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蓝佑琪 叶沁恩：今生来世？
雨是就着夜色从天空泼下来的，冲尽了街边昏黄的灯光，只剩下浓郁而压抑的灰。
灰，像一张细密的网，层层叠叠罩住了这个世界，锁住所有寂寞冰冷的灵魂。
而在千千万万这样的灵魂中，他的算是一个。
他一个人在雨中走着，低着头，很久才抬腿，很久才落脚，走着却不知道走向哪里。
什么声音，尖锐得像刀一样，冲破厚厚的雨障远远地刺杀过来，直逼向他冰冷的背影。
他像一片叶子般轻盈地飘落，栖息在马路的中央，红色从他身下晕染开来。
肇事的汽车一个漂亮的转弯，瞬间消失在苍茫的夜雨中。
还好，还好，他还有时间，有时间回顾今生，有时间想想来世，他躺在那里微微勾了勾嘴角。
他，蓝佑琪，一个人活了二十几个年头，生活在自己的谎言中，从来不曾真正快乐过。很多人很多事，他都无奈地错过了，比如家庭，比如爱情。他的妈妈抛弃了他，他的爸爸为他成了植物人，现在他死了，把他们给的生命还给了他们，他和他们之间也算是两讫了。但是对于那个女孩，用温暖的手抚慰他冰冷灵魂的女孩，他深深伤害的女孩，他怕是永远欠下了债。她该是恨他吧，后悔遇见了他这样的混蛋，以为他还有药可救。呵呵，这一生，他是无药可医了，只有等来世了。
来世，他要做一个快乐的人，单纯而真实。他想要的，他会勇敢地争取；他想爱的，他会尽情去爱。他要活得简简单单，明明白白。还有，还有……
昏沉，深度的昏沉。
不可以，不能睡，还有一个人，他要好好想想。来世，他到底应不应该出现在她面前呢？如果来世她还记着他今世对她造下的孽，她还愿不愿意接受他呢？会不会是命中注定，只要她遇见了他就会受到伤害？他是不是应该永远从她的世界消失呢……
来不及了，他与她今生的纠葛怕是到了来世也理不清了。他头一歪，跌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像泼墨一样化开的血色，红得热烈而耀眼，逐渐将细密的灰网烧出了一条口子。冲破禁锢的灵魂，自由地飞翔。
雨，渐渐停了。
“不——不要——蓝佑琪——”
“怎么了，沁恩？沁恩？”
叶沁恩缩在可欣的怀里，嘴唇发白，浑身颤抖，眼泪不住地往下滚。
“可欣，怎么办？怎么办？蓝佑琪，他、他死了，他死了……”
“不怕不怕，是做梦，做梦。他什么事也没有，你只是做梦。别怕别怕，我在这里。”
“不是的，我不是做梦。他一个人，雨很大，一辆车就这么笔直冲过去——他死了，浑身是血，躺在路中间。他看着我，要跟我说话，可是我来不及，来不及……我拼命跑过去，拼命，可是来不及。他死了，来不及和我说话就死了。蓝佑琪，他死了……”
她的泪哗哗地流着，手紧紧抓着可欣的胳膊，双眼惶恐地瞪着地，仿佛那里就躺着蓝佑琪冰冷的身体。
“电话？对，我要打电话给他，我要亲耳听到他的声音。哦！不行！我没有他的号码！我居然还没有他的号码！不对，他根本就接不了，他死了，死了什么也做不了。蓝佑琪死了，怎么办，怎么办……”
“沁恩，你醒醒，醒醒！是噩梦，是噩梦！沁恩，不要吓我，沁恩——”
可欣被歇斯底里的沁恩吓到了，握住她的肩膀来回地摇，眼睛因为恐惧开始发红。
“喂，叶沁恩，你不要和我们开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只是做梦，什么都是假的。蓝佑琪怎么可能死呢？他中午还把你给——怎么可能死呢？”愣在一边的小米和佳佳终于抓住了神智，赶忙上前抚慰沁恩。
“是啊是啊，沁恩，你想想。他今天中午还神气活现的，怎么可能突然被车撞死呢？是你被他吓到了，气他对你那样，希望惩罚他，就做了这个梦。是假的，只是梦。”可欣附和道。
“但是……好真实，好真实。外面，外面在下雨吗？有下雨吗？”沁恩挣扎着要下床。
“我来，我来。”小米抢先到了床边，细听了一下，才拉开了窗帘。
“没有。沁恩，你看，什么也没有。”
“窗户，把窗户打开。”
窗户打了开来。外面是粘稠的黑，没有半点雨丝。
“你瞧，是你瞎想了吧。外面根本没下雨，什么也没有。再说，”可欣的思维能力也逐渐恢复了，“梦是和现实相反的。梦越糟糕，现实越好。你们说是吧？”
佳佳拍着沁恩的背，头点得像拨浪鼓。
小米默默关了窗，僵硬地点了点头，还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
沁恩慢慢恢复过来，尽管身子依然止不住地颤抖，但是目光不再呆滞，有了点神采。
“对，你们说的对，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做了一个噩梦。蓝佑琪还好好地活着。可欣，我害怕，害怕他是真的死了，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躺在地上，没有了呼吸。可欣，我后悔了，我不该那样的。”
“沁恩……”
“我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他的外表只是假象，他的心根本就不是那样的。可欣，你知道吗？他其实很孤单，很脆弱，需要有人理解他，有人温暖他。他只是、只是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不知道该怎么脱掉面具。我应该坚持的，应该死撑到底，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我都该知道，他其实不是那样。我不该对他说那么重的话，就算他做错了事，也不该说‘后悔喜欢’这么重的话。他听了会难过，会受伤，会更加不敢走出来。如果，如果他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事，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沁恩，你听我说。虽然我并不完全了解蓝佑琪，但是有一点我确定，他不会这么轻易选择离开，因为我确定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东西他放不下。你，沁恩，他放不下你。我知道他是真的在乎你，不论他做了什么，我都相信这一点。那次我受伤，她把我抱去医务室后就立刻回去找你了。”
“可是，明明是韩学长……”
“或许是中途碰到的吧，只有他知道你在那里，他不可能另外找人的。所以，沁恩，当我在医务室听到他对你说的那番话时，我真的无法理解。”
“那时你已经醒了？”
“对，我早就醒了。我想不通他为什么对你说那么残忍的话，明明在乎你，却一定要伤害你。不管他有什么理由，我都觉得不能让他这样自私地伤害你。所以，后来他去看我，我告诉他让他对自己的选择负责，让他永远地放弃你。不要再伤害你。沁恩？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也在内疚，也在自责。我不知道今天中午他那样做是不是和我说的那番话有关系。我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你，沁恩，可是……沁恩，对不起，我不是要干涉你们，只是不想你再受到伤害……”
“可欣……”沁恩伸出了双臂，真诚地抱住了可欣，“我知道，我知道，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到此为止吧。我们不要这样，只是我做了梦而已，只是这样。”
“嗯，沁恩……”可欣也紧紧抱住了沁恩，一直不安的心渐渐找回了平静。
“还有我……”佳佳也张大了双臂，把两个人抱住。
小米依旧站在窗边，脸色有些不自然。她回头隔着窗看向外面，嗅了一嗅，感觉鼻息间还残留着刚刚窗子打开时涌进的味道，潮湿而清冷，就像被大雨荡涤过的空气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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