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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日

    曹妈妈的孪生姐姐——花姨娘上个满月天新死了第二任丈夫,做回了寡妇。

    她自爱这样解释:我愁个什么,我儿孙满堂,个个都孝顺,平时很热闹,隔三岔五又会买些保健零碎紧吃吃不完。我可不许他们多来,青年还是宜以事业为重。

    皱纹爬上她白皙的老脸,被美容院的师傅勒令放逐,高频卷土反攻无厌。

    她不爱搭理邻居,全靠收听地方戏曲解决精神需要。

    木门姗姗移开,隙地洪音出卖了满堂屋一如街上的虚闹。花姨娘亲切接见。

    ……终南山上韩湘子儿,他手中缺少一个花篮子儿……小喇叭开始广播啦……最可恨,儿的父,好事他不干,好吃好喝好穿戴,又好耍钱,可恨他,骨肉情完全都不念……。她调谐钮,忿忿闭掉老白玉霜高潮迭来的《海棠红》,不待妹家汇禀遭遇的简章,开摔咧子。

    可不你们打小惯出来的么。依我,便是小时候没打他怕了。

    曹妈妈赶忙辩解,不对不对,不信你问他爸爸。天地良心哪天我少打他呀,二小子天生了副打不怕的反骨头……

    哼,别总护犊子嘞!孝子岂有打不怕的,归根结蒂你没舍得下狠手。外人不管单举咱四弟,咋地比思岳淘多了吧!上五年级敢拽女老师往河里头跳,学搞对象掀人裙子,吓得才刚毕业分来的大姑娘哭校长室去了。咱大*怎么治他?哪容回半字嘴,直接吊二道梁,取根棕绳蘸盐开水抽一顿,一声不许嚎,嚎试试,下一记鞭更要凶些,大伙劝下来还得罚跪滚烫的柏油马路……敢不改!

    往后去四弟学精了,大一打他他就背毛主席语录:要文斗不要武斗!……特殊年代么!

    聊摆聊摆,论道思岳学舞蹈。花姨娘甩摇白头,如白头翁的遗孀,显着学问差副老花儿。

    幼稚啊幼稚。当什么…明星还灾星哩够那块料么!人上电视那些出了名的都是天上星球下凡的。老百姓人家合该安生过日子,老百姓人家的孝子永远是老百姓,长大了替他谋一碗饭吃当爹妈的就算仁至义尽了。你不记得?四弟小时候还搭木片扎梯子想上天咬一口月亮哩!你比他现在,本本分分馄饨摊十几年盘下来,要不那回天灾人祸,我们今天谁家也不比他有钱。老百姓要什么远大理想啊,顺顺稳稳活着就是理想……

    思俏脑帘开幕,上映《家》之类的黑白故事片,某媳妇膝行过去给婆婆沏茶斟水,婆婆故不吭气,媳妇得当蜡像应责应分的,保持跪姿捧势不许动。

    接二上映纪录片,高中时代一名自己曾经暗恋的小个子男生传奇。他是一才华横溢的酷哥——愤青,公开反对老师家长关乎早恋权的蛮横独裁,以诗的形式写下300页的遗书,服药自尽,以死控诉,以血相诅,幸而不遂。活过来竟变本加厉愈发特立孤行,言论疾俗种种,俱不能见容当世。听说以后偏偏退学离家,自租了4平米的陋室一住就五年……。现在美国某着名高等学府做起了胚胎学的助教授(相当于国内副教授),父母很享福,且讨了漂亮的黑人老婆,据说还是第×届刚果小姐亚军(人类审美情况过于复杂,存疑)。照花姨娘的理论,他算天上的星球么?

    连三上映实况重播,弟弟思岳的舞蹈才华。她不敢想象……

    曹爸爸默然三顾庖厨倒烟灰缸,步履维艰。

    花姨娘低头攥曹妈妈的手,临末语重心长:妹啊,收留你们我也为难,还得好好跟人谈。天儿热,压压名火,冷静要紧呐。什么疙瘩都指人解,蒋介石那么坏毛主席还肯跟他谈判哩。该赔钱赔,该道歉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总躲也不是法。再者我一孤寡老太婆,万一招上黑社会的人,我也害怕死了……。等思岳刑满,不嫌工资低我帮他张罗上电子商城的朋友那边学点维修。俗话讲荒年饿不死手艺人呐,慢慢会好起来呢。

    其他亲戚么,都远了。只五伯家略可指望。

    五伯上工人俱乐部走象棋去了。五伯婶正邀集一帮姐儿们搓麻,心不在焉和小叔子一家说话。

    饭现成的,你们自己剥一点豆炒吃吧,在那个厨房下边的蓝塑料袋,可能还有一点,不够的话桌上还有昨儿剩的咸蛋。——型!

    搓麻忽忽悠悠,这边无话可接。直觉心凉甚咸蛋,待乞儿不过如此。

    n点钟过去,五伯回来,开口亮剑:不行真开打,我叫几个人。

    五伯婶死眉瞪眼,你认得几个谁,牛逼怕吹不歪的。

    我说弟弟弟妹呀,你管放她们进家冲砸来,物件有价码,坏了照单赔。家子对过,哪个怕哪个!**天下哪么有黑社会呀,不说她家卖煤炭的么,认得几块黑炭就敢叫黑社会呀!这破事搁我娘家人脾性打不死她们的。孝谈对象多正常的赔老屁赔呀!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叫二小子抓把菜刀门口一挡,谁上来砍谁,敢搅!你们看我家房子也小,俏姑娘学习最要安静,我们姐儿几个来牌向来一来来到大天亮,睡醒下午接到来……。我看你们还是回家好罢,不必怕谁。

    思俏压根明白了什么叫做站着说话不腰疼。她记起弟弟出世那年,曹爸爸因事安排她寄居五伯家一段时间。没一礼拜,五伯婶便教她往家打电话,就说想家,就说自己主动提出要回家的……。——大抵曹爸爸没付足她伙食钱?

    记起但凡小时候过年长辈们给压岁钱的情形,她感觉忒没骨气,尤其在五伯婶面前。回回数她给的多,外多带两包酒心巧克力,公主的矜持瓦解土崩。

    碰了两鼻子灰了。

    最后,曹爸爸决定造访自己年轻时候的一个老下属研究。当年他们关系挺铁。说到那人,十八年前,江湖上有“五毒一害”的传说,“一害”便是他了。舞得好狼牙棒,上房揭瓦打架,吃饭店不带钱。早些时时髦一句广告语“我们是害虫”,很可能就是受到了他们几个故事的启发。那人师父乃前清洪门中人,一顿饭能吃四十块广式月饼五碗糯米稀饭就着黄萝卜饷……。那人目前年逾五十,正在卖力打铁,见曹爸爸只吐了仨字儿:认了吧。

    天涯夕阳西下,肠不断,发未损,肤无伤——思岳趾高气昂大步流星回了,在曹妈妈过去插队时候的一位要好女友购下的房屋找上了二老冤家。

    终于还得藏这里来。

    思岳依旧大摇大摆玩世不恭的样,开口闭口:我住里边好吃好喝,认了个宋大哥……宋强!听说过么!也打苦大仇深过过,人是卖钥匙扣子起家的,开过老虎灶,玩过剃头挑,当过猎户,盗过宝藏,而今开一公司,专卖越南妇女。世界就是如此,学好有什么用?

    不学好的下流胚子!有脸得很!光荣得很!曹妈妈恨不能把自己变成气门芯拔了撒气。

    曹爸爸毫无保留郑告思岳:胡家方面,多次打电话、上门,要我们交儿子,也就是你。说上回旅社,公安员不管早揍死殏你了。她小舅母只薅下你的墨镜,说你小子倒挺懂到闪。有这回事么?

    思岳说,此仇我非要报的,当我曹思岳省油的灯了。要么有人真的比我混得好,生扑灭我,我家老小卷铺盖远走他乡;要么,我杀她全家连亲戚个精光。敢跑我地盘野来是吧,牛逼哈,这不怨我先冲了她家门去——开开染坊。

    曹妈妈可气坏啦,几乎抽搦回去,但她难得哭得如此懦弱:——儿啊,妈给你跪下了!求求你,放过我家吧!不要再闹事了,去跟人道歉吧,不能打了啊!

    * 在我国一些地区的方言里,“大”的意思就是爸爸,爸爸就是大。——作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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