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信笺
翌日，慎思堂。
“大殿下去哪了，怎么这么晚还不到？平日他可都是第一个呢。”檀鸿望向窗外，已经日上三竿，阳光似乎过于明媚，直射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是啊，这的确不像大皇兄的作风。”商显复应道。
“你们不知道了吧，昨儿我听父皇和母后说要给大哥哥指婚呢。”商嬖笑道，眼中尽是得意。
一听这话，众人一时各怀心事，檀鸿忍不住望向桐鹓，但见桐鹓淡然自若的神色，兀自送了一口气，但还是试探着问道：“公主可知，皇上欲将哪家小姐许配给大殿下？”
商嬖摇摇头，撇撇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昨天晚上无意中听到两句，后来我也没细问。”黑亮的眼珠一转，笑道：“该不会是檀鸿姐姐你看上大哥哥了吧，那可不成……”说着，故意瞟了不远处的商显一眼，随即大笑起来。
“哪有的事？公主净胡说！”檀鸿嗔怪道，顺势走到桐鹓身边，暗地扯了扯她的衣袖。
桐鹓唇角扬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容，勉强中透着失落与无望，犹如历经风雪仍不离枝头的瑟瑟黄叶，见者心疼，闻者悲怆。
半晌，桐鹓突然腹痛难忍，众人一时手忙脚乱，只有檀鸿心中镇定。
去吧，长姐，为了自己的心意，去搏一回。即使不能遂了心愿，也不会落个后悔终生。
尽人事，听天命。若连人事都不能竭尽全力，上天也不会帮你。
永安宫。
“请父皇收回成命。”商昡俯身叩首，态度严肃而笃定。
“她哪里不好吗？”商赫濂剑眉微抬，似乎没有料到对商昡会有如此表现。
“她很好，只是……”商昡跪在地上，支吾不语。
“只是什么？”商赫濂从龙椅上缓缓起身，走到商昡身边，亲手扶起他，真切的道：“你和桐鹓自幼相识，两小无猜。何况，朕又听皇后说，昨日你与她在习绣房外谈了很久。”
昨日习绣房外的一切，都被到万佛堂诵经回来的皇后看在眼中，因相隔甚远，听不到谈话的内容，误解了其中的意思。皇后认为商昡和桐鹓情根深种，佳偶天成，故在晚膳后特地提起此事，求皇上为他们赐婚。商赫濂一开始并不愿意，奈何皇后几度恳求，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这才勉强答应。令商赫濂没想到的是，倒是商昡自己拒绝了帝后的一番好意。
“只是儿臣功未成，名未就，谈何娶亲成家。”商昡说的理直气壮，并无半分犹豫和不舍。
“也好，我儿志在天下，过几年再成亲也为时不晚。”
“谢父皇。”商昡谢恩退下。
退出大殿，转入回廊，远远就看到一个熟悉的倩影，只不过少了往日的孤傲，多了分专属女子的易碎的纤柔。缓缓步近，歉意与酸楚登时涌上心头，留在唇角的，只剩僵硬的微笑。
“对不起。”商昡低下头，不敢对视那双仿佛敛尽世间风华的眸子。
“我司马桐鹓哪点配不上你？”双眸登时蒙上一层水雾，越想睁大眼睛看清眼前的人，视线却越是朦胧，只余那玄色身影在眼前微微晃动。
“不是配不上，而是……我不配。”哽咽的话，更如梗在心，硌出道道血肉模糊的伤痕。
温热晶莹的水滴悄然滴落，无声无息。
长舒一口气，轻挽她冰冷的手，“你知道我母后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不待身边人的回答，继续说道：“她说，帝王之家不配得到真爱。父皇负了我母后一生，我不想负你……”两双眸子深情对视，却说着最是无情的话。
“谢谢你。”眼前恢复一片清明，回身径直走远，只留下墨发飞扬的飒爽身姿在他永恒的记忆中，还有手中带着余温和芳香的墨色香囊。
颐阳宫。
指腹细细摩挲着细密的针脚，五年来的一点一滴，一颦一笑在脑海中一一闪过，不曾知道，这一切在自己的生命中是如此重要，重要得每一个画面，每一个瞬间，每一个眼神都如此清晰，仿佛就在昨天。
然，悔之已晚，不悔，却只余心痛，痛得几乎窒息。窒息也好，窒息就可以永远留在回忆中，不用醒来，这何尝不是一种幸福。看着手中栩栩如生的金色凤凰被一点一点湮湿，变成黯淡的昏黄，心也随之沉寂下去，只觉周身一片冰冷。
门被推开的声音扰乱了思绪，没有任何思考过程，“出去！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准进来！”
“该出去清醒的人是你！”清冷却不失高扬的声线在寂静的殿内响起，像极了他腰间的青竹玉笛。
“你来干什么？”清冷如斯，强压着心头的撕痛。
“来看看我的好哥哥都做了些什么。”
须臾无声，角落铜漏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刺耳，宛如他心底滴淌的鲜血，狰狞潋滟。
忽觉手中一空，那半湿的香囊已经到了商晗的手上，却被他重重摔在地上，“凤栖梧桐，还是金色的，这不正是她吗？”伸手揪起面前颓废男子的衣襟，大声喝道：“既然那么爱她，那么在乎她，为何还要拒绝父皇的赐婚？”最后一句话已经接近于喊叫，清冷公子难得有如此疯狂的一面，而这一面，只展现在至亲至爱面前。
商昡的神志已经如常，重重拿下他紧抓自己衣襟的手，淡然道：“正是因为深爱，因为在乎，我才不能辜负她。”
“辜负？”商晗如玉的面孔露出罕有的不解，“难道利用她丞相嫡长女的身份博得太子之位是一种辜负？”
“利用就是一种辜负，就像那个人。”
这句话如当头一棒，商晗顿感剧痛直从头顶击至脚底，略微平复心绪，竭力劝道：“事成之后，你可以立她为后，永不纳妃。”
“利用都利用过了，再谈这些，你不觉得很可笑吗？”自嘲两声，深吸一口气，正声道：“我商昡从懂事以来，就曾立下誓言，不会像某个人一样，借着女人拥有今天的一切，争皇位，夺江山，永远只是男人的事。我商昡的女人是要坐着花轿，从统万门风风光光抬入皇宫的。”
商晗轻笑，他不明白商昡为何如此偏执，一个女人而已，如何能和皇位相提并论，也许他还不曾真爱过吧。已掩饰不住眼中的无奈与绝望，口中却淡然道：“但愿，她能等到那天。”
这时，外边传来了脚步声，商昡的贴身内侍小杨子的声音响起，“殿下，奴才有事求见。”
躬身捡起落在地上的香囊，拂去上面的浮尘，敛于袖笼中，这才扬声道：“进来。”
小杨子应声进来，见商晗也在，慌忙跪下行礼，暗暗将手背于身后，这如何能逃过商晗清锐的目光，旋即笑道：“皇兄还有事处理，弟弟先告退了。”说罢，正要抬步走向门外，一只熟悉而有力的手拦住了他，正对面前坦然而坚定的深邃眸子，心中的郁结霎时烟消云散。
“不必隐瞒了，呈上来吧，二殿下是自己人。”
“喏。”小杨子将信笺双手捧上，随后掩门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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