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未婚妻
龙念青龙公子,年纪轻轻执掌龙家少主之位,风七七原本以为这是一个怎样精明市侩的人物,现在看起来,除了这位公子年纪轻轻就喜欢面瘫之外,剩下的和她的想象一点儿也不符合。
神完气足,意态萧索,一双丹凤眼,眼中蓄有深藏不露的精光。五官端正,甚至有些端正得过了头,他现在在微笑,但是可以想象,当他板起脸来的时候,将会是怎样震慑四方的一个人。
“请坐。”他重复了一遍。
风七七双膝跪坐在这位雪衣公子的对面,两人身边点着一个炭火炉子,炉上坐着一把建水紫陶小茶壶,茶壶上描绘着一颗小星,星光之下拉出无数的星线来,星线下,有一巨龙的骨骸蜷缩在莲花之上。这副图像倒真是奇异的很,至少风七七见过那么多茶壶,有在壶身上描梅兰竹菊的,有描渔樵耕读的,有描百鸟朝凤的,但单单画着一副巨龙的骨骸,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风七七心里微微一动。
带着香气的木炭在叙炉中无声的燃烧,炭火把壶底烧的通红,巨龙的边缘也跟着泛出莹莹的火光。水中冒出鱼眼儿大小的水泡,婢女们恭敬的走上来,提起茶壶,把沸水倒进茶碗中,再把水倒掉。
富贵人家的待客之道,第一道热水只是用来加热茶碗。接着婢女们从一个精致的珐琅行中取出茶饼,金丝小龙凤团茶的表面压印着龙与凤的图腾,茶饼被轻轻的掰碎,揉进茶碗中,然后再提起茶壶,将热水倒入茶碗,用茶筅轻轻搅拌。
侍女们的手法轻盈流畅,举手投足间有一种大家闺秀也无法比拟的优雅和从容,随着她们的动作,白腻的手腕时不时的露在两人眼中,手腕上压着一个沉甸甸的绞丝金镯子,风七七注意到,那镯子上还系着一个龙眼大小的浑圆珍珠。
如果她的感觉没错的话,这应该是鲛人泣泪化为的珍珠。
龙念青先从小几之下取出古帛纱垫着茶碗,在手中轻轻旋转,茶碗与茶壶显然是配套的,茶壶上绘着龙与莲花,茶杯上相应的画着风凰与竹叶。他将凤凰的一面朝向风七七,弯腰奉茶。
风七七注意到自己面前也有一张金色的古帛纱,弯下腰神色不动的接过茶碗,也用古帛纱垫着,在掌心顺时针旋转两次,把竹叶的花纹对着龙念青。
两个人各怀鬼胎相视一笑,然后饮下了茶杯中的茶水。
风七七放下茶盏,矜持道:“不知道龙公子请云九上来,所谓何事?”
她现在在外行走,住店登记的时候,用的都是“云九”这个化名,反正云帝已经做好了“云九”的假资料,不怕被人认出来。
龙念青渐渐的收敛了脸上的微笑,他看着风七七,却没有说话。
风七七:“……”
猛然间不妙的感觉升上风七七心头,她还来不及反应,只觉得大脑像是瞬间停止了运行,然后眼前一黑。
昏过去的时候风七七想:混蛋!是哪个家伙说自己好歹也算是九州知名人士,不会做出掉份的事情的?!!
意识的沉浮中,她又在做梦了。
风七七想。
其实以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的经历。总感觉,越靠近南海,梦境就越来越真实。每一次都是噩梦,每一次她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头上都出了一层的冷汗。
可是她没有把自己的噩梦告诉给任何人。
在梦中她觉得自己像是在母亲的子宫里,睁不开眼睛,可是能感觉到外界的一切。
她梦见有狼烟烽火自九州大地上燃起,梦见天地玄黄、太古洪荒的时代,巨龙在山颠之云长啸,大地远处走来铁甲的武士,他们高唱萧瑟的古调,骑枪上垂落英雄的热血。
她梦见有一容色秾艳,美绝天下的少女站在冰雪之巅,巨剑动,金龙舞。麾下长河霜染,随心所欲,剑指天下,似挣脱了重重束缚,从遥远苍穹浩然陨落。
她梦见地上燃起无数业火红莲,少女在血海中笑,且笑且舞,堪比古之越处子,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权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那是人间最盛大的一场妖冶的盛宴。
一抹血色诡异的横亘过她的脸颊,从眼角一直飞入鬓角,颇有几分突兀的美感。
挽就铁马荡长戈,斩却风月破梦泽。此身不是白云客,紫衣深重掩山河!!
梦中的那个少女在笑睨天下,有什么东西已经脱离了掌控,变得疯狂而无所畏惧。她的笑容说不出的邪魅说不出的动人,简直像夜之魔女销魂蚀骨,冶艳到了骨子里,反而让人觉得美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可以敬畏的东西。
谷玄从黑暗的天际一直升到了正中,彻底掩盖住了太阳的光辉,不用看也知道,这个时候雪山之下,定然是血流成河,白骨如山。
到处都是谷玄带来的死亡的瑰丽。
火焰渐渐的烧到她自己身上,她却浑然不觉。
就这样吧……毁灭了这一切,新的世界,就可以在这废墟上重生。
一想到这样繁华恢弘的人间,即将被她变为断井残垣,被她摧毁和剿灭,就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兴奋。
风七七在睡梦中,从自己的嘴里尝到了血腥的味道。
她像是很安心的,很安然的继续沉睡,仿佛那是一场美梦,她只愿沉溺在那里,再不醒来。
“可是……你……打算……”
“……这么做……”
“天罗……不好……这样……”
“……那个小女孩呢……放了吧……别……”
断断续续的人声传进她的耳朵,梦境在现实面前被稀释,随着梦境的远去,那对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似是有一个人在懒懒的说道:“就你这个样子,还想同我谈什么交易?”
“乱世将起,我只是希望能保住天罗本堂。保住上三家就可以,剩下的人你都不用管。”
“价钱呢?”
“价钱随你开。”
风七七微微觉得奇怪——她为什么觉得,这对话的两个声音,她都如此耳熟?
费力的睁开了眼睛,那眼睫毛在晨光中微微的颤了颤,看清了眼前的景色。
这是一所优雅的藕香水榭,纯以竹子在水面上搭就,小屋周围载满了莲花菖蒲,偶尔有白色的沙鸥从屋檐下飞过。
她怎么会到了这里?
风七七起身,有些懊恼的想起,她之前好像在杏红楼那里,中了某人的招……
她江湖经验太浅,一心以为自己只是一个不招谁不惹谁,低调行事的小丫头,便没有人会打自己的主意。更何况那个龙公子据说还是九州第一富商,怎么都不应该和自己这种小人物过不去。
但是风七七万万没料到,九州第一富商、商会总舵主、雪衣公子龙念青居然也会出蒙汗药这种损招,当下风七七就在阴沟里翻了船。
她站起来,发觉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过,现在贴着肌肤的是一层柔滑的白色织物,摸起来似绸似锦,似棉似缎,轻薄透暖,触手之下竟辨别不出这是什么东西做的。
白色的长袍上没有任何装饰,只是在袍脚闷骚的勾勒出浅金色的祥云图案,一只翡翠别针别住她的领口,长长的衣摆一直拖到了地上。
风七七提起袍子,向外面那个声音处跑去。
她赤裸的脚踩在黄玉色的竹子上,竹子发出轻微的吱呀吱呀的声音,一下子就惊动了窗下正在商议事情的两个人。
其中一个人丝毫没有理会风七七的到来,正襟危坐,端起了面前的茶盏,不紧不慢的开始喝茶。
而另一个人索性直接往竹墙上一靠,笑道:“徒儿,你过了这么久,可算是醒了。”
风七七惊讶的睁大眼睛,十分震惊的看着这个黑衣短打的男人,连他口中调笑般的“徒儿”的称呼都没有开口否认。
怎么会……怎么会是屠龙?!
他不是说有事情去办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有……他和眼前的这个雪衣公子,到底是什么关系?自己是不是因为屠龙的缘故被抓到这里来的?
屠龙好歹和风七七也有过那么多天的相处,一看风七七的神情就知道她想说什么话,抢在风七七说话之前开口道:“你那是什么表情!看到多年不见的亲亲师父,不说赶紧扑上来撒娇讨好,居然还怀疑我和你被抓这件事有没有联系!”
他说着,从地上站起,双手抱胸,轻佻的说道:“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现在说不定是什么情况呢。还有,你被抓这件事呢,和为师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得去问他……”屠龙的手一指,指向那个坐的笔挺仿佛雕塑似的龙念青:“的未婚妻。”
风七七:“?”她怎么感觉自己好像没有听懂屠龙的话?
屠龙好心的再次重复了一遍:“你被抓这件事,和龙大掌柜的未婚妻有关。哦,也就是和你们一路同行的那个羽族小丫头,云朵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