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
削油减醋地重复了之前的,语速自由快进调度为慢放。
一位实习生模样的人民警察以权谋公,招呼思俏进隔壁一间办公室单独问话,问了些隔靴搔痒考验穿帮的话,思俏没精打采一一作答。她不撒谎,也不多说什么,她觉得跟一个陌生孝说弟弟是多么万恶滔天实在是说不着。思俏表示,希望借助人民警察的力量找到孩子们。一位看上去工龄很长的人民警察亮鞋钉踢拍子进来,直截反唇:人民警察有什么力量去管呢?思俏生讷质疑,人民警察难道除了失火死人都可以不管民间疾苦?那位说,你不能那么说,失火有消防队,死人有火葬场,人民警察怎么好越俎代庖?说完端起满满一瓷缸新泡的雪菜面,傻傲傻傲地走了。
别听他贫跟谁都臭贫。另一位人民警察接力,拐了话匣:——喂呆子,知道人哪路神仙呀!调频,俏姐儿么!——嘿嘿俏姐儿您别听他爱讨厌您好您好能不能给哥儿们签个名呀我们上大学那会子晚自习都爱听您节目我们宿舍同学都特仰慕您的风格上回阿弥陀广场您还给我颁过奖哩在这我是冯警官当然您不妨直接叫我名字最好了我叫冯车车我姥爷给编的一瞎名儿不好听可好记忒个性不是我在那什么三大布瘤点抗母上常给您留言哩您还记得我么!——哎我说,帮俏姐儿倒杯果粒橙去赶紧地,右手右手,第二个马粪纸箱子。
吁!绰号可能是“呆子”的实习警扭扭脖子出去做事。冯车车一本正经一字一顿给俏姐儿递话:摊上这档子倒楣事,为了两家孩子前途着想,不如私了倒合式些,人先找着再说呗。思俏两眼发直,今儿补上了一堂高级社会课。
相对文雅些,女娃子的妈妈——胡家女人通情达理劈了啪啪了劈一段儿贯口照例下来,终于所子门口两家榷定:想必曹思岳得拨电话来一旦拨来,曹爸爸务须大义灭亲,约下儿子某地接头,由胡家派人当场捉拿,保证不冲动不加害。胡家女人对曹爸爸说,我办事你放心。
曹爸爸想了想,选了个离家咫尺的公园。那块老街坊里头不少练功的,不能提倡胡练。
有一男的,也不知他姓不姓胡,居然有心肠打趣道,这小公鸡头子听说长得挺帅是吧听说舞跳得不赖是吧听说有点儿小才是吧不行的话招他过来当个上门女婿算了。
好几位主角翻白眼,包括胡家女人和曹爸爸。
爸,刚我被扇嘴巴这一出,回头跟妈别提了。思俏回家路上轻轻说。
犹如慧尾重创意识,恰似脉血贲张倒流,曹爸爸脸上呈现出一种只有火星大词典附录的难检词表里才能查到合式形容词来形容的表情。
5:00,困意也浓,愁意也浓,梦意也浓,一枕惊唾。话铃乍疾,横是思岳。只是问,家中什么情况。来电显示,号码果是本市不错的,估猜为某郊县的公话亭。曹爸爸遂依计约了儿子,思岳诺下。曹爸爸无心再睡,翻拣纸笔,认真草拟周密万全的金蝉脱壳之方案。
思俏问领导上告好事假,推曹妈妈的轮椅一步步向这块前进。
大早清儿,胡家才开一车人来。胡家女人支眯呼在驾驶舱,叼着烟,越来越没耐性等。
曹妈妈到。胡家女人揉太阳穴,轻蔑打量。
过了拨云见日的时间,思岳们毫不显身。曹爸爸变化着着急状。
可真…讨嫌!…… ……
一贯性情相对内敛的胡家女人勃然大怒,烟屁股掷地有声。
啐!讨嫌你妈的…逼!!妈的逼爷儿们串通活活大骗子你家!!!龟生才听你解释误会哩……!告你家讲操!不要耍花招装可怜虫摇个轮椅冒充瘫子,瘫子就能够仗着随心所欲坑害旁人么!我女娃子有个三长两短,休怪我不讲道理!狗急还跳墙哩!我可以先废了你家大女娃子,不说你大女娃子优秀么,那大不了鱼死网破你死我活我家一对换你家一双!多提你家句醒得,不想你家老爷爷奶奶给毒死陪葬吧!快交儿子出来,门牌号码手头我全摸清了跟你家讲!难不成我胡家是好欺负的么!
曹妈妈目瞪口呆,差点没气笑了。她心想,她家人可真会玩虚的,老头老太死十好几年了,长能耐你下阴曹地府毒去吧跳墙去吧!她也不爱点破。
无论千万口角,总是要回归到商议中来的,先分头各找孩子才是正经的干活儿。人们暂时憋火,解析坐标,不外乎网吧、旅馆。又根据思岳电话里曾透漏的说法,胡娅有过磕药史,所以众大夜总会、歌舞厅、桑拿浴等娱乐休闲场所也要找。胡家方面明言,无论用掉多少汽油费,最后会找曹家集中算账。曹爸爸不置可否。
四下奔走,一日无果。
此乃方圆十里最后一家微型旅馆,早该记住“老地方”。
月弯广寒,旅馆显得格外温暧。节能灯泡的橘黄颜色走小门稀泻缓急,自觉排队被银黑的天幕逐层吮掉。一个秃顶瓜老头儿单手扶老花镜子看晚报上登的本市各大菜场的副食品今日价格一览表。
曹爸爸笑眯眯跟老头儿套磁。思俏独立在门外的梧桐树下,听见身后铁轨嗡嗡跌宕。她无心听,她想早点回去多弹几遍车尔尼的练习曲。
你弟他确实在此。曹爸爸平和地讲给女儿听。女儿登时中邪似地,拔出手机,不由分说便要报官。老头儿急忙过前阻止:你这闺女好没道理,这不是坏我生意么!
唔,先别慌报。曹爸爸做长远之虑,摁下思俏。——又同老头儿解释:家里芝麻绿豆小事,没怎么严重。老头儿应声附和,就是就是,孝早恋,管教管教就好,报的哪门子官呐。
思俏违心地点头着并晃脑着。
思俏遵了父旨,执了串老铜钥匙去离此间约摸不到一站地的一处房屋开门。——那是曹妈妈过去插队时候的一位要好女友购下的不动产。主人平时在外地做生意,钥匙丢给曹妈妈家,托她老公有闲时看置照应。——老曹人干净又老实,因此放心。
一块口香糖工夫,曹爸爸领思岳到了。
思俏看见弟弟,愁眉紧锁。思岳看见姐姐,嬉皮笑脸。应那句俗话:钓鱼的不急,背篓的急坏啦。
言归正传,思岳明确表态:这次所谓私奔行为,纯粹是出于坦荡的爱情,而决不是什么坑蒙拐骗,现在的处境已经令我感到羞辱难堪。
事已至此,谁也莫能奈何。但是,只有我知道胡娅和胡妮藏身何窟。不怕你们吓倒,我干了太多坏事,我抢劫、敲诈、贩粉无所不为……所以我不能被警察捉住,捉住我就死定了;所以你们不能报案,如果你们报案,就永远别想再见胡娅和胡妮——后果怎样,你们比我清楚,那我可兜它不了。相反,如果你们现在答应放掉我,我可以以人格保证,明天上午负责把她两人安全奉还你们。有一条,地点由我定,到时候我不一定出面。
曹爸爸:丑话说前边,怎么能相信你,你今早就没守信用。
思岳:丑话说前边,我都凭人格保证了,还什么可说的。饶舌太无聊了,我只能说信不信由你们。
曹爸爸叹气,思俏你看呢,要么信你弟最后一回?
思俏眨眨眼,要么给妈打个电话?
不行!思岳凸鼓眼球,青筋绷面,暴粗抢白,——姐你不要这么坏,你念不念一点手足之情?我不敢相信你,我知道你现在就想着报案出卖我,我坐牢你就开心了。
曹爸爸没言语。思俏郁悸地体察到,父亲此刻不啻是对思岳的言行有所不满。
五分钟后,思岳扬长而去,立刻退了店,提了简易行李打“的”而去。
回家。曹妈妈半剌上文没听沿儿,瞬地气氛好似炸开了锅,她捶胸顿足鼓掌跺脚,哭声骂声声声如雷灌耳——
两个糊涂虫呐!一对父女糊涂虫呐!又被这畜生蒙蔽啦!他的讲话十句有十一句都是不能听呀!我我我这就打电话汇报公安员,省得连累一大家子人……。她边嚷嚷边吃力地挪移自己沉重的身板,伸手去够话机。
曹爸爸奋拦熊抱,略有歉疚地低喃,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思俏说,不能因为一个错误的决策,咱自家人就闹不团结。不如…我报案吧,就说,就说我放了我弟。只一个人担下罪责,什么就好了。
曹妈妈戾声喝断:放屁!住嘴!数你最添乱!数你最糊涂!年纪轻轻,前程似锦,要背这个锅也轮不到你!
够了够了够了我背我背我背我是罪人我罪该万死我包庇儿子我活该同罪还不行么!不就是想逼我这条老命死么!我死,行了吧!曹爸爸终于忍不住爆发,他声嘶力竭咆哮指曹妈妈:这多年,这么多年,你,你好……
曹妈妈哪肯让步,嘴到手到,当即三言二拍案:对!你讲得太对了!你就是罪人你罪该万死你包庇儿子你活该同罪我就是想逼你这条老命死你有鸟种现在就一头撞死去!
行啦行啦,求求你们别吵啦!思俏哭了。哭是她的杀手锏。从来曹爸爸和曹妈妈不管旁的事情上天大分歧,有一点共同的,那便是见不得女儿的眼泪。过往的日子,为了和解家庭纠纷,她甚至屡屡假装哭至眩晕休克,使得瞒天过海,渐息风波。她这一哭,父母或者早已心知肚明。真真假假,但她始终信奉善行。
思俏拭泪攥曹妈妈的手:爸清白一辈子,晚节如何这样接受玷污?
曹妈妈原本想说活该,想想黯黯咽了回去。
曹爸爸食指来回络腮,滴溜眼珠如跳棋,小心翼翼合计——
若明天思岳又爽约,那我们三人谁也不提今晚碰见他了,未尝不可?
若胡家或派出所调查到那旅馆那老头儿,未尝不能先行打好招呼,撕了思岳的住宿登记册页,任何人问只回没听说过;硬撑到那步田地,老头儿非供不可,咱也照死不认账。
后来,曹爸爸和曹妈妈异口同声通知思俏:打今儿起,无论如何不准思俏再以任何方式涉足到本事件中间抛头露面。横竖随它,拚老两口给顶住,总须分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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