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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病

    苏妤宫中随居的二都和苏妤很是合得来。虽是和苏妤的位份相距甚远,三相处倒也随意。

    按理新宫嫔入宫后三日便可受诏前往成舒殿侍驾,头一个受诏的就是闵才。位份最高也最受重视,本该如此。

    翌日晨鼠回宫,闵氏到德容殿向苏妤问安,苏妤自是备了厚礼相贺,可闵氏的神色总有些别别扭扭。苏妤道她是不好意思也未多问,搁下此事不提。

    .

    几日后,皇帝告诉苏妤:“苏澈醒了。”

    苏妤自是大喜过望,又踌躇着始终没敢主动提出想见他。皇帝淡看着她,她不提,他就不开口。

    就不信她能忍多久,这回非得让她主动提要求不可。

    常成舒殿侍奉着的宫都看得出来:陛下您这是成心吊充仪娘娘的胃口。

    但凡苏妤来、亦或是皇帝去德容殿,必定会那么假作无意地提苏澈几句。每次都弄得苏妤欲言又止,连徐幽都忍不住腹诽:陛下,您这样忒不厚道。

    于是折枝头一个忍不住了,四下无时劝着苏妤说:“娘娘……您还没看出来陛下是有意逗您么?但凡您提一句想见苏公子,他必会答应的。”

    孰料苏妤挑了挑眉,也不知哪来的气性:“才不求他。”

    折枝听着这话,似乎……不是因为从前那般不屈或是胆怯,反倒赌气意味更重了些?

    苏妤倒没细究自己心思间的变化,只知自己断不肯向皇帝开口提要求。可又忍不住想知道苏澈现下如何,终于寻了个合适的机会。

    还是用膳的时候,两双筷子同时落到一片薄片上,因被菜汁浸过,一时看不出是什么。

    两双筷子同时缩了回去,苏妤看了看:“那是什么?”

    折枝要答,但瞧了一眼皇帝的眼神,识趣地噤声,皇帝也看了看:“像是山药。”

    苏妤托腮细看了会儿摇头:“像笋。”

    皇帝挑眉,有点挑衅的意思:“打赌?”

    苏妤回看,不惧地回说:“赌就赌。”

    “赌什么?”

    徐幽和折枝相视一望,皆暗道真是闲的。

    苏妤认真地想了想,继而小心地向皇帝道:“如不是山药,臣妾想去看苏澈,可否?”

    “可以。”皇帝浅一颌首,凝视着那可能是笋片也可能是山药的东西说,“如不是山药,就可以去看苏澈;如是……”却是噤声未续言,一顿又道,“吃了再说。”

    便不理苏妤的反应,径自夹了一片吃了一口,旋是一笑,睇着苏妤颇有得意。

    “……”苏妤见了他的神色,也夹了一片起来送进口中。

    是山药。

    一声叹息:“输了。陛下要如何?”

    “嗯……如是山药,朕就劳烦去看看苏澈。”皇帝笑意深深地说着。若不是碍着规矩,徐幽简直立时三刻就想扶了额头擦把冷汗。

    这算打什么赌?

    .

    于是再次安排苏妤出宫,这次倒没让徐幽和宫正张氏跟着,只让普通的宫随着。此外皇帝义正言辞地叮嘱了苏妤一句:“这次算偷着出宫。嗯……采选刚过,御史们正等着找朕的茬。”

    “……诺。”苏妤恭肃应下。

    仍是去沈府,仍没去见沈晔。还是那一方小院,苏澈知她要来,早早就起身等着了。

    苏妤一进院,便见苏澈一揖:“长姐。”

    “阿澈。”登觉欣喜,苏妤无所顾忌地拉着他便进了屋,坐下来看了他许久,笑而道,“瘦了好多,不过无事便好。”

    苏澈含歉点头:“让长姐担心了。”默了一默,他试探着又道,“长姐最近……宫里是不是有什么事?”

    “什么事?”苏妤一疑,不知他指的是什么,“听说什么了?”

    苏澈摇了摇头。沉吟片刻,轻道:“前几日,陛下亲自来过。”

    苏妤微有心惊,苏澈的眉头也浅蹙着,续道:“陛下问,长姐可有什么旧疾没有……长姐近来身子不适么?”

    “并没有。”苏妤认真道,又问他,“陛下为何这样问?”

    “陛下说长姐时常梦魇,每次都很厉害,可御医又诊不出什么来。”苏澈一叹,“听着像是为长姐好的。可不放心,也确是不知道什么。”

    梦魇……

    苏妤感到有些心慌,皇帝说她每次梦魇都很厉害是没错的,不仅是梦醒不分,还曾伤到过他。那牙印到现都还能依稀看到,只是他不说,她也不提。

    默了一会儿,苏澈追问道:“长姐梦到什么了?”顿了顿又说,“陛下说和有关,后来还让长姐来看过。”

    “也没什么……”苏妤长舒了一口气,凝神道,“是些不吉利的事情,但到底只是梦罢了……”

    “可是梦到被腰斩于市么?”苏澈直言问道。

    苏妤陡然懵住,错愕不已地看着弟弟。她没跟任何说过这场梦,不该有其他知道。滞了许久,她才颤抖着问他:“……怎么知道?”

    “长姐不是头一次做这梦了。”苏澈的面色有些发白,“从前听父亲说过。说长姐八|九岁的时候,有一次高烧不退,烧得说胡话,一边哭一边说……梦到被腰斩。”

    有这样的事?

    苏妤觉得很是恐惧,她连年噩梦不断,没有哪个比这场梦来得更恐怖。时时想起来都觉得惊惧不已,如今却又乍然听说自己早已做过这场梦。

    虽然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她从不曾想过弟弟会被腰斩,这纠缠多年的梦又是怎么来的?

    一时有些失神,轻抽了一口冷气。苏澈神色有些凝重地又道:“长姐还记不记得,当年……先帝为陛下择妻的时候,长姐志必得?”

    当然记得,因为那时她梦到了她大婚的景象。从前的许多梦境都一一应验,她自然而然地觉得这场梦也会。

    不过从前的梦她都不曾跟别提起,那次因为太过欣喜,她才将那场梦同苏澈说了。

    最后果然是应验。

    “长姐……如是这场梦也会应验。”苏澈的话语有些艰难,扯起一缕笑容又道,“会是什么时候?”

    “阿澈……”苏妤慌乱地看着他,他笑了一笑又说:“好吧,不管是什么时候。长姐,依苏家的地位,能那样杀的,就只有……”

    只有皇帝,她的夫君。

    “他不会……”苏妤语气虚弱,竭力地对苏澈说着,也是提醒自己,“陛下说过不会动……”

    “长姐,要说的不是这个。”苏澈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她,“如若当真那样死了,长姐宫里还是要好好的,别做傻事。”他无奈一笑,“很多事,长姐后宫不知道,从前也不清楚。长姐知不知道禁军都尉府手里有多少苏家的罪证?陛下现……怕是忍而不发吧。”苏澈摇了摇头,苦笑又说,“平心而论,有些事……父亲做得太过。”

    这个苏妤倒是清楚。她虽不知道父亲从前究竟还做过些什么,但就前阵子暖情药一事而言,父亲实是一次次地触皇帝的底线,足以被治死罪的绝不止这一事。

    “长姐不要打听家里的事。”苏澈含笑说,“禁军都尉府听说了一些事情之后,只觉长姐知道得越少越好。如若苏家当真一朝落罪,长姐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安全的。”

    苏妤听言哑声笑道:“如若苏家有什么闪失,又怎么可能逃得开呢?知道了什么还是告诉为好,不敢说能帮上什么忙,也总得心中有数。”

    苏澈沉思着,唇畔微颤,一笑说:“还是算了,心中有数不一定是好事。总归陛下现待长姐也还好,长姐如是能,就先为自己的将来求个保证,家中的事情绝非长姐能左右的。”

    为自己的将来求个保证,苏妤大抵清楚苏澈指的是什么。只觉苏澈说这些话的时候,云淡风轻间透着难掩的绝望。只怕这和他得知她的梦境并无太大关系,父亲做过什么,苏澈一直知道很多,他也许一直都很清楚……苏家的覆灭只是早晚的事罢了。

    这是苏妤第一次听到苏澈如此直言地劝她这个做长姐的不要再操心苏家的事,也是第一次听到苏澈说……许多事是父亲做得太过。

    难道真是逃不过的绝境?

    .

    苏妤回宫的时候已是傍晚,更衣后匆匆去长秋宫昏定,回到德容殿后便是一语不发地坐着。苏澈想让她为自己的将来求个保证,她也并非没想过。如今却忍不住地去想……能否为家里求个出路?

    自不是指加官进爵。

    如是可以,她想求皇帝让她父亲辞官养老,但皇帝兴许会同意,父亲却是断不会答应的。

    叹息摇头。父亲究竟是做了多少教忍不得的事,连弟弟都无奈成这般。

    .

    这日晚,皇帝再往绮黎宫去的时候,就连御前随行的宫都以为是要去闵才的淑哲斋,皇帝却是连个弯都没拐地就径直进了德容殿。

    “陛下大安。”苏妤如常一拜,皇帝如常一扶,与她柔荑一触却皱了眉:“手这么凉?”端详她片刻又道,“怎么了?苏澈情况不好?”

    “没有……苏澈很好。”苏妤抿了抿唇,目光落他握着她的那只手上,虎口处两排印迹仍很清晰,是她梦魇的“罪证”。

    苏妤用手指轻碰了一碰,这细小的动作弄得皇帝一笑:“魂不守舍的,到底出什么事了,跟朕说说。”

    “诺。”苏妤沉静一福,随着皇帝一并进了寝殿去。相对而坐,苏妤的视线还是落他手上的伤痕上移不开。

    贺兰子珩被她看得直不自,轻咳一声用袖口遮了手:“看什么看?早无事了,还怕朕秋后算账么?”

    “不是。”苏妤喃喃道,咬了咬牙,慢吞吞地说,“那次……臣妾是被梦魇住了。”

    皇帝笑点头:“朕知道。”看了看她战战兢兢地神色又说,“也没怪过啊。”

    苏妤抬起头望向皇帝,目光显得很有些空洞,无甚神采地问他:“陛下……您知道臣妾梦到什么了么?”

    皇帝微怔。自是不知道,他连问都没敢问过她,只怕她再想一遍会恐惧更多。加之连御医也诊不出个所以然,他只觉不管她梦到了什么,一时都不要再提为好。

    不成想她会自己提起。贺兰子珩静了会儿,才问她:“梦到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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