的千金一匹的蜀锦云锦，但也比穷苦百姓所穿的粗布衣衫值钱很多，约莫是统万城中中上等人家穿的常服。
服侍好商赫濂更衣后，胜全自己也换上一身比之稍次些的衣服，两人便从早已打通关节的招魏东门顺利出宫。
“皇……”商赫濂睨了身后的胜全一眼，胜全抓抓头发，连忙陪笑道，“老爷恕罪，老爷恕罪，敢问老爷，咱这是去哪儿？”
“丞相府。”商赫濂说罢，大步流星向东城的丞相府走去，胜全随即加快脚力跟上。
丞相府
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女孩从相府后院的膳房探出头来，左右看看四下没人，便一手拿着一个布袋和一个陶碗，另一只手攥着一个水囊，大摇大摆走出来，头上的双环髻随着她的动作晃来晃去，很是俏皮可爱。
一路来到相府后门也没碰见什么人，女孩松了一口气。这后门本来就是家丁丫头和老妈子走的，偶尔进来几个送米送菜的摊贩，大都在清晨。这个时辰，恐怕他们还都在灶间吃饭呢，所以没人发现她。
迈出门槛，轻轻掩上后门。
“虽说应该没人，但还是仔细些为好，要是被抓到，一顿手板儿是免不了的，想想鹮儿的手心就知道了……”女孩赶紧闭上眼睛，摇摇头，旋即舒了一口气，露出一副临危不惧的架势。
遂走下两节石阶，蹲了下来，将手上东西放到地上，连连冲着双手呵了几口热气，这才觉得稍稍暖和一些。见路上人烟稀少，趁机小声学了几声猫叫，发现并无人注意，女孩胆子顿时大了起来，偸咳两声，接而又学了几声，且一声比一声响亮。
夜幕悄然降临，晦暗不明的夜空下，远处的几双幽蓝色的眼睛渐渐向相府后门靠近。
女孩打开布袋，将里面的鱼干全部倒在石阶上，身边毛茸茸的家伙立即拥了上去，不到片刻，鱼干就消失不见了。
“我只听说过狼吞虎咽，还从没见过猫吞虎咽的。”女孩看到眼前的一幕不禁感叹道，“唉，看来还是我拿的太少了，要是杉鹮没生病，你们肯定能吃饱。赶明儿我多拿点，让你们吃个够。”
“好了，喝点水吧。”女孩将水囊中的水倒在陶碗中，把陶碗端到这几只小猫面前，“快喝，还是温的呢。”
女孩看着面前的小猫安静的喝水，脸上漾起甜甜的微笑。
倏然，几只小猫纷纷跑开，女孩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远远望去，相府后门不远处似乎站着两个人。见女孩看见了他们，他们旋即走上前。见一老一少，眉目和善，女孩心里的警惕似乎少了几分。
“小施主，师父和我赶了一天的路，不知小施主可不可以行个方便，给口水喝。”不等女孩问话，那个年纪轻的型尚上前说道。
听他们要水喝，女孩下意识的将手中的水囊递了过去，手抬到半空中，又觉得不好意思，这是刚刚给猫喝的，怎么好拿来给人家，遂又悻悻把手收了回来。
“不打紧。”老和尚自然看出了女孩的心思-，将水囊接了过去，很给面子的喝了几口，又把水囊递给了自己的徒弟。
女孩见此状况，双颊霎时染上一片绯红，连忙道：“师父，请等等。”说罢，回身推开身后的朱漆大门，跨入门内，又将大门虚掩好，向后院的膳房飞奔去。
老和尚看女孩进门去之后方道：“玄青，此女以后必成大器。”
叫玄青的型尚听到这话虽是好奇，却一头雾水，“师父，怎么说？”
老和尚轻捋着银白的胡须，望向两扇朱漆大门未掩严的缝隙透出的一线晦暗，遂觉得门外高高悬挂的大红灯笼发出的银红光芒分外刺眼，他一一道来，玄青侧耳听着，脸上神情变了又变。
虽然还不太明白，但玄青知道，师父的话一定是对的，当初就是师父说商赫濂一定可以成就霸业，现在果然成了，但却……大不敬，大不敬，不可说，阿弥陀佛……随即哀叹一声，可惜师父从没对他预言过什么。他将水囊塞好，放到了相府后门的石阶上，旋身小跑跟上已经走远的师父。
此处的一切被拐角处的二人听得一清二楚，商赫濂望向二人的远去的背影，倏然觉得那老者的身形颇为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可一时又记不起来，不过更令他在意的是刚刚老者所说的话。
不过片刻，大门缓缓打开，女孩走出门来，没有看到本该等候在此的二人，又觑见两行延向远处的脚印，脸上失落的表情不言而喻，但不知令她失落的是两个和尚已走，还是她空空的双手。
商赫濂看见女孩捡起台阶上的水囊，垂头丧气地回身迈上台阶，便带着身后的胜全从拐角处疾步走向大门处。
“小姑娘请留步。”胜全扬手急急喝道。
女孩听到声音，停下脚步，回身望向行色匆匆的二人，“你们……有事吗？”上下打量着走近的二人，只见前面的男人年约四十，高大俊挺，剑眉虎目，衣饰虽简单，但自有一股王者之气，可是小女孩却看不出什么王者不王者的，只觉面前这个的中年男人看上去面露凶光，嗜血成性，除了衣着，剩下的与山上的土匪恶霸并无二致，倒是他身后的男人看上去似乎和善很多，不过也许也是假象，想到这儿，女孩不由向后退了一步。
“小姑娘莫怕，我们不是恶人，我家老爷只想见丞相大人，还请小姑娘帮忙通禀。”胜全忙上前半步陪笑道。
想见丞相大人……
夏国皇帝性情残暴，堪比始皇，每日求见丞相大人的多不胜举，大到太尉、御史大夫，小到平民百姓，总不能顶个脑袋的都要见吧。
“不知大人是何官职，有何要事求见，我……奴婢也好为大人通报。”女孩扬头应道，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直直望向商赫濂，悄悄将手藏于袖中。
“在下只是五品小官，想必丞相大人并不知晓，可在下的确有要事求见大人，还劳姑娘代为通禀。”商赫濂讪讪笑道。
连名字都不肯留下，可见此人心虚之极，想必不是冒充的，就是向丞相行不义之举的。
“大人可知晓我家老爷的名讳，生辰，因何起家，近年的官位升迁，家中妻室子女几人？”炯炯有神的双眸毫不避讳的向商赫濂投来质疑的目光。
商赫濂会心一笑，倒是个聪敏的丫头，转而正色徐徐道：“丞相大人司马印，字得然，生于太元八年十月，时年三十有四，弘始元年投效军中，从此便在当今圣上麾下，屡立战功。弘始八年，助皇帝手刃燕王莫俞，封骠骑将军；后随圣上征后秦，俘获秦帝；昌武元年，当今圣上即帝位，建夏国，其功卓着，官拜丞相。二十三岁娶妻杜氏，膝下有一子四女。”商赫濂弯下腰，看到小姑娘震惊的神情，笑道，“怎么样，可以带我去见你家老爷了吧？”
女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旋即恭敬道：“大人请。”
一行三人自后门，入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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