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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畔蒹葭

    半弦月隐入云絮中,将庭中清辉暂时收敛,周围人影闪动,革靴踏地之声隐约入耳,脚下古老的石板,如同魔魅一般,在阴阳交汇间若隐若现。

    我在廊下徘徊踱步,门扉陡然一声响,惊得我几乎急跳而起。

    深户朱门咿呀敞开,一袭纤影婷婷步出,赵雪楹蓝裳翩跹,莲步踏出她笑靥,胜似百花齐绽,“林公子所为何事?为何一直在门外徘徊?”

    我心头乱跳一气,犹豫再三之下,声如蚊呐,“那个,能出来陪我走走么?”

    阳春三月,晚风起微澜,疏华过江天,晓云淡月入寒烟。

    悠悠沅水之上,一叶扁舟随波逐流,两岸芦苇荡漾,清风拂柳,花霞满天。

    春水泱泱过,几何绕千江,红尘雾绵延,水岸人无眠。

    我与赵雪楹并肩横坐船中,淡看江畔蒹葭,心事如同江上的三千凌波,此起彼伏百转千回,身畔人儿阵阵馥郁体香宛如八月桂花,遍山齐绽。

    “赵姑娘,你脖子上的伤好些了没?”

    她眸底一黯,柔荑抚上颈边层绕的绷带,水眸中有泪花若隐若现。

    我惊觉失言,轻语道歉,“对不起,我并无意出言伤你,你能拼死保全自己的贞洁,我甚是钦佩,而且事情已过,你不必太过介怀。”

    “那么林公子,你会介意么?”

    “自然不会,你受此委屈,我关心你还来不及呢!”

    她在水月交织的光华中欣然一笑,恍若春晚海棠,三千粉黛尽失色。

    我褪下白色斗篷,解下随身携带的包袱,递予如画美人,“这个送给你。”

    她捧过包袱,小心翼翼地打开,霎时眼前一亮,竟是一把精妙绝伦的箜篌,以琉璃为骨,以银丝为弦,光华万千,映月生辉,真乃千古难求的瑰宝!

    花容在月下绽放,她不可思议地喃喃,“好美的箜篌!”

    “这箜篌是皇上托我带给你的,他得知你喜弹箜篌,便命人在世间寻宝,终寻得这把箜篌鹤唳,即使你不愿回去,他也想把这箜篌送给你。”

    她眸中水波一闪,楚楚动人,将箜篌抱在怀中,一抹嫣红朱唇点,好似有千言万语欲倾诉而出,却只化为寥寥数字,“皇上他……”

    我自是不会告诉她,这箜篌是我当神偷之时所盗之宝。

    “我想让你知道,我并非嫌弃你,只是不能和你在一起!”

    “为什么?只要你愿意……”

    我摇头叹息之下,手一扬,将束发的蓝绒扯下,霎时间光华一盛,三千银丝月光般飞散开来,倾泻在飘逸的白羽袍上,铺得满船银华璀璨。

    飞扬的银发中,我回眸一笑,“因为,我也是女人!”

    她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眸,呐呐不能言语,我清晰地目见,无数旖旎幻梦在她眼中支离破碎,化为绝望的清响,与沉痛后的迷离恍惚。

    我黯然环抱双腿,散发弄扁舟,看春日桃花依旧,满怀闲愁无处诉,“我并非故意欺瞒你,只是每次与你碰面时,都有使命在身,不能暴露身份,在长安如此,唐门如此,南篱寨亦是如此,让你空等一场,实在抱歉……”

    春花秋月几落寒,谁还记得当时曾年少,梦回蚕蛹时,弹指已万劫。

    就在我难以进退、尴尬异常之际,眼角余光轻瞥之下,隐见她埋首缄默,蓝裳缥缈,鬓间珠花灿然,刹那光华乍现,滴滴凝成断了的执念。

    我骇然一惊,不知如何是好,手忙脚乱地以袖轻拭她面上珠影,几近语无伦次,“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是我该死,我不值得你为我冒险!”

    她脉脉抬首,脸如春水,泪眼朦胧,若玉落冰盘般的清音在夜色中漾起,“别这么说,林……姑娘你是女中豪杰,今日为了救我还伤了身体,是我给你添麻烦了,竟然让身为女子的你做那些事,我怪自己太没用了!”

    我手下一凝,看她柔荑漫涤青莲间,“你……不怪我?”

    “林姑娘救我脱离虎口,我怎么会怪你呢?”

    静默斯须,她忽尔樱唇微启,嫣然巧笑,霎时一张花颜如冰消雪融,春回大地,令我心神激荡,目不能移,一时间愧疚如蔓草般疯狂滋长。

    她怀抱鹤唳箜篌,水眸扑闪,自发中悄悄睇来,若碧叶卷莲,烟波垂柳,含羞欲辞还依依,“皇上他……还会要一个抛下他逃婚的女子么?”

    我淡望水中半弦月,薄颜微开,意味深长,“皇上托我找你回去,说明他并不介意你的逃婚,但是他希望你能回到他身边。皇上人很好,对所有人都很温柔,他答应过我会永远对你好,你和他在一起一定会幸福的……”

    “你和皇上……”

    “你别误会,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你……会回去和皇上成亲吗?”

    “皇上对我这么好,我怎能再辜负他,等我伤好后就回长安,我想给他一个完整的自己,既然你说皇上很好,一定不会错,我也会全心待他。”

    赵雪楹为京城第一美人,又是金枝玉叶,上门提亲者数不胜数,丞相却未逼她成婚,直至二十年华,想必早就打算让她日后为后,只待改朝换代。

    我抚摸着指间的七灵蝶,回眸顾盼身边佳人,如释重负地淡笑,“上次在唐门你妙手纤纤,弹的箜篌甚为动听,可否现在弹奏一曲?”

    她微笑臻首,轻捻慢拨调试一番,随手拨弄千丝弦。

    夜半心神难宁,佳人一曲谁来和,纤指弄弦来诉情,苦衷无人聆……

    幽兴惜瑶草,素怀寄鸣琴,箜篌声碎,在江上荡开圈圈涟漪,绵长细密不绝于耳,恰如天涯浪子最深处的柔情,明月清风下一片梦中的流光飞舞。

    佳人低眉信手絮絮弹,似乎入迷三分,却忽觉肩上一沉,银发少女竟已深深沉睡,眉间蕴着几许疲惫,分明生得清柔纤楚,却偏生坚毅飒爽。

    虽然两人同龄,但因一年的冰封退去了俗尘,少女浑身透着一股灵气,更显年轻稚嫩,纯净脱俗。

    她温婉一笑自倾城,轻手放下箜篌,让少女躺在自己腿上,又将一旁的斗篷盖在少女身上,任由扁舟摇荡江上,对着夜风弦月脉脉思量。

    扁舟过江畔,蒹葭依风摇荡,鹭飞留苍茫,红豆空挂枝头凝香。

    初显锋芒

    翌日清晨,我随朱潇、尹筠来到城郊军营,以探因闯阵中蛊而未丧命的军士。

    为免军中闲话,我仍着一袭白羽袍,雪白斜袍,浅蓝短衫,肩上轻羽颤颤,银发以蓝绒斜束在头顶,绫带飘扬间,说不出的翩跹潇洒。

    甫入军中帐篷,我便闻到一股冲鼻异味,将染症士兵观察一番,却见诸人除却遍体鳞伤之外,眼瞳竟均非寻常的黑色,而似被蒙上了一层红雾,或神情恍惚,或语言错妄,或狂不知人……症状虽各异,却无一例外地精神失常。

    其中的军医长年逾七十,手抚花白的长须,焦忧自恼一声叹,“老夫从医四十年,对此病闻所未闻,实在是太过古怪,无从下手啊!”

    我却心似明镜,此为蛊毒,而非病症,普通医者自然无法医治。

    我掩冉蹲下身来,漫身蓝白绫带垂泻在草地上,逐人细查症状下,有条不紊道,“呓语之症如中醉情散,失魂落魄之症又似中了散魂丸,神志不清似中豹胎易筋丸,然而他们实际中的却是同一种蛊毒,因此无法对症下药。”

    军医长恍然如遇知己,连忙点头附和,“不错,正是如此!”

    朱潇木立身后,微露惊讶之意,殊不知我竟懂医理。

    尹筠寄目于我身畔如影随形的七灵蝶,计上眉间,“你不是说过,这只彩蝶乃是可解百毒的七灵蝶,那么定然能解这军中之毒吧!”

    我淡淡摇首,面不改色,“毒自是能解,但它亦随我冰封了一年,灵力还未复原,几个倒是不成问题,却无法解救军中这么多人。”

    “原来是这样,真的没办法了么?”

    “麻烦老伯记一个药方,用附子一枚重五钱,裹在面中火煨,去面后加人参、丹砂各一钱,共研为末,加炼蜜成丸,如梧子大,每人服二十丸。”

    帐内一时间鸦雀无声,众医面面相觑,纹丝不动。

    我振袍而起,绫带飞扬,沉静辗顾,“怎么,不可?”

    军医长皱纹满面,双目却是炯炯有神,眉间狐疑不定,“这……老夫平生行医无数,却从未有过这样的配药方法,公子你是否弄错了?”

    “老伯不用担心,按我说的去做,不会有事的。”

    朱潇回过神来,即刻命人依方制药,众医遂手忙脚乱地行动起来。

    帐中几人刚服下药,立时纷纷咳嗽起来,咳到极处,倏然吐出一只指甲大的红色虫子,惊得众医魂飞魄散,再观诸人双眼,竟奇迹般地回复黑亮。

    军医们个个目瞪口呆,啧啧称奇,交头接耳,不乏钦佩。

    朱潇惊形于色,怔怔地拍了拍我的肩,感慨万千,“你真神了,军医一直束手无策的病,你居然一下就治好了,你怎么做到的?”

    我微微摇首,啼笑皆非,“我哪有那么神,既然他们是中了蛊毒,腹内必有蛊虫,我不过是让他们把蛊虫吐出来,但要想治愈,还远远不够。”

    果不出所料,但见病人虽眼睛复黑,举止形态却和先前并无二致。

    我盘腿坐于席间,清目微阖浅斟酌,亲自执笔写下一纸药方,轻描淡写道,“还得麻烦老伯一下,用预知子去皮、黄精蒸熟、朱砂水飞,以及白茯苓、枸杞、石草蒲、茯神、柏子仁、人胡、地骨皮、远志、山药等分为末,加炼蜜和成丸子,发芡子大,给每人服一丸,用人参汤灌下,或许会有作用。”

    众医对我已深信不疑,纷纷付出行动,或回城购药,或熬汤碾药,里外忙活了一下午,方才做好药丸,用人参汤给病者一一喂下,静观起色。

    此时夜色初起,帐中已燃了灯草,一番解救下,病者竟似镇定了许多,不再呓语发狂,神情已渐复明晰,一眼瞧来,与正常人无异。

    众人霎时大喜过望,惊叹不绝,朱潇与尹筠已是呆若木鸡!

    我却殊无喜色,在萤爝中负手回身,径自郁郁寡欢,“可是这样还是不能治愈他们,最多只能将蛊毒排出,却无法消除中毒的后遗症……”

    定睛窥睹之下,病者虽不复失常,但眼神空洞,黯淡无光,口不能言,面上一派茫然恍惚,如同一副失去灵魂的躯壳,一个毫无意识的傀儡!

    满扯欣喜悦,在一瞬间冷却下来,军帐之中陷入一片静谧似水。

    朱潇揉了揉我的银发,明朗的笑意,又爬上了英挺分明的面庞,“你能做到这样已经很难得了,我相信假以时日,你定能想到办法!”

    我回以浅浅一笑,又灯芯草煎水给病者喝,使其得以安稳入睡,这才稍微安心落意,随众人撤出帐篷,殊不知已是月上柳梢,松明高燃。

    我细书眼下情况,以竹筒装了,绑在白鸽腿上,传信而去。

    李莲忆在侍女陪伴下,为我们三人送来晚饭,流水般上了珍馐佳肴,随即依恋地坐在我身畔,娇羞的笑在月下漾开,伴着梨涡初绽,美不胜收。

    三人围坐石桌,共享晚膳,免不了追根究底,我便告知了学医的前因后果。

    “四妹,你刚刚是传信给谁呢?”

    “自然是我的师父,我将这里的情况告诉了他,或许他有办法。”

    尹筠夹起一块鲜嫩的羊肉,笑韵风流,唇齿间极为惊叹,“你师父真是神人,不仅教了你们那么厉害的武功,竟然还会医术!”

    “我师父是神医,但我只是个药师,连最基本的针灸都只懂了皮毛,比起普通大夫来,也就会用用药,既能治病,又能解毒。”

    朱潇执箸之手一顿,目间不免钦佩,“真想不到,你失踪了那么久,居然能在短短两个月内把医术学到这种程度,简直比神童还神童了!”

    “如果你见到一个人,你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神童……”

    便在这月下柳间,神思亦随着夜风飘渺,雪白右腕之上,蓝色丝绦维系的金银双铃宛然在目,不知那风华俊秀的少年,如今一抹孤影何在?

    凤凰长离,空对枝,长相忆,悠悠长孤寂。

    尹筠抬眸望月,目光如炬,“你师父怎么这么厉害。”

    我含着玉箸若有所思,笑得不尽得意,“那是自然,我师父医术绝世,而且精通道法仙术,可不是一般凡人哦!”

    三人相视一眼,面上都不约而同地添上了一桩深思。

    自那日始,我每日着男装出行,往返军营府邸,出谋划策,照料病者,闲时与三女携手步阡陌,共品关关雎鸠扶弱柳,游山玩水,不亦乐乎。

    三日之后,师父回信到达,信中用心良苦,不仅列出了详细药方,还特意为我讲解了配药原理,兼有一些医理知识,令我受益匪浅。

    我将药方带至军营,军医立刻忙活得脚不沾地,待药入人口,不盈片刻,病者已恢复神智,气色大好,口齿清晰,众人终于如释重负。

    朱潇立时下令全医,大量赶制此药,让军中所有中毒将士服下。

    此后便是一番询问,关于入蛊阵后发生的一切,似是一场噩梦,以致众人闻之色变,甚至不愿提起,但因事关重大,不得不如实相告。

    朱潇将阴阳蛊阵的详情悉数告知流萤,即便如此,但未亲眼目睹,流萤亦不知其中玄机,无从寻得破解之法,平苗之事依旧一筹莫展。

    数日来的朝夕相处,三个女孩感情渐深,虽性格迥异,但已情同姐妹。

    在巫州留居多日,此日晨曦初露,我突发奇想,计上心来,又逢赵雪楹伤势痊愈,决心既定,便联袂前来府邸前厅,告知我的决定。

    朱潇闻言一惊,踌躇之色溢于言表,“你要亲自入凤凰城查探?”

    我携赵雪楹安坐侧座上,一身白羽袍翩跹飒爽,唇瓣漾起意味深长的笑韵,“不错,为今之计,便只能派一人深入凤凰查探,既要身手灵巧,善于夜探,又要武功高强,确保能将消息送出,如此看来,恐怕没人比我更合适!”

    尹筠折扇一合,倏然站起身来,眉间蹙起三分凝重,“不行,凤凰城戒备森严,周围设有蛊阵,你硬闯恐怕只会中蛊身亡,更别谈查探消息。”

    “尹公子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我的师妹?”

    “不管怎样,这凤凰之行,委实太过危险!”

    “以我神偷之术,查探及破解机关之术无人比我更拿手,而流萤作为南诏国的少主,虽然从小与我隐居深山,但自幼便习得巫蛊之术,即使无法破解蛊阵,但自保绰绰有余,因此我与师妹一同前去,自是再好不过!”

    尹筠眸底一惊,瞠目结舌,“你当过神偷?!”

    我端茶就饮,桃影自绽笑颜,“怎么,不像吗?”

    朱潇锁眉深思,唇角抿出一线难解的沉重,“你真的决定要去凤凰?”

    纱窗半掩,阳光透窗,映染出墨绿锦服上的层层褶皱,恰如百结的心事。

    “沧澜让我来帮你,我能做到的,也便只有这些了,而且我与师妹皆身手不凡,大哥亦是清楚,此去凤凰,定能安然无恙。”

    朱潇付之一叹,吐出了满怀忧郁,“既然四妹心意已决,我也不便强留,但你需万事小心,若不能成功探得消息,不必硬闯,千万要平安回来!”

    他身负重任,当知孰轻孰重,无计可施之下,便只能取此下策。

    “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小雪的事,大哥可处理好了?”

    “赵姑娘来的那日,我便将消息传书给了皇上,皇上亦立刻派了人前来迎赵姑娘回宫,明日便可抵达巫州!”

    “派谁来的?可靠吗?”

    “四妹尽管放心,要护送赵姑娘的是禁军统领,一定能保她安然无恙!”

    禁军统领

    次日,众人皆在巫州府邸迎接即将到达的禁军统领,我无心顾此,如往常一般,整日在军营治伤照料,直到傍晚方才稍作休憩。

    夜凉风清,月上柳梢,不远处的军营火光依稀,我倚卧在大树斜枝之上,一只手枕在脑后,一手夹着一片绿叶,百无聊奈地吹着亘古的童谣。

    我一身白羽袍,白色单肩斜袍因风而扬,天蓝锦衫的纹理在月下宛然,肩头轻羽熠熠,蓝色腰束勾勒出曼妙的身材,雪白的颈带与腰带凌风起舞,斜束头顶的银发丝丝飞扬,七彩灵蝶翩翩飞舞,月下瞧来,只见轻逸飒爽。

    蓦地,我眉梢一凝,掷出手中绿叶,势如破竹地袭向左侧三丈外的一棵树!

    夜色中寒芒一闪,绿叶登时被割成两半,摇曳而落。

    树影之中,率然步出一道昂藏矫健的身影,却刹那间将我惊在当场!

    那人身着银色长袍,金冠束发,腰佩宝剑,剑眉冷冽,皮肤黝黑,眼中却带着寒铁一般的凛然,举手投足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冷厉风韵。

    这一刻,三年前京城的种种遭遇,蠢动着浮出意识的水面。

    我悠悠坐起身来,双手撑在两边,长长的一束银发垂泻下来,宛如月下生灵一般,迷惘地觑向脚下的男子,“怎么会是你?”

    赵凌寒仰望着坐于树梢的我,面无表情,“你打招呼的方式真粗鲁。”

    他的声音不含丝毫情绪,有如寒玉坠地,凉沁碎毁。

    “彼此彼此,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朱潇告诉我你在这里。”

    恍然,继而莞尔,“原来你就是大哥说的禁军统领,赵将军,别来无恙!”

    不料他这么快便从兵部侍郎,到掌管整个御林军,可谓是平步青云!

    他眸光微闪,好似含着两团幽火,“不准那样叫我!”

    我在树上翘起二郎腿,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一派气势凛凛,“统领大人身居要职,乃禁军之首,自当敬重,把小雪交给你保护,我也可以放心了。”

    “既然这样,今日为什么没来见我?”

    “赵将军可是要兴师问罪?抱歉,我非朝廷中人,不受朝廷规矩的约束!”

    清冷月华之中,他遥遥地望着我,发上冠带因风而起,寒铁般的瞳仁之中,竟隐隐透出幽蓝的恍惚,“一年前,我以为你死了……”

    “很多人都这么认为,林飘飞也确在一年前死了,现在我不再是林飘飞……”

    “我不明白。”

    “嗯?”

    “你只是一个女人,为什么要那么努力,做那么多男人都无法做到的事?”

    我低眸还睇,任由绫带飞扬,白羽轻颤,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你是想说,作为女人,就该足不出户,遵从三从四德,一辈子相夫教子么?”

    他微微一怔,一双眸子中,染上了几分黯淡深邃,“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什么,这里的人都这么想,你并没有错,你怎么想是你的事,我怎么做是我的事,好像也用不着赵将军来管吧!”

    树上树下,我们相对静默,若即若离,仿似有无形的隔阂横亘在两人之间。

    他缓步行来,抱剑倚在我所在的树干下,抬眸瞻瞩树梢的我,晚风扬起他烟色的衣袂,连面容也为之模糊,“为什么不防备?不怕我杀你?”

    我抬手,莹润如玉的指间,七彩蝶翼莹然生灿,“我感觉不到杀意,而且,你已经没理由杀我了,你们当初的目的已经达到,我不再是威胁,破晓天书我已交给皇帝,不管是你爹还是你二妹,都没有恨我的理由了……”

    “我的二妹,当初李盛的皇后,她还在恨你。”

    “何必呢?我对这些全然不在乎,她只会让自己痛苦。”

    “她恨你,因为她爱现在的皇上,但是皇上爱的人,是你。”

    原来她爱的人不是李盛,而是沧澜!

    我不禁摇首叹息,放平双腿,又换上了晏宁的轻笑,“虽然她怎样都无所谓,但很遗憾,皇帝喜欢的并不是我,我也不想多做解释,如今李盛不在了,她可还好?应该没像其他没有子嗣的嫔妃一样,送去感业寺出家吧?!”

    “她现在是皇上的妃子,好与不好,都是她自找的。”

    “你对自己的亲妹妹还真是一点也不关心呢!”

    失落的暗潮,淹没了他本已寂寥之极的双眸,眉宇间却是一片犀利冷肃,“你好像对所有事都漠不关心,尤其是你自己的事。”

    “呀嘞,被你看出来了!”

    “对于过去我和我爹对你做的事,我想说抱歉。”

    我临风坐于树梢之上,双腿百无聊奈地交摆着,静赏暗夜飞絮中的江山如画,俯首对花花影动,东风意捉弄,忆昔往日风雨飘摇路,多离愁。

    “你无需对我道歉,从林飘飞死的那一刻起,过去的一切恩怨都已与我无关,就算是以前,我也从未怪过任何人。”

    “你真能如此豁达?”

    “我只是,不想让自己太辛苦,忘掉痛苦,记住美好,才是真正对自己好,谁会跟自己过不去呢,你说是么,赵将军?”

    他凝起剑眉,怒意将他的眉宇染就一片飒爽,“不许那样叫我!”

    我忍俊不禁,举目顾盼漫天星辰三千,好整以暇地摆动着双腿,“别人不都是这么叫的么?难道要叫赵大人?或者赵侍郎?”

    “你不可以!”

    “为何?”

    枝影横斜中,树下那一双如冰似铁的寒眸,蕴藏着虚无的怅然,近乎淡漠的狂然,哀伤隐忍地、期盼地睇观自己,在幽暗中灼然生辉——

    “因为,那样让我感觉,你离我很遥远……”

    “赵将军何出此言,我们本来就是不同世界的人。”

    他不再言语,树下一动不动的身影,仿似凝铸的死物一般。

    夜色苍茫,他倚立树下,我独坐树梢,月光倾泻而下,恰巧将我的影子投射在他身上,斑驳暗影中,他不辨神色,惟有无尽的沉默蔓延。

    “既然你这么说,我也无话可说。”

    话音刚落,他便扬袖而去,只那昂藏的背影,显得无限萧索与寂寞。

    我不禁轻笑出声,“啊啦,赵公子可真是冷漠呢!”

    他顿住脚步,依然背对我,冠带飘举,“一直冷漠的是你。”

    此话平静道来,殊无喜怒,语气却分明蕴藏着一种微妙的悲凉和苦涩。

    我啃指望天,故作迷茫状,“咦?有吗?难不成赵公子在期待着什么?”

    眼见他身形一僵,我终于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别生气,我不说就是了,即使是不同世界的人,做朋友的话,我还是来者不拒的!”

    他转身折回我面前,抬眸顾盼,面沉似铁,“你说的。”

    像他这种不坦诚的闷葫芦,还真是让人憋闷得慌呢!

    我微微弯下腰,在月下向他伸出白嫩的柔荑,付诸清谧一笑,“嗯,我说的,是我求赵大人你屈尊做小人的朋友的,这样总可以吧!”

    他怔住,仿若难以置信一般,久久地仰首凝注着我,眸中那一抹色彩,恍若是,从未敢奢望的美好之事,毫无预兆地降临在眼前一样。

    我歪头注视他,茫然不明所以,他回神之下,终于踌躇着握住我的手,如此地小心翼翼,寒冷的瞳色中,犹有一种唯恐美梦成幻的不安。

    我将他拉坐于我身畔,托腮顾盼众星捧月,“你什么时候回京?”

    “皇命在身,明日启程。”

    “这样哦,那你路上小心。”

    “还会不会再见?”

    “老兄,你说话还真省,算了,能让你开口说话已经是奇迹了,至于会不会再见,我也不知道,一切全凭天意……”

    他缄默不语,只静静地盼睐我月下莹然的侧脸,寒眸中变幻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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