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催眠之术
晨风萧萧相思绕,花谷暖雾映蓝裳,清水碧波濯素手,无语凭栏梦已非。
泓清澈的温泉一如既往,在暖雾中自顾自地流淌,柳树下静蹲着一抹如梦似幻的幽蓝浅影,纤手弄水意无伤,引得落花随波漾,腕间金银双铃悦耳飘响,一只彩蝶如影随形,水中倒影的素颜懵懂无邪,犹如不谙世事的孩童。
数名侍女静立在她身后,尘世难得的花容月貌,在她面前皆黯然失色。
南苑池畔,古亭之外,便是一半繁花似锦,一半紫曼陀罗,紫花曼陀罗依旧开得妖艳,美得令人窒息,色彩斑斓的繁花,铸就了芬芳的雅园。
一阵晨风卷着落花点点席卷而来,她恍惚抬首,眉心蓝莲之焰恍若初绽,素手抬起又落下,似乎浑然不觉身后多出的一人,任由清泉沾湿广袖蓝纱。
一道清脆的响指,侍女便如同受了蛊惑一般,纷纷魂不守舍地默默散去。
“白大哥好厉害,这也是摄魂术么?”
风中脆梨音起,藤蔓爬遍的墙角陆续闪现出数道人影,一缕娇小绿影欢悦地奔向少女身后之人,纤姿灵巧,恰似花中绿蝶翩飞,美不胜收。
月白长衫的男子信手取下白玉折扇上的半月形玉坠,无可奈何地摇首,啼笑皆非,“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可能会那种邪门歪道的法术,这只是催眠术而已,而这便是蜀山秘宝催眠玉坠,不可与摄魂术混为一谈!”
青霜儿笑眯眯地抚摩着玉坠,一双迷人的丹凤眼灵气逼人,“原来催眠术这么厉害,那么只要林姐姐中了你的催眠术,她就会听我们的了吧。”
“哪有那么容易,苏游影乃旷世奇才,他的法术岂是我所能破解的,倘若施术不慎,便会被摄魂术反噬,毕竟我的法力远不及他。”
两人说话间,月读已并肩蹲在少女身畔,单手托着香腮,百无聊奈地注视着少女毫无意义的一举一动,任她如何呼唤试探,少女却是置若罔闻。
冰肌玉骨的少年踏花而来,一袭蓝白衣袍纤尘不染,银白缎带绑束中的发丝飞扬惊梦,清逸无双的俊颜被晨曦踱上微妙的光晕,知几许多情自伤己。
他在少女身畔无声顿住脚步,轻轻握住她细白的皓腕,拉她徐徐站起身来,于墨丈寻常之间端凝着倾城殊色的容颜,轻声细语恍如隔世——
“飘飞,我来救你了,你还记得我么?”
少女缄口不言,似懂非懂地歪头凝注着少年愁容,发间丝绦随风萦绕眼前。
袍袖在暖雾中划出水一样的流波,白修右手一扬,玉坠竟自行悬浮于少女眼前,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旋起来,放射着淡淡毫光,直教人眼花缭乱。
几人满眼惊异,少女端详着自转不停的玉坠,茫然地伸出食指微微触碰,玉坠登时掉落在地,白修亦不由自主地连退数步,方才稳住身形。
青霜儿忙不迭前去搀扶,但见白修面容惨白,额有微汗,“苏游影太可怕了,他给四妹施加了五重摄魂术,我竭尽全力也只能破解一重。”
几人惊诧之余,九天上蓦地传下数道“嗖嗖”风声,竟是几缕血色气流风驰电掣似的飞射而来,少女猝不及防地被卷入空中,衣裾四散飘舞。
这一惊非同小可,众人反应未及,魔教教主已在成千上万血色蝙蝠的簇拥下御风前来,猎猎翻飞的华美黑袍,宛若碧空下迎风招展的旌旗。
苏游影轻飘飘地落在树端,一只手臂将少女环在怀中,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惊愕的众人,蔷薇花瓣般的薄唇一派邪魅的笑痕,却酝酿着残酷的血腥,“真是一刻也不能放松,你们居然能逃出来,想必又是我那个弟弟干的好事,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我,留着也是麻烦,等把你们收拾了,我再取他的命!”
掌中软玉温香只剩空虚一片,冷流云蓦然回神,目光落向树顶的黑影,已是恨得咬牙切齿,“大魔头,快放下她,别用你的脏手碰她!”
仿佛感应到他的愤怒,星月剑陡然吞吐出凌厉已极的银芒,他脚下生风,一剑天外飞仙,快不入眼的剑影直取苏游影侧颈,却不料他飘影瞬移,转瞬便已置身百丈之外,柳树不避剑之锋芒,竟被剑气斜斜削为两半,枝叶散落满地。
苏游影登峰造极的武功令几人唏嘘不已,他们亦不约而同地有所预料,此刻在他面前只怕插翅难飞,若想全身而退,更是难于上青天。
“不自量力!”
苏游影冷笑,修指卷弄着怀中少女的青丝,暧昧地俯首贴耳,薄唇微微开合,耳语低不可闻,那一抹蕴藏着血色的笑韵,在晨曦下瞧来毛骨悚然。
冷流云按捺不住满腔愤懑,携剑飞速掠去,却见苏游影孤身退跃开来,少女刹那间挥鞭如风,卷起点点落英,毫不犹豫地袭向昔日的同伴。
几人恍然大悟,苏游影居然利用她来对付他们,当真是可恶至极!
冷流云愤怒得无以复加,剑势招招夺命,源源不断地袭向苏游影,却被少女全力阻拦,防备得滴水不漏,不得寸近。
少女以一敌五,本应难以取胜,却出手狠绝无情,冷流云只一味闪避抵挡,不曾还手,几人亦不忍伤害少女,还手间留有余地,颓势渐显。
初时宁静如画的南苑,转眼便成为厮杀的战场,风急花飞昼掩雾,刀光剑影无处不在,饶是百丈之外的人,亦能隐觉愈渐逼仄的风息。
苏游影负手伫立,若无其事地旁观腥风血雨,凤眸中带着一丝玩味的笑。
六人于花海深处缠斗,五人不敌少女排山倒海的攻势,早已精疲力竭,冷流云虽身怀绝技,却踌躇不出,满心不忍,以至于节节败退。
四人均已重伤倒地,已如强弩之末,少女手持银鞭,花影轻步,缓缓逼向已无还手余力的四人,淡雅的眉目间隐约透出微弱的杀意。
白修见势不妙,小心翼翼地扶起满面恐慌的青霜儿,鲜有地敛眸正色,“冷公子别再犹豫了,倘若你真想救她,必须要先打败她,否则我们今日都要丧命于此,日后便再无人能救她了,所以希望你能全力以赴!”
少女渐行渐近,四人危在旦夕,冷流云无法再坐视不管,微微咬牙,右手敏捷地挽起一个剑势,剑芒破空霎时有如长虹贯日,正面迎上少女。
少女轻灵地向后退跃,纤姿优雅似兰花舒展,却浑然不及利剑闪电之势,剑芒俄瞬间便已贴近白鹤般纤长的脖颈,生死悬于一念之间!
苏游影华丽的笑意瞬息冻结在脸上,却在回神的刹那,不顾一切地掠向少女。
少女全力退飞,素颜波澜不惊,少年紧追不舍,眸光坚定,两人的衣袂飞速滑过斑斓的花海,青丝随着飞花轻舞飞扬,模糊了相对的视线。
沉浮中情深缘浅,相思泪断情殇,落红逐蓝裳,泪湿千里云。
剑锋直逼少女颈侧,凌厉剑气过处,少女颊边一缕发丝断为两截,恰似一腔如梦情思,伴随着往日的爱恨情仇,纷纷扬扬飘落在花海中……
冷流云清逸的面容微微一凛,巴州静夜与黑衣人的一战历历在目,亦是一缕被剑气割断的发丝,犹记面罩下那双坚定纯澈的双眸……
千钧一发之时,长剑毫无预兆地收敛了锋芒,他立即撤剑收势,与少女旋身擦肩而过,却在下一瞬身形一凝,手中星月宝剑铮然滑落在地。
苏游影见状一怔,登时止住奔腾之势,邪魅如画的俊颜染上几许浅笑,先前败阵的四人莫不惊异,随即便是无限担忧,冥冥中有谁在幽幽叹息。
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少年少女的身形在似雪飞翔的花瓣中凝滞,一道矫健如鹰,一道轻灵似蝶,静默相对的瞬间,定格为隽永的绝美画卷。
少年面上不见半分惊恐,痴痴地凝视着眼前魂牵梦萦的容颜,细致的剑眉异常欣慰地舒展开来,苍白的手颤抖地伸向少女的脸庞,眸中有不言而喻的深情悄然沉淀,“昔日我刺你一剑,如今算是还给你,我不会怪你……”
少女绝美的容颜惟见一色云淡风轻,手中镂纹精致的银鞭,已从前至后贯穿少年的胸膛,一截鞭梢露在少年背后,一抹嫣红怒放在清爽干净的白衣蓝袍之上,绝艳妖娆,如同绚烂绽放在彼岸的曼珠沙华,美得令人窒息。
一对谈笑间凝聚誓言的铃铛,于百花日光中光华清冷,吞吐宛如活物。
那次他失去了关于她的记忆,差点错手杀了她,这次,她的记忆中已不再有他,一心想取他性命,原来,世间的因果报应便是如此……
少女手腕一扬,毫不留情地收回银鞭,少年虚脱地滑落在地,精美的面孔上汗落如雨,喘息越发短促,面色惨白如纸,已是奄奄一息。
蓝裳下摆轻柔拂过少年的脸庞,少女仙仙步向另四人,银鞭徐徐拖地而过,似锦繁花亦被染上了鲜血的阴霾,一道血红在花海中无声蔓延。
这红尘的战场,孰是孰非总难料,终不过是镜花水月梦一场……
天色逐渐暗淡下来,淡淡的晨曦被滚滚乌云遮掩了光华,仿若见证了这一场自相残杀,缤纷的花瓣飞舞满天,仿佛是,上天在永无止境地垂泪。
数人命悬一线,相顾无言,皆知今日在劫难逃。
一阵香风缱绻卷来,吹散了压抑凝固的气氛,随之而来的,是有如天外飘来的若有若无的箫声,诡异的旋律飘荡在南苑上空,让人心神难宁。
少女娴静淡定之态,便在箫声传入的刹那,化为痛不欲生的神情,竟兀自抱着身子蜷缩在地,瑟瑟颤抖的背影,宛如置身于阿毗地狱之中。
不为禁脔
此番风起云涌,众人均是不明所以,苏游影却在刹那间恍然惊醒——
这分明是她无法摆脱的死穴,碎心毒咒!
冷流云颤身趴伏在地,气息奄奄,见少女蜷缩一团,心下焦忧,却苦于遍体鳞伤,自顾不暇,惟迷眼凝望她艰难挣扎,斑斓视野被云雾朦胧。
苏游影当下心急如焚,绝世轻功一展,转眼便已将少女横抱入怀,举目环顾,便有愤怒呼啸着千重泻出,“你快给我停下,不许你再伤害她!”
“还不知道伤害她的究竟是谁呢!”
媚音入耳,只见满苑花枝乱颤,流风四起,飞花飘扬,乌云笼罩的阴影中,一抹幽紫修影自树上轻盈跃下,不徐不疾地踏花浅步,款款而来。
斜箫吹冬风,亦将那不灭不休的魔咒植入少女心中,落出根深蒂固的痛楚。
天下独游独醉,衣袂纷飞,箫音幻依稀,可叹痴情永无悔。
苏游影怒极而狂,幻影飘忽,转瞬便已近在舒亦枫跟前,玉手如电,在他咽喉处点到为止,竹箫亦在瞬间寸断粉碎,残片木屑入池即逝。
然而少女乱箭攒心的煎熬,并未因此而缓解,却是变本加厉地受尽折磨,面上早已血色全无,蝶翼般轻颤的眼睫上,莹润的汗珠摇摇欲坠。
舒亦枫无动于衷,笑韵诡谲阴冷,“你以为不让我吹箫我就无法施咒了么?就算你将我五花大绑也无济于事,碎心毒咒是由意念催动的。”
苏游影怒不可遏,指尖的力道愈渐加深,狭长绝美的凤眸血光翻涌,话中威胁之意暴露无遗,“住手!否则我立刻杀了你!”
“真是一个好哥哥,为了一个女人竟然要杀害自己的亲弟弟……要动手就趁早,我看你怎么面对九泉之下安息的爹娘!”
“少跟我废话,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再不停止,我立刻让你去见爹娘!”
舒亦枫如玉纤颈,已被烙上了指痕斑斑,那样恨之入骨的力道,令他痛不堪言地咳嗽起来,却丝毫未退却他的坚持,两人在花间针锋相对。
少女在苏游影怀中颤抖不止,冷汗层出不穷,暖雾不染素颜面,花海中的几人伤痕累累,自身难保,虽不忍见手足相残,空叹心有余而力不足。
乌云愈演愈烈,天光在瞬间走暗,暴风雪来临之迹象昭然若揭。
花谢花飞花满天,巍峨高耸的屋檐好似被什么无形之手拨弄,发出一声沉闷巨响,大地都仿佛震颤一下,几乎连天上人间也变得苍白惨淡。
好痛,为什么突然这么痛,心,在剧烈地颤抖……
血腥的味道,充斥在鼻翼……
激烈的争吵,徘徊在耳畔……
冥冥之中,一阵摧心裂肺的剧痛袭进脑海,生生世世永不止歇,消弭的感觉一点点回聚,仿似历经一场虚渺梦境,沉梦中的我一无所感……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在哪里,在干什么……
恍惚中挣扎着睁眼顾盼,满天飞舞的花瓣映入眼帘,殊不知身在何处。
动荡模糊的视野中,不经意地触及近在眼前的绝美容廓,淡淡魅惑的檀香味,恍如隔世的眷恋,又似最深梦魇之中,深惧,却又欲罢不能的牢笼……
如梦前朝何处,陨落忘川的意识回归脑海,我霎时幡然醒悟,尤记昨日忆今朝,点点滴滴历历在目,手心的甜腻,针一般刺醒了麻木的神经。
血,鲜艳的血涂抹在手心,恰如死亡的火焰!
遍野美景如诗,花海之中血雾泛冬,昔日同伴遍体鳞伤,以及,奄奄一息的少年,正深深地遥望着我,他的前胸后背血流汨汨,尽染繁花飘香几许。
我蓦然间心神激荡,脑中翻江倒海,不由抱头哀鸣,只觉一切恍如噩梦初醒,血腥残酷而不可争辩的事实汹涌着闯入脑海,几欲令我崩溃窒息。
原来,那不是做梦,一切都是真的,是我伤害了他们,是我……
我怎会做这么残忍的事,为什么这不是一场噩梦,为什么要让我醒来……
梦一般的情景,残镜一样转瞬即逝,挥之不去……
痛楚泛滥如同潮水,淹没了意识,亦泯灭了心底那抹不堪一击的坚强。
我彷徨淡扫大千世界,欲哭无泪,欲诉不能,浑身颤抖不绝,只觉万箭穿心,痛到深处,精神刹那间土崩瓦解,不禁歇斯底里地仰天长啸——
“啊——”
随声而应的,便是风云变色,纷纷扬扬的雪花,从毫无云翳的天空中飘坠,旋即恰如在高热中溶化一样,消失在远方那片楼阁宫阙的上空。
十二月初的西域,四季如春的缥缈谷,终于被飘雪染白了色彩。
片片冰凉沉淀在脸上,那份溶化的清新纯澈,唤醒了最后一丝沉睡的意识。
眼见舒亦枫即将成为苏游影手下冤魂,我一把携过他翻身跃出,转而不胜痛苦地跪倒在池畔,吃力低喃,“别念了,我已经醒了。”
众人见状一惊,继而心知肚明,喜不自禁,苏游影却是面色大骇。
舒亦枫惊愕怔住,我的心痛亦随之缓解,遂拭去脸上滚滚汗珠,踉跄步于生命垂危的少年面前,盈盈蹲下身来,覆手贴在他背后血流不止处。
我黯然垂首,声音轻如梦境,“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他急切地攥住我的手,唇色乌青,面若金纸,轻盈的雪絮积在发间,犹若妆以琼玉,素来冷凝的剑眉,却在此刻欣慰地舒展开来——
“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也不会后悔,你的平安,比什么都重要……”
言罢,他终究不堪重伤之负,在残霜飞雪中,逸如地阖上了双目。
我凝神将灵力注入他体内,直至血流止歇,掌中已是嫣红刺目,方才缓缓站起身来,回身流眄花间静立的黑袍男子,柔肠百转,五味杂陈。
天色急转直下,飞雪惊梦,化作点点珍珠缀满素颜,无处话凄凉。
众目睽睽之下,时空轮回,在这一刻化为静止!
雪中之颜邪异魅惑,被暖雾朦胧得神秘不可方物,墨发随风,凤眸映血,犹若地域的红莲业火般燃烧不尽,声音几多无奈,“你还是醒了……”
我付诸一笑,任由发丝缠绕双眸,“你无法禁锢我一辈子。”
“那么,你还是要走?”
“对不起,我别无选择。”
仿佛被白雪灼伤了眼眸,他略微不适应地眯眼,看似漫不经心地缓抬右手,修长的柳眉蹙起三分薄情,“那就不要怪我,我不会让你离开。”
“但是这次,我不会再给你机会了。”
我不动声色地凝聚灵力,转眸盼睐雪中彷徨的白修,敛眉肃穆道,“二哥,还请你带他们离开这里,出去后我自会找到你们。”
白修与青霜儿携坐花间树下,俊容盈满担忧,“可是你怎么办?”
“我不会有事的,苏游影由我来对付,你们赶快离开这里。”
“休想!”
苏游影喝声入耳,踏雪瞬息百丈,我接连两度后翻,左手幻出一轮卍形蓝印,右掌运起一道阴阳太极,双手结印之下,灵力结成的锁链倏忽激射而出,风驱电击地缠向苏游影,他身形飘忽,若疾风电闪,光锁紧追不舍。
我双手操控着光锁,对犹豫不决的白修急唤道,“快走!”
白修俊眉一蹙,决意已定,立即拾起花中的星月剑,又借来慕容清随身宝剑,扬手一抛,两柄利剑竟自横悬半空,清鸣铮铮,响彻九霄。
白修单手捏决,猎猎狂风卷得他长袍翻飞,“三弟,你和冷公子的剑乃凡物,只能维持本来大小,你和公主站稳了,我这就送你们出去。”
慕容清与月读携手相扶,满眼担忧地回望我一眼,幽幽一叹之下,纵身跃上纤细泛光的剑身,踏剑红尘风声远,在阴暗天色下破雪追风而去。
苏游影急追而上,却见漫天光锁连舞,猛袭不断,毫不松懈地封住他的路径。
纯钧神剑晶莹剔透,光芒四射,幻化为一叶扁舟大小,白修掌中运气,便有雪絮聚集团簇,将昏迷少年稳托剑上,星月剑则平飞至舒亦枫跟前。
忽觉左腕一片冰凉,竟是被舒亦枫紧扼手中,他眉目之间漾起了七分坚决的神情,“之前你打我的帐我还没和你算,你休想摆脱我!”
我无心顾盼他的不可理喻,眼见苏游影脱身在即,不由向白修投去无可奈何的眼风,他心领神会,广袖一扬,星月剑稳稳落手,巨剑刹那间光华大盛,在“嗖”的一声清响中,穿透沉寂若死的天色,腾云驾雾远去。
此时此刻,苏游影周身血光翻涌,顿现血刃无数,空中风息狂乱,万千血刃排山倒海倾泻而来,满天飞舞的光之锁链,竟在瞬间被寸断摧毁!
千钧一发之际,昏暗中登时光芒万丈,七彩透明的巨大蝶翼霍然绽开,只见流光飞逝,有如彩虹跨上九天,蓝紫相映的身影眨眼便已远在天边。
然而,未待二人松懈,便又见周边红光闪耀,却是结界铺天盖地而来,正以不可思议之速向中间蔓延,上空圆形缺口疾速缩小,势要堵截出路。
眼见结界愈渐逼近,破口越来越小,我全力向天飞翔,蓝莲咒印霎时间燃遍满身,在即将碰及结界的一刻,双翼瞬间收拢,利箭一般飞旋而出!
下一瞬,脚下红光盛极,庞大的血色光罩骤然闭合,血光波浪般扩散冲天,笼罩了整个幽雅如画的缥缈谷,亦将一切恩怨情仇封存其中。
望雪落千里将黑衣隐去,隔天涯不盼有相见期,何处相守何来相聚……
苏游影,等着我,我一定会带着舍利子回来救你……
不速之客
夜深月凉,西域扜泥王城之中,人烟寥落,偶有松明成群结队而过,皆是训练有素巡查的皇朝禁卫,大有枕戈待旦之意,令全城百姓躞蹀不下。
内城客栈的二楼陋室中鸦雀无声,床榻上的少年昏迷不醒,临窗木桌旁,正有一少女伏案而眠,幽窗飞雪一灯孤,素颜被袅袅檀香晕染得朦胧飘渺。
晶莹彩蝶宴如沉眠,静静栖息在少女发间,仿若一支精美剔透的蝴蝶簪。
白皙纤长的玉指轻轻挑开干草帘,一道幽渺纤长的身影流逸而入,悄无声息地行至木桌对面,徐徐俯身凑近,饶有趣味地细细端详沉梦之颜。
雕窗无声敞开,夜风卷着雪絮偷入,流水似的青丝斜斜滑落,将那倾国倾城的容颜半掩,发间天蓝丝绦随风而飘,鸾翔凌云凤飞舞。
来人轻笑,惬意闲适,顺势就坐少女对面,广袖临风飞扬,伸手,灯下瞧来几近莹润剔透,轻轻撩起少女柔滑的发丝,眸光久久倾注。
那般无瑕的纯净,那般洒脱的英姿,属于整个天上人间,纵使他费劲心机,却依然无法独自占有,为何,最想拥有的,却最难得到……
他俯首,斜绾乌发的玉簪熠熠生灿,情不自禁地,掬起少女一束秀发,置于鼻下细味芳香几许,莫名眷恋那缕暖心的温度,眸色似是多情还无情。
临流问月水随风,镜里折花梦不同,执手且饮,风雪醉三千。
一阵冰凉刺骨的微风入怀,梦境中徜徉的我不禁冷颤频生,朦胧中怅然睁眼,映入床榻上熟悉的身影,顿时如同醍醐灌顶,睡意全无。
我揉了揉昏昏欲睡的脑袋,暗骂自已无药可救,怎能在照顾人时睡着。
不经意间回首,映入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眸,心中不自觉地咯噔一下,转而勉强抿出一线笑弧,“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单手支颔,好整以暇地注视着我,“怎么,看到我就被吓成这样?”
“哪,哪有啊……我只是觉得吃惊,你怎么还没睡?”
“你在别人房间里,我能睡着么?我得看紧点!”
我起身步向床榻,小心翼翼地替少年盖好半落的锦衾,黯然低语,“我只是想尽量弥补我的过错,毕竟是我把他伤成这样的……”
“你不用感到自责,那并不是你的本意,他们也从来没责怪过你。”
我翩翩折回案边,举目眺望窗外对街辉煌雄伟的王宫,满心忧愁无处思量,“我知道,可是无论这事发生在谁身上,都会难以放下……”
夜似凝墨,茫茫飘雪之中,一缕纤影飞檐走壁,转瞬即逝,那如血的绯红划过苍茫的夜色,恰似画布上悄然而逝的一抹水墨丹青,诡谲而妖艳。
我心生狐疑,正待凝眸瞻瞩,绯影转眼便已近了数百丈,一阵冷梅香风袭面而来,我不胜严寒侵身,侧身避开,纤影刹那间泻入窗中,案上荧烛因风而熄,屋内霎时飘雪肆虐,在清冷的月光中仿似银沙飞天,美不胜收。
疑惑回身间,我甫一目及不速之客,面孔瞬间怔忡入梦。
眼前一袭绯红纱袍,前臂水袖盈盈,将如雪似冰的上臂露出,此人容貌美到极处,眉宇间神色冷然,乌发斜绾,雪脸白得近乎透明,眉心一滴绯红的菱花泪,浑身上下散发出足以冻死人的冰意,仿似一块千年寒冰所雕的女妖。
我惊得无以复加,难以置信地喃喃,“红裳?”
月光如练,盈满屋中,绯裳美人临雪伫立,黑发随风轻舞飞扬,唇若胭脂,漾起一丝冷笑的弧度,“林飘飞,好久不见,你能活到现在真难得!”
我尴尬地干笑数声,陡觉身畔流风疾过,回眼之时,舒亦枫已然扼住了红裳的咽喉,柔美的面容阴霾腾生,“你背叛了我,还有脸回来!”
红裳处变不惊,一如既往地冷漠,“我不是来找你,我来找林飘飞。”
我掌风一甩,迅疾将舒亦枫逼退至窗边,无可奈何地耸耸肩,“你别自作多情,人家不是来找你的,来者既是客,我可不能让你在我眼前杀人。”
诙谐轻松的只字片语,仅寥寥数言,便令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消失殆尽。
他不屑地冷哼一声,“她以前那么害你,你居然还护着她!”
我悠悠双手负后,气定神闲步于他跟前,倾身,近在眉睫地注目月下妖美绝伦的俊颜,一径笑得甜美无邪光风霁月,“抱歉,既然人家是来找我的,肯定有要事相商,你得先回避一下,等我们谈完话后,随便你想怎样。”
他先是愕然一怔,随即转怒为笑,玉指漫不经心地抬起我的下颚,言语间便有丝缕曼陀罗花香扑鼻潆洄,“那么,包括你么?”
我嘴角不自觉地抽搐,忍无可忍之下,一把扣住他的左臂,手下微微用力,倏忽扔向窗外,随口抛下两个抑扬顿挫的词,“慢走,不送!”
只闻“砰”地一声骤响,冬梅墨染的雕窗便已紧紧闭上,隔绝了月华飞雪。
屋内灯烛不就,七灵蝶如影随形,飞舞间七彩流光四溢,我借此取出火石,再次将纱罩中的灯芯点燃,橙黄的微光,便暖暖地氤氲泛开。
我漫然依案而坐,蓝袖拂风,执起琉璃双环壶,在两只羊脂白玉杯中倾倒蓄满温热的葡萄露,转眸展颜一笑,“夜凉风寒,来喝些东西暖暖身。”
“你对我一点防备也没有?不怕我杀了你,或者,”一抹红袖盈盈抬起,素手纤柔划过半空,直指安眠榻上的单衣少年,“杀了他?”
“没什么好怕的,你没有理由要杀他,而且,你不是我的对手。”
红裳晃动着她水鳗一样的腰身,袅娜缓步而来,臂间红绫飘舞,清泓似的秋眸堆满敌意,扫过翩翩灵蝶,定格在我眉心蓝焰上,“你变了。”
“哦?哪里变了?”
她顿步窗前,居高临下地俯视我,唇瓣沾染了五分嘲讽,五分憎恨,“你不像以前那么天不怕地不怕了,变得淡定从容了,越来越像,缩头乌龟!”
“你也变了,以前的你是不会心平气和地和我说话的,一见面就动手。”
“你少自以为是,若不是有任务在身,我才不屑和你废话!”
“你们主子可真神通广大,连我住哪里都知道,他是不是有千里眼啊?”
“哼,座主的本领不是你们能想到的,他对你的一切了如指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