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探病
叶修名庙堂上与方秀清唇枪舌剑互不相让时，突然后院起火：老夫病了。
虽然叶修名官场是说一不二的泰斗,但要论叶府之中真正的定海神针,却是这位老夫。她与叶修名二是少年夫妻,伉俪情深,一路几十年风风雨雨地走过来,少年夫妻老来伴,可不就是如此。叶修名的官途也非一帆风顺,当年年少气盛,碰了钉子,生失意,亲戚朋友几乎断绝来往,始终陪他身边的,只这一位发妻。一旦失意,肚中难免就有些牢骚，他当初也有抱怨，只不过自家妻子是个凶悍的，听到他的埋怨，丝毫不觉低落，一头开解他一头教训他，又想方设法逗他开心，把个落寞的家宅整治得热热闹闹的。
如果天下都负了，却只有一把放心尖上，坚持对好，那么为了这一个，负了天下又何妨。
后来叶修名步步登云，家业渐渐大了，却始终并未纳妾，只守着自己彪悍的老婆度日，尽管她只给他生了一个儿子，肚子便歇下来。幸好他们的儿子争气，一气儿生了三男一女。他们家倒也算是儿孙满堂了。老夫一直为没能生出个可的女儿感到遗憾，后来孙女落地，便宝贝似的，捧手里怕掉了，含口中怕化了。家里都知道，叶修名怕老婆怕到没原则，因此老太太溺爱蓁蓁，没敢说半个不字。
叶修名自己就是个犟脾气，老太太脾气竟然比他还犟，又是个急躁的，因此为坦诚，但心中亮堂，是是非非明镜儿似的。所以叶家家大业大，她也照样能把这个家治理得井井有条，免了叶修名的后顾之忧与。
叶修名对自己发妻的感情是很深厚的，看到妻子病重，也就没心思与方秀清抬杠，请了几天假回家照顾病。
老太太病因是夏天吃错了东西，又着了风，因此浑身都不痛快了。其实最根本的病因，大家也心照不宣，年纪大了，身子骨大不如前，稍有个头疼脑热的，便容易一病不起。正如风中残烛，明灭只一瞬间。
叶蓁蓁也很快听说了祖母的病情。她十分敬爱自己这位祖母，小时候犯了错，往祖母跟前哭一哭，父亲便不敢再罚她，百试百灵，她的那些哥哥们是没有这个待遇的。后来虽长大成，祖母面前却总还是个孝子，可以尽情儿地撒娇耍无赖。此时听说祖母病重，叶蓁蓁心中焦急，虽还宫中，心早已飞回到祖母身边。
纪无咎见她茶饭不思，便宽慰她道，“朕已派了宫中最好的太医前去为老夫诊治，她应该无甚凶险，不要太担心。不然好了一个，又倒下一个，可如何是好。”
叶蓁蓁呆呆地点了点头。
纪无咎叹了口气，“还是回去探望一下吧，别说朕不近情。”他倒不是不愿让叶蓁蓁省亲，就是怕这女一去多日不归，忘了想他。
叶蓁蓁得了纪无咎的旨，当天便打点东西回了叶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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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走得急，叶蓁蓁未来得及知会家里。叶府上下一见皇后降临，忙了个仰马翻，主子们纷纷来给皇后磕头请安。虽然是自家府里出去的女孩儿，但是现金尊玉贵的，礼不可废，他们得给她行君臣之礼。
叶蓁蓁未见祖母，先见到祖父，便已经忍不住滚下眼泪来。爷爷的精神有些萎顿，面色憔悴了许多，也没了往日里宝刀未老的精神头儿，鬓间发丝几乎全白。他要给叶蓁蓁磕头，膝盖方一屈下，叶蓁蓁便将他搀扶起来，“先生不必多礼，老夫现下病情如何？”
“身上还发热，这几日吃下的东西全吐了，”叶修名一边答话一边摇了摇头，眼圈发红，“方才听说皇后驾到，她有了些精神，挣扎着想要起身来拜见您。”
“快带去见她。”
叶修名领着叶蓁蓁来到卧房，房内弥漫着一股药气。床上老妇见到来，坐起身叫了声“皇后”，叶蓁蓁已抢先一步将她按回到床上，“奶奶！”
祖孙二相见，均落下眼泪。叶修名留她二说体己话，自己退出房间。出来之后，他无所事事，便院中海棠树下来回踱着步。海棠树半枯半荣，枯的那一边儿是从今年春天起没发芽，当时他就觉得不好，没想到竟应这上面了。他对着那半树枝繁叶茂的海棠，回想着太医谨慎的说辞，突然就有些心灰意冷了。自己这多半辈子，一直有她陪着，倘若她突然去了，他真不知该如何是好。转念又一想，两这一生白头偕老，儿孙满堂，又得了大富大贵，也算值了。她先他一步走也好，如果不能同时死去，必然会有一留下来伤心度日，他宁愿那个是他。
想到这里，他悠悠叹了口气。这一生，数十载只眨眼之间，功名利禄真如浮尘，只这一生陪伴的，才是从生到死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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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蓁蓁陪祖母说了会儿话，逗她笑了一回，见她精神还好，便劝着吃了些药，安抚着她睡下了。
接下来，叶蓁蓁就叶府长住下来了。她也听说了太医的意思，知道祖母撑不撑得下去也不好说，她的心便跟着吊起来了，一刻也不想离开。就算……真的不行了，也该让她生命的最后时刻有她最疼爱的孙女陪着。叶蓁蓁本意是想亲自侍奉汤药的，但叶修名考虑到她身份太过金贵，倘若屈尊降贵地来照顾夫，反而会折煞夫，因此只让她每日陪病说说话，哄一哄她。
叶修名还专门递了个折子跟纪无咎说这个事：老婆照顾老婆，大概过些时日才能回去。
纪无咎看到折子，苦笑一声果然不出所料。要说皇后跑到娘家一酌多天，这实不合体统，奈何眼前的情况有些特殊，叶修名的面子本来就比寻常大上几圈，他又舍不得蓁蓁难过，因此现也不管体统不体统的，点头应了。
朝堂上没了叶修名挑刺儿使绊子，方秀清反倒有些独孤求败的落寞。
纪无咎也落寞——老婆不跟前，能不落寞吗。他住乾清宫里，乾清宫冷冷清清的；移驾到坤宁宫，坤宁宫依然冷冷清清的。晚上，他睡她的床上，心中愈发想念这个，想到睡梦里叫出她的名字来。纪无咎觉得自己简直要魔怔了，他知道他喜欢她，可是怎么就喜欢到这个份儿上了呢。就好像她一走，他的魂儿便也跟着她去了似的。
们都说男喜新厌旧，那是因为没遇到对的那个。如果有一个，对极了的胃口，对到三万六千根汗毛无不舒坦，对到明明上一刻还和她温存，下一刻不见之后便去想她……如果遇到这样的女，旁的女还能入的眼吗？
这样的女于，是幸福，也是劫数。
纪无咎仰躺坤宁宫的床上，睁着一双眼睛看帐顶上垂下来的珍珠。他终于深刻体会到孤枕难眠是怎样一种感受了。
***
叶府老夫病重，皇上不仅恩赐皇后娘娘回家侍病，且又亲自驾临叶府，去探望老夫。
这种恩荣，怕也只有叶阁老这样的家才受得起，许多看着眼热，虽羡慕得很，倒也并不嫉妒。叶先生的衔儿随便拎出一个往地上一砸就是个坑，孙女又是皇后，这样的家，拿什么去嫉妒？如果一件东西，没有得到它的可能，便永远嫉妒不起来，只有羡慕的份儿。
纪无咎老夫病榻前坐了一坐，便被叶修名请出来了。当皇帝的仿佛天生就带了一层震慑心的宝光，病体弱，打起精神来诚惶诚恐，这样被皇帝吓一吓，只怕更加坏菜。
叶修名把纪无咎请到正堂。纪无咎详细询问了老夫的病情，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又赐了些药物。叶修名感恩戴德，他知道纪无咎大概想叶蓁蓁了，因此便要请叶蓁蓁过来。
纪无咎却道，“不急。朕此次前来，还有一事相询。”
“皇上请讲。”
“朕征讨女真之时，先生曾以蚕衣相赠。不想这件宝衣竟成了敌方抓的线索，蓁蓁落入敌营之时，因身上穿着蚕衣，便被朵朵乌拉图认成皇帝。”
叶修名是聪明，听到此话，脸色一下变了，离座跪地说道，“皇上，老臣的忠心天地可鉴。”
纪无咎将他扶起来，“的忠心朕自然知道，不然也不会亲自问。朕确认过了，蚕衣之事应是从府上泄露出去的，请先生仔细想想，这件事都有谁知道。”
“只有护送的，”叶修名沉思道，末了一抬头，“不对，还有个。”
“谁？”
“是老臣的门生，柏建成，之前一直外放为官，现已补了吏部右侍郎。蚕衣本就是他赠给老臣的，是以当日他造访之时，臣便多嘴漏了一句。”
纪无咎了然，叶修名绝不会是多嘴，估计是故意说给柏建成听，好到时候给他记一功。吏部是叶修名的地盘，把自己的门生拉进来做侍郎，其栽培的意图再明显不过。纪无咎眯了眯眼睛，“柏建成？”
“是，皇上想来不记得他了。”
“朕记得很清楚。他五年前因贪污被流放到辽东，朕登基之后大赦天下，他也就回来了。想不到区区五年，物是非，他竟然又做官做得风生水起。”
叶修名脸上有些挂不住。皇上的意思，是说他用唯私吗？这个柏建成是他的门生，当初家都被抄了，又抓会自己一步步地往上走。他见此还算可造，便有心给他个机会，如今看来，不会是惹祸上身了吧？
只不过……当初柏建成被抄家流放时只是个七品县令，皇上那时候还是太子，怎会记得如此清楚？
叶修名疑惑重重，也不表露出来，只说道，“老臣识不清，请皇上降罪。”
纪无咎摆了摆手，说道，“一切未有定论，先生不必忧虑，就算他有问题，也算不到头上，”见眼前依然凝眉，他话头一转，问道，“朕常听说先生惧内，倒是想讨教一下，先生与老夫伉俪情深，真的怕夫吗？”
叶修名一愣，没想到纪无咎的话题兜得这么快，他摸着胡子答道，“臣怕她作甚，她又不是老虎。只是疼她，事事顺着她而已。这不是怕老婆，是疼老婆。”
纪无咎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