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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回 桥底龙井

    马天行确认这一切变故都是因“棋局”而起,连忙又走回人行梯级,希望已经又隔了一会儿,两位老人家已经回来了。他不敢走得太快,怕走得越快,越快看到“失望”,因为刚才已经失望过一次了,但也急想要快点看到那个平台,或者能快点看到“希望”。他还是快步登上梯级,但到离平台越来越近时,停住脚步,用手蒙上眼睛,再一步一步往上移,到差不多的位置时,再停下来,慢慢放开手,睁开眼,没人;他又蒙上眼,再放开,仍然是人影全无!他呆呆地站在那里……

    突然,马天行两步抢上平台,跪下,一边磕头一边哀求:“两位老人家,你们行行好,快点出来吧,不要跟我开玩笑了!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了!……”但无论他如何哀求,两位老人家依然是没有再露面,他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一颗心往下沉……

    马天行攸地站起来,掏出手机,他意识到,自己不是有手机吗?打打老婆的手机看看?于是他赶紧拨号,打出,但只听到那种没有信号的“嘟嘟”声,看看手机屏幕,上面显示“没有网络”。

    六十年前的手机,现在还能打通就神奇了!

    最后的一线希望也没有了,马天行想哭,但却哭不出声来!……

    夕阳西隐,天色渐暗,马天行唯有回“家”,因为实在是无处可去。到楼下大堂时,居然看到有人用电梯,他赶紧冲过去,只要有一线“希望”都不能放过。电梯本来是用不了的,怎么突然间又能用了?难道能“回去”吗?电梯里满满是人,他挤了进去,但身边的人都是“现代”服饰,并不是六十年前的样子,不禁又是失望!不过,电梯怎么又能用了?于是,他问一个手里提着菜的妇女:“阿姨,怎么电梯又能用了?”

    “现在都七点过了,当然能用。”

    “七点过就能用吗?”

    “早晚五点到九点都能用啊,其它时间不供电,你不知道吗?”

    “哦?怎么其它时间不供电呢?”

    “哪里有电啊?你问得真是奇怪!”

    “怎么会没电呢?”马天行紧皱眉头思索,似是在问,也似是在自言自语。那个妇女看到他这个样子,没再答理。

    马天行来到十楼,走向1008室,只见里门打开了。他偷偷地从防盗门边往里面看,有个三十来岁的男子坐在厅里,好像是在看电视;里面的皮沙发已变成了木家具;阳台上有个炉子在冒烟,旁边还放了两个蜂窝煤……

    这里本来是自己的家,但已是六十年前的事了!伤心处,马天行止不住泪流满面……他听到隔壁邻居开门的声音,赶紧转过身去,装着走路经过的样子,生怕别人以为自己是贼。

    有“家”归不得,马天行只好离开天业大厦,但又不知道要去哪里,只好呆站在路边……

    天惭惭黑了,到处昏暗一片,只能隐隐约约见到一些灯光,不知道人们为什么都不怎么开灯,但马天行也无心理会……对了,派出所不是管户口的吗?应该能查得到老婆和孩子的下落。于是他快步来到派出所,但已经关了门,没办法,唯有等第二天了。

    马天行靠着派出所的门边坐下,慢慢平静下来。他感到有点饿了,就找了个路人问问哪里有小吃店,路人说菜市场那边有。菜市彻是在“当年”的位置,他来到附近,看到有家小店做粥粉面的,就走了进去,里面只有两三个客人。他走到收银柜台,看到柜台背后墙上有一个手写的价目牌:榨菜汤河粉200元,咸蛋粥200元,刀削面220元……,基本上都是200元以上。妈的!什么世道?怎么那么贵?对了,现在已是六十年之后,一切都变了。糟了,自己出门时才带了一百多块,吃个粉都不够。他从钱包里掏出所有的钱,一张一百,三张二十,一张十块,还有几张一块的,然后问服务员:“不好意思,我的钱不太够,可以吃个粉吗?你可以给我做个份量小一点的。”

    服务员接过那张一百块的,看了看,说道:“这种钱?你是开玩笑吧?我爷爷抽屉里还有几张呢,当古董还差不多,谁还要?”

    马天行只得走出店门,感到更加饿了,喉咙也发干,于是他又转身走进小店,问道:“可以……可以……?”

    “想要吃什么吗?但是先声明,我们不收你刚才那种钱。”

    “算了,谢谢!”马天行本来想要杯水喝,但好像是故意为难别人似的,不吃东西,光要水喝,怎么说得过去?于是他又走出小店,然后在附近转了几圈,没有找到水龙头,最后只好走向菜市场东北端的拐角位置,因为以前那里有个公厕,要是还在的话,肯定有水。厕所还在,只是比当年臭多了,而且里面没有灯,漆黑一片。他拿出手机来照,但手机已关机,两天没充电了。他听到里面有滴水声,就摸着墙走过去,碰到一个水池,然后又摸到一截水管,水是从管口滴出来的。他张嘴过去,吸着水管。水只有一点一点的渗出来,又摸不到阀门,没办法,只能慢慢等,好不容易才等到小半口……

    喝完水,马天行走回派出所,打算在那里等天亮了,第二天一早可以第一时间找警察。这时,附近拽的灯光更加少了,天空连一颗星星也没有,渐渐全然黑暗……

    虽说世事无常,变幻难测,但这一切也来得太突然了!遭此骤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马天行靠着墙,想着妻儿、父母、兄弟、朋友……现在是2071年,儿子已经六十多岁了,但应该尚在人世,老婆就难说了,父母基本上可以肯定不在了,弟弟也很可能不在了,自己的一帮朋友都是同龄人,估计也十之八九不在了,希望还能找到儿子和侄儿,其他的人恐怕都要他生来世才能有机会再见了……

    六月的天气闷热难受,又没有什么风,直到夜深才稍为凉快一点,马天行也是困了,迷糊了一会儿,但蚊子却越来越多……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马天行一身粘乎,想找点水洗把脸,但在附近转了几圈也是没找到水龙头,只好又到菜市场的那个公厕,将就着水池里的水洗了一下,再吸着水管喝了几口水,然后又回到派出所的门口等。

    “早上好,警察先生……”来了,马天行赶紧上前打招呼。

    “马先生,是你啊,这么早跑来干嘛?”

    “警察先生,请帮个忙!”

    “什么事?”

    “请帮忙找个人,他们以前是住在这附近的,现在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

    “是你什么人?”

    “家人。”

    “家人你怎么不知道?你不是又来把我们当傻子吧?”

    “对不起,昨天我是有点不正常。我前阵子病了一场,很多东西记不得了,但我还记得他们很早以前是住在这附近的。”马天行无法跟警察解释,只好这么说。

    “好吧,看能不能帮你查到资料。”一边说,一边打开电脑,心里想,原来是病疯了,怪不得,就帮帮你吧。

    马天看到室内的东西都破旧不堪,但电脑却是高科技产品,超薄平板,不过是放在一个木支架上,极不相衬。

    “叫什么名字?”

    “白素雅和马鸣空。”

    “白素雅……马鸣空……有了,他们的户口是登记在华乐街街道办,但没有登记住址。”

    “能查得到吗?”

    “你到街道办查一下吧,就在出门口右手边过去一百米左右。”

    “谢谢!”马天行冲出派出所,向街道办跑去。街道办就一个小小的办公室,有两个人在上班,他迫不及待地上前问其中的一个职员:“先生,请帮忙查一下两个人的住址,叫白素雅和马鸣空,我是他们的亲人,因为很久没有来往了,所以不知道他们现在住在哪里。我刚才在派出所查过了,他们的户口是登记在你们街道办的,请帮帮忙,谢谢!”

    “可以,请稍等!白素雅……马鸣空……,有了,他们是2041年从麓苑路43号天业大厦1008室转过来的,没有登记新住址。”

    “能有办法查得到吗?”

    “对不起!没有登记住址,我们也没办法。不过就算有登记,都几十年了,估计也搬了,你再到派出所找他们帮忙吧。”

    马天行只好又回到派出所,问:“警察先生,街道办那边也没有登记他们的住址,能有办法找到他们吗?”

    “你去问问别的亲戚朋友不就行了吗?”

    “我记不得还有些什么亲戚朋友了,请帮忙想想办法!”

    “我又不是神仙,能有什么办法?”说完不再理他,走开了。

    警察帮不上忙,马天行只好离开。现在只能去朋友家碰碰运气,找找他们的孝,因为他们小时候经常跟自己的儿子玩,或许还有联系。于是,他去了几个住在附近的朋友家打听,但都已经搬了,新拽是一问三不知,再到街道办询问,情况也跟自己的家人一样,只有几十年前的资料。

    这时已是下午五六点钟,马天行又饥又渴,全身乏力,几乎连腿都拖不动了,只好又来到菜市场,看看能不能找到点吃的。市场门口旁边有档卖包子的,档主是个五六十岁的大叔。他走上前去,硬着头皮问道:“大叔,可以给我两个包子吗?我刚来广州,行李弄丢了,钱也没了,请您行行好!”

    人生第一次这样求人,而且还是要饭,何其难堪!

    “给你吧,看你样子也不像骗人。”档主打量一下马天行,递过来两个包子。

    “谢谢!有……有水喝吗?”要完包子又要水,实在不好意思。

    “对不起!我这里只卖包子,不卖水。”

    “大叔,自来水就行。”

    “那行。”于是档主从水桶里舀了一瓢递过来。马天行接过,一口气喝了半瓢,然后两三下就把包子干完了,又把剩下的水喝完。档主见他饥渴成这样,又递过来两个包子,再舀了一瓢水。这下马天行更不好意思了,故意慢点才把包子吃完,又喝了半瓢水,然后连声道谢。

    吃完包子,肚子里有点东西了,但马天行觉得头昏昏沉沉,摸摸额头,火烫火烫的,知道是中暑了,得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于是他来到“棋局”位置的那个平台,因为这里晒不到,挺荫凉的。他靠着墙边休息一下,也管不着路人经过时会怎么看了,先歇一下要紧……

    马天行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身上爬,一下惊醒,把衣服一抖,“吱”的一声,原来是只老鼠。他赶紧坐起来,这时已是晚上,正在刮风,还不时行雷闪电,估计是要下大雨了。糟了,这里晒不到,但避不了雨,得赶紧回“家”,起码有个大堂能避避雨。但是,到楼下时,大堂的门锁了,拿出钥匙来开也是开不了。门边的保安岗关着,没人值班,等了好一阵子也没人进出,而门外面的位置又太窄,避不了雨,只能另找地方。对了,楼底下不是有个停车场吗?但当他来到停车场门口时,等待他的也是“失望”,因为停车场进出口加了铁闸。他走到附近的一些矮层楼,但是楼梯的门口也都加了铁闸。以前这些楼都没有在楼梯口装铁闸的,怎么现在全加装了?他只能又到处转转,但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想起麓湖路口那边有个天桥底,地台是抬高了的,不怕雨水浸,算是个“好地方”。于是他来到天桥底,但发现这里一早就有主了,有两个“大侠”躺在最里面的位置,旁边还有些“家当”,看来是“拽”,而非“访客”。他生怕打扰了别人,就挨边一点靠着柱子坐下。

    “谁啊?”这时,其中的一个“大侠”抬起头来问道。

    “打扰了,不好意思!就要下大雨了,借个地方避避雨。”马天行赶紧说道。

    “老奔,谁啊?你来朋友了?”另外一个“大侠”坐起来问同伴。

    “不是,来借宿的,不认识。”

    “对不起!对不起!我就避一下雨。”马天行又连忙解释。

    “来借宿怎么不先打个招呼?你以为我的别墅能随便让人借宿的?”

    “实在对不起!就避一下雨,天一亮就走。”马天行一边解释,一边心里想:“别墅?什么别墅?”

    “老别,干嘛那么小气呢?反正空着也是空着,借个房间给别人住一下又有什么打紧?真是的!”

    “对对对,老奔,我怎么那么小气呢!来来来,兄弟,这边请!这边请!对了,过门也是客,请喝杯茶!”这位“大侠”一边招呼,一边端个大水杯递过来,又说道:“兄弟,没什么好茶,只有龙井,不介意吧?”

    “谢了!谢了!不用客气,刚喝过。”马天行连忙回答,但心里实在搞不懂,怎么又是“别墅”,又是什么“龙井”的?要不是亲身经历,光听的话,还以为是有钱人家招呼朋友呢!有谁能想得到这是一段在天桥底下两个“大侠”和我这个“访客”的对话?而且还是在电闪雷鸣的夜晚!

    老别很是热情好客,硬要把茶杯递给马天行,马天行婉言谢绝,心想:“好意心领了,你这个破杯子,不知道多久没洗了,‘龙井’还是留给你自己吧!”

    “兄弟,茶是差了点,是我做老哥的不对,招呼不周!对了,兄弟,怎么称呼?”

    “不是!不是!大哥,你的茶不差,挺好!确实是我刚才喝过了。对了,别人都叫我老马,你们叫我老马得了。”马天行想对方一个叫“老奔”,一个叫“老别”,都有个“老”字,那自己将就着来个“老马”对付一下。

    “你叫老马?你是开宝马的吗?怎么没见你把车开来?我这里还有个车位,停在我的奔驰旁边就行了。”老奔本来已经躺回去了,听到马天行说自己叫“老马”,顿时把身子一直,嘣出一串话来,并指着前面的一辆破单车。

    “奔驰?”马天行更是愕然加不解!

    “对,奔驰,HS800,最新混合动力版,高强度碳纤维加铝合金超轻车身,怎么样?还凑合吧?”

    在闪电光下,马天行看到老奔虽然头发蓬松,胡子缠结,一张脸比锅底还黑,但得意的神情还是遮挡不住,而且在看着自己,等待自己的“反应”呢!他还没弄明白老奔说啥,老别就插过嘴来了:“老奔,得意啥呀!不就是辆奔驰吗?做人要低调,你看我住别墅的什么时候张扬过?”

    马天行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怎么又是“奔驰”,又是“别墅”的?搞啥名堂?

    接下来,老别和老奔大吹大擂,“妙”语连珠,又互相附和,一个是大公司的老总,一个是做地产的开发商,还不时要马天行评论评论。这时雨越来越大,雷越来越响,他俩的兴致却是越来越高,在闪电光下跳播着一张张眉飞色舞的画面!

    马天行终于听明白了,原来这个天桥底就是老别的“别墅”,那辆破单车就是老奔的“奔驰”。真是绝了,一对活宝!

    被他们这样一“逗”,马天行一时间倒也忘了心里的痛苦,但见他俩越吹越精神,自己又想起了发生的事,就说:“老别,老奔,我先睡了,明天一早有事儿,晚安!”

    “是,是,很晚了,晚安!晚安!我明天一早也要回公司开会,听听各分公司的业绩报告。”老别边说边躺下。

    “对对对,我明天也要到万绿山庄工地去看看进度,晚安!晚安!”老奔也不“省油”!

    马天行浑身乏力,摸摸额头,还在发烧,就缩到靠里面一点的位置,就地躺下,脱了个鞋子当枕头,然后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一觉醒来时,已是早上,雨停了。老别已经外出,老奔刚好推着他那辆破单车往外走,身上穿了件灰色短袖T恤,确切来说应该是黑色,因为已经脏得发黑,还缺了一边袖子。这时有个晨运的阿伯经过,跟“老奔”打起了招呼:“老奔,早啊!”

    “早!”老奔也回了一句。

    “你的‘奔驰’怎么开不了了?还要推?”阿伯煞有其事地问。

    “别提了,倒霉!去了几趟油站都没油,有什么办法!现在再去看看。”老奔一边回答一边脚不停步,相当赶时间的样子。

    阿伯笑着摇了摇头,走了过去,看来他对老奔的情况相当了解,故意逗他玩来着。

    听到他们如此对答,马天行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打量一下天桥底,有两大袋东西,从袋子的破孔裂逢中露出来衣服角和杂物,破瓶烂罐什么的,旁边还放了个掉漆生锈的大水杯,脏兮兮的,看样子是老别昨晚喝“龙井”的那个。我的妈呀!幸好没喝,要不现在才吐就来不及了!想到这里,他不禁又笑了起来……对了,听老别和老奔说话,应该都受过高等教育,怎么会沦落到如此地步?他们的家人呢?

    想到“家人”,马天行心里又是揪着。不知妻儿身在何处,生死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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