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奸
“章悦夫。”苏妤浅一颌首,全无见礼之意。心知对方来者不善,实无多这个礼的必要。周围的局势却是比她想得要严重了些,叶景秋带了不少来,很快就将道路上的旁皆尽驱走了,只他们场。
“天子宫嫔,和个外臣卿卿的,充仪胆子委实不小。”叶景秋笑看着她,又看看沈晔,“沈大,锦都名气也不小,想娶个怎样的贵女娶不到,非要动个被废的太子妃?”
“章悦夫。”沈晔倒是头回遇上这种事,看叶景秋这气势分明是要捉奸的气势,心笑自己堂堂一个禁军都尉府的指挥使、官拜正三品,居然会这么莫名其妙地卷到后宫斗争里去……
传出去,也够文们好生编个故事了。
回身一揖,沈晔沉稳道:“臣是奉旨行事,夫莫要污清白。”
“本宫知道是奉旨行事。”章悦夫轻笑,“不过方才大您和云敏充仪搂搂抱抱的,也不止本宫一个看见。”
怪不得要这么大庭广众地“捉奸”。如此这般,虽不如“捉奸床”来得证据确凿,却是闹得更大。说到底丢的是天家的颜面,再莫须有的罪名也能致死地。
苏妤心下哑笑。被贬妻为妾是因为戕害皇裔,如今难不成竟是因为与朝臣通奸而死?
她这辈子也忒丰富了。惨是惨了些,但估计日后野史戏文中都少不了她的影子了,非得给写成个蛇蝎心肠、不守妇道的角色不可。
当下无比悲悯地看向沈晔:沈大,牵连您到野史里同走一遭,实……情……非……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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坊间总能把话传得很快,不一刻,沈府里收拾行囊准备奉旨去映阳的苏澈便听说自己的长姐和顶头上司大街上被捉奸了。
这都什么事?长姐去看了父亲一趟,转眼就和个朝中大员被捉奸了?苏澈来不及多想,匆匆赶了过去。也是习过些武的,叶府的家丁倒也拦不住他。冲到近前一瞧:长姐和叶景秋,分明都是仪态万千的宫中嫔妃,二间却有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氛。
“充仪是自己了断了,还是等着陛下发落?”叶景秋凝睇着她,笑意愈浓。
苏妤实不喜被她以这样的目光看着,冷然回了一笑:“叶景秋,这就想逼死?想让死想疯了不成?”
“别觉得这罪名子虚乌有。”叶景秋面不改色,“是,陛下现是宠,那又如何?从前他不是也宠过么,落了那戕害皇裔的罪名之后是怎样的下场?今日这事……”叶景秋清凌凌笑道,“没有哪个男能忍得了这样的事,就算是子虚乌有也不行。本宫知道素来争一口气,可就不为苏家想想?”她凑苏妤耳边,眉目间的笑意中渗出狠意,“这可是夷三族的大罪。”
夷三族。又是这下场,苏妤的气息不受控制地有些紊乱了起来,视线缓缓与她对上:“想怎样?”
“认个罪,本宫按着宫规办,保证不牵连苏家,至于么……”叶景秋思了一瞬,复又道了一次,“按宫规办。”
苏妤自知她指的是什么,只觉叶景秋为了除掉她简直是不择手段了,切齿而笑,不可抑止地表露出了对叶景秋想法的讥意:“当真是疯了……就是宫里再得势,也该知道如今的局势不同于那两年。”
“这比清楚。”叶景秋笑看着她说,“也知道,让死这儿陛下大概免不了要恼。但那又如何?叶家不是苏家,陛下可以恼却不会像废一样废了、不会像当初治苏家一样治叶家。”
数算起来,除却家族的因素不提,苏妤当年会败得那么惨,总和她不如叶景秋行事狠厉有些关系。叶景秋敢这样宫外先斩后奏取她性命,她却绝不敢做同样的事。
“来,杖责二百,打死了本宫担着。”叶景秋吩咐得轻巧,摆明了就是要让把苏妤打死了算。苏妤身子一震,未及出言,却已被猛地一拽挡了背后。
沈晔冷眼看着叶景秋轻有一笑:“杖责二百?们禁军都尉府审犯都不敢直接动这么大的刑,夫何不直接些,直接杖毙了算?”
“沈大别拿禁军都尉府说事。”叶景秋没心思同沈晔多言,仍看着他身后的苏妤,笑吟吟道,“这是后宫的事,大别插足为好。”
“夫现说不让臣插足了。”沈晔叉臂站着,“捉奸捉双,按夫这意思臣好歹是个奸夫吧,这事跟臣没关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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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舒殿里,听说“云敏充仪被章悦夫城中被捉奸了”的皇帝愕了半天,略一思量,随口问了句:“奸夫是谁?”
他委实很好奇,就算是叶景秋有心找茬……她上哪给苏妤找个奸夫去?
“是沈大。”来禀事的侍卫道。
“……谁?!”皇帝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那侍卫踌躇了许久,才艰难地再度把上司的名字报出来:“是沈大……沈晔,沈大……”
“……”皇帝简直无言以对,默了一会儿,“都给朕传进宫来,场的一个不许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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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官匆匆出宫传旨的时候,城中却是已然动了手。苏澈年轻气盛,哪里看得了长姐受这委屈?沈晔和叶景秋争辩的工夫,他这边毫不废话地已然拔了剑。若不是沈晔出手快些,只怕叶景秋已要少个胳膊。
叶景秋也知片刻前是怎样的险情,惊怒交加之下也不愿再多言,只觉速速了事才好。当即怒喝同来的宫动手,先把苏妤打死了再说。
苏澈年轻气盛不假,沈晔虽是历了不少事,却也咽不下这口气,平白被安上这么不堪的罪名算是怎么回事?
一时便争执不休,到底叶景秋那边多势众一些,咬牙一用强,苏妤已被按了地上,沈晔和苏澈却无法进前。
沈晔深感自己手下的速度……实慢了些。再不来,这位云敏充仪便要命丧黄泉了,他这个指挥使也就当不下去了。
眼睁睁看着竹杖落下,被死死拦着的苏澈猛喝“住手”也无济于事。苏妤下意识一躲,一杖打腰上,痛到头晕目眩。
“住手。”又一声断喝,却不是苏澈的声音。这声音有些尖细,有效地教立时停了动作。
是宫里的宦官。沈晔长舒了口气,静等下文。
“陛下传诸位往成舒殿回话。”简短的一句,算是阻断了这场闹剧。折枝和郭合忙挣开了押着二的手,上前扶了苏妤起来。折枝一看,这才一杖而已,就能疼得苏妤面色煞白,可见叶景秋是下了怎样的狠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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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也知皇帝能差来拦下,必定已听闻了此事。入殿时几均是心中惴惴,摸不准皇帝究竟会如何决断。苏妤反倒心中平静了,她知道这事并不可信,然则皇帝如若要保全颜面赐她一死亦情理之中,是以解不解释都无所谓了,静等结果便是。
几行礼下拜后,皇帝的目光便锁了苏妤身上。几里数她弄得最是狼狈,衣襟上沾了不少尘土,发髻也有些凌乱,面色更是不佳。睇着她眉头微有一蹙:“好好一个充仪,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耳闻皇帝语中隐有责意,折枝赶忙伏地一拜:“陛下恕罪。娘娘外从不敢失仪的,实是章悦夫要杖毙娘娘……”
杖毙?
贺兰子珩神色一凌,方知苏妤如此面色发白是怎么一回事。看向叶景秋,目中有几许森然的狠意,轻笑了一声,带着几分玩味之意说:“章悦夫,竟敢背着朕处死宫嫔。”
“陛下容禀。”章悦夫犹是神色自若,俯身一拜道,“臣妾岂敢草菅命,实是亲眼看到沈大搂着云敏充仪同坐马车,如此秽乱六宫之事岂能容忍?”
“秽乱六宫也用不着来治罪。”皇帝声音清冷,倚靠背上冷睇着她,“朕就问一句,沈晔入宫回话、按朕的旨意送充仪回宫,这些事叶府是怎么知道的?竟就安排得这么快,立时三刻便带了去‘捉奸’?”
章悦夫滞住,只觉到底是这么大个事,皇帝怎么说也该先了了那事才是,孰料头一句问罪竟是意指她宫中安插眼线。哑了一哑,叶景秋下拜道:“臣妾并不知晓,只是敲街上撞见便将拦了下来。原也没想动刑,可苏公子行事也太莽撞,二话不说就刀剑相向了,臣妾才……”
“苏澈跟刀剑相向,拿充仪出什么气?”皇帝没心情多听她这番解释,短舒了口气道,“折枝扶充仪去寝殿歇着,传御医来,旁退下吧。”
“诺。”几皆沉然一施礼,躬身向外退去。未出殿门,便听得皇帝一唤:“徐幽。”
徐幽上前听命,但见皇帝眸色沉沉的,思量一瞬后缓言道:“传旨下去,叶氏行事跋扈,擅动私刑。着即降从一品妃位,褫夺封号。”
众俱是一惊,连正被折枝扶着往寝殿走的苏妤都不禁脚下一顿,与已退至殿门口的叶景秋一并回过头去,均是惊诧不已的神色:“陛下?”
继而便是一片寂静。叶景秋怔了又怔才回过神,上前拜道:“陛下……臣妾也是循宫规办事……”
“哪一条宫规许擅自杖毙一宫主位了?”皇帝淡看着她,眼中平静如常,“往近了说,她是朕的充仪;往远了说,她是朕三媒六聘迎进太子府的正妃。就算是真要杀她,也轮不着来动手。”
叶景秋惊原地,话说到这个份上,皇帝的偏袒之意再明白不过。一时甚至觉得苏妤因为曾是正妻,自己便从此比不过她了——这样的心情此前的两年里从来不曾有过,她一直觉得曾为正妻的苏妤比其他妾室更加不如,近来的事情却是一次次让她乱了分寸。
强压着一腔的惊怒与委屈,叶景秋抬起头还想辩驳,但与皇帝视线相处的瞬间便不得不哑了声,什么也说不得。复又垂首,叶景秋恨得简直要咬碎一口银牙,伏地一叩首:“臣妾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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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媒六聘迎进太子府的正妃。苏妤微有一颤,难掩讶意,皇帝瞥了她一眼,离座走了过去,微一笑温声道:“进去歇着。”浅颌首,他贴她耳边衔笑低低将话语送入她耳中,“知道和沈晔不会,不必担心。苏澈是莽撞了些,也算不得什么错,没打算治他的罪。”
两句话说得清楚明白,苏澈无事、亦没牵扯到沈晔,让苏妤彻底放下心来。微送了口气,苏妤垂首一福:“多谢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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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御医从寝殿退出来、施礼告退,皇帝才放下折子往里走去。苏妤趴榻上,折枝正给她上着药。贺兰子珩瞟了一眼,白皙的腰间一块巴掌大的青紫,远远看着都明显极了。
二都背对着他,谁也没察觉他进来,便听得折枝道:“伤得不轻,娘娘还是好好歇歇,一会儿让郭合去长秋宫回个话,这一日晨疏定娘娘不去为好。”
“嗯。”苏妤点头应允,又道,“不去晨疏定无碍,这药用上两日就不必再用了。”
折枝一愣:“……为何?”
手中的瓷瓶蓦地被抽走,折枝抬头一看,未及出言便被皇帝示意噤声,很是识趣地起身站到一旁,看着从容坐下的皇帝,实万分想提醒苏妤一声。
苏妤面朝着里面,感受着腰间药粉带来的阵阵清凉,一叹息解释道:“陛下是发落了叶景秋不假,可当这事传出去好听么?这药味道不轻,闵才她们来见礼的时候必定能察觉出来。这莫名其妙地受了伤,她们少不得要去打听——倒不怕她们打听,怕叶景秋借此把事情宣扬得到处都是。”
刚被降了位份,再直接去传些流言蜚语叶景秋大概不敢,但若有打听就不同了,她自会有她的办法既毁了苏妤的名声又让自己脱开干系。
一声笑,苏妤听得那熟悉的声音说:“徐幽,传话下去,充仪回家省亲的路上不慎受伤,太医说伤了筋骨挪动不得,就先成舒殿养些时日。”
苏妤惊住一瞬,回神后即要起身,这一使力却触动了腰间的伤处,再不敢动弹地僵了榻上,痛得双眼都要挣出泪来。
“……”贺兰子珩挑眉看着支起了胳膊就再不敢挪动半分的她,等了一会儿看她还是动不得,伸手随意碰了碰她的臂弯,嘲笑说,“一惊一乍个什么?动伤口了吧?疼了吧?”说着就去撤她的双手,身下一腾空,苏妤登时浑身紧了起来,自己又使不上力,全身僵得不听使唤,终于被他慢慢“搁”回了榻上平稳趴下。
手向旁边一探,苏妤随手扯了被子盖上,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皇帝默了一瞬伸手掀开:“药还没上完呢,挡什么挡,又不是没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