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氏
子鱼发出了如同婴孩般的“呀呀”声,就跑回了苏妤身边,她脚畔蹭着。皇帝这才站起身子,免了众的礼,又笑问苏妤:“怎么把它也带来了?”
“它自己跑来的。”苏妤讪讪一哂,视线飘向佳瑜夫,又道,“倒是没伤到,却是惹得夫不快了,正要拿照顾它的宫女问罪呢。”
轻描淡写地告了佳瑜夫一状。
皇帝便瞥了菱角一眼,却是蹙眉问苏妤:“不是说近些天它时常往外跑么,怎的怪到这宫女身上?”
苏妤一笑:“这便要问夫了。”
佳瑜夫就算是和先前的陆氏一样傻,也听得出皇帝话中对苏妤的回护。再不敢说那宫女什么不是,忙不迭地一福身道:“是臣妾不知情,不知它总出来玩的,只怕它伤了。”笑容殷殷地看着苏妤脚边的子鱼,佳瑜夫觉得这一抹白实是刺眼。移开目光,她又颌首道,“如是如此,倒是怪不得那宫女了。”
便挥了挥手让宦官退下,菱角大松了口气,只觉今日实是劫后余生,忙不迭地向皇帝一拜:“谢陛下。”
“也得好生谢过夫。”苏妤淡言道,“到底是佳瑜夫不计较。”
菱角便又朝佳瑜夫一拜:“谢夫。”
苏妤俯身把子鱼抱了起来,子鱼卧她怀里望着皇帝,嗡嗡地打着呼噜,很是享受的样子。一旁的闵才见了,行过来摸了摸子鱼,自顾自地笑道:“是该谢夫不计较,不过到底还是陛下说话顶用——方才娘娘怎么解释这小貂没伤、这宫女罪不至此都不管用,夫听不进去半句呢。”
苏妤抿唇轻笑,佳瑜夫倏有一滞。闵才颌首亦有一笑,一边细细观察着皇帝的神色,一边续言道:“索性陛下来得及时,若不然这宫女必是活不成了。动辄杖责五十,看着也就十二三岁的年纪,怎么受得住?偏充仪娘娘怎么说也说不通,夫非要罚她不可。”
四下都安寂了。一干新宫嫔中,这闵氏算是得宠的,又眼下风头正盛的苏妤宫中随居,皇帝心里总有些分量。
眼见她也要同佳瑜夫一争,众都有些心惊地看着。
皇帝复又瞟了菱角一眼,再看向佳瑜夫时目光便有些发寒:“杖责五十?”
语调微扬,略显不满。佳瑜夫连忙一福,道:“臣妾只是怕日后再有不慎、闹出什么大事来……”
“行了。”皇帝稍有不耐之色,微一思索,道,“充仪身边的宫都是朕御前潜下去的,日后要发落谁,先来回徐幽或是宫正一声。”
旁……倒是连她身边的宫也动不得了。
那她自己呢?
苏妤神色未变,仍从容不迫地逗着怀里的子鱼。皇帝语中一停,瞧了她一眼又说:“充仪自己,该如何便如何吧。”
苏妤方一福身:“谢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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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再往深一层想……位居正一品的夫,宫中已是一之下万之上的位子,想罚个宫女,后宫里谁敢说个不字?
只能是皇后。
佳瑜夫动不得她的宫女、要去御前回话,她自己却仍想罚就能罚,这岂不是意味着……
局势当真是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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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苏妤有些意外的,是闵才竟会出言帮她。虽是同住一宫、相处也和睦,她却没想到闵才会敢开罪佳瑜夫。
回婷息轩后不久,折枝便道闵才前来拜会,苏妤自是请她进来坐了,颌首莞尔道:“今日还多谢才。”
闵氏欠身浅笑道:“这些日子劳娘娘关照着,该是臣妾谢娘娘才是。”顿了一顿又说,“如今一时不忿开罪了佳瑜夫,日后便更要靠娘娘护着了。”
苏妤自知其意,点了点头说:“同住一宫,有什么话都好说。才娘子正值圣宠,只怕本宫日后还要倚仗着娘子呢。”
这就是谦虚之言了,众都知,目下若说“圣宠”,谁也敌不过她。
闵氏听言却是面色微有一白,似乎有些窘迫。忖度一番,她低声道:“臣妾有些话……不知该不该同娘娘说。”
“什么话?”苏妤一奇,笑道,“说便是,不必怕什么,即便是惹得本宫不快了,本宫也当没听见就是了。”
“那……”闵氏迟疑着抬眼,折枝会意,朝二一福,带着一众宫一并告了退。闵氏默了又默,终于开口道,“娘娘……臣妾问句不该问的……陛下见娘娘时……可正常么?”
“什么?”苏妤一愣,不解地问她,“什么‘正常么’?”
“就是……”闵氏涨得满脸通红,支支吾吾道,“男女之事。”
“说什么?!”苏妤当即神色一厉,转念一思却即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却是压制着心中的讶异,犹做怒然道,“才娘子说话该知分寸,身为天子宫嫔,怎么能……”
怎么能把这样的话问出口。
闵氏仍红着脸,黛眉紧紧蹙着,急忙伏地谢罪,一咬牙却又道:“臣妾心知不该问。但臣妾只是奇怪……陛下为何时常传召臣妾、让六宫都觉得臣妾得宠,却又碰也不碰臣妾一下……”
……啊?!
苏妤几乎要当着她的面傻住。她一直以为,后宫里只有自己这样,因为她历了从前的那些事,总觉得心中有一道过不去的坎,一直有所推拒,皇帝便不曾逼过她。
别的嫔妃断没有理由……没有理由推拒、他也没有理由不要她们。尤其眼前这一位还是今次刚选入宫的,绝不可能和她一样有甚不快的过往,皇帝究竟何意?
难不成当真是……“不正常”?
苏妤认真想了想三年前刚嫁给他的时候……不会啊!
两都滞住不言。苏妤知闵氏是觉言语有失故而不敢再说,闵氏则以为苏妤是被问得尴尬。静默了好一阵子,苏妤才放下疑惑恢复如常,一叹气道:“这本宫就不知了……不知陛下是不是有什么旁的安排,莫要对旁多言便是。”
闵氏咬着下唇点了点头:“臣妾知道……这样的事,岂敢与旁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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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闻的这个消息,让苏妤觉得这比皇帝突然待她好还要奇怪。自然,愈想愈觉得不会是那样的“不正常”——陆氏几个月前还有了身孕呢,兴许对闵氏如此当真是另有安排?
也算“事不关己”,苏妤不再为此多做烦恼,仍是自己过自己的日子。靳倾王子夫妻与那使臣都仍留行宫中,时时要去正了殿拜见,苏妤便能不去就不去。
大概是因为宫宴时的那一番话,苏妤对那使臣有一股说不出的厌恶,偏生他还总见了她时谄媚得紧,好像生怕别不知她是朵颀公主的后、对靳倾很是重要一般。
苏妤觉得……皇帝还能始终对此无所谓,实不易。
皇帝带着非鱼一道来婷息轩时,苏妤终是委婉地同他说起了此事。如是他对此确是有所不满只是不曾表露,她总要试着把这不满解开。
亲手做了冰碗①,苏妤从小厨房出来回到房中,奉到他案前的桌上,似是无意地问了句:“不知靳倾使臣什么时候走?”
“等们回锦都时。”皇帝一壁用调羹舀着碗里的碎冰一壁道,“怎么了?”
“臣妾觉得……那使臣……”余光一瞥,话锋一转急喝道,“子鱼不许咬非鱼!”
“……”皇帝低哂不言。
“臣妾觉得那使臣有些怪。”苏妤垂首如实道,“具体也说不出哪里怪,只是……”她沉思着道,“大概只是臣妾不曾想到靳倾竟还对臣妾敬重吧。”
“是怕朕多心,是不是?”皇帝一点弯都没拐地直言问她。
苏妤默了一瞬,点头道:“是。”
“怕朕因此待不好?”皇帝又问。
苏妤再度点头。不管怎么说,身为宫嫔者,没有什么比为天子不喜更可怕的事了。那些苦,她太清楚。
皇帝轻轻笑了一声,觉得手里端着的冰碗太凉便暂且搁了下来。看她满脸不安的样子,他忽地生了些顽意,手向她颈间一探,苏妤凉得立即一缩,横了他一眼道:“陛下干什么……”
“嗤”地一笑,他反问她:“干什么?有那么点靳倾血统又不是的错,当年霍老将军娶朵颀公主为妻,那是两国共同定下的大事,觉得朕会怪到头上?”
现知道不会了。
苏妤稍稍放下心来,抬手拿开他仍搁她颈部的手,抚了抚脖子上那一片发凉的地方,轻轻又道:“纵使陛下不意……也难保旁不意。毕竟两国刚交过兵,臣妾不敢惹上那样的事……”
“不用担心。”皇帝睇着她轻缓一笑,“不是的错处的事,再不会安到头上。”
因为从前让她蒙的不白之冤太多了,目下就是多一件,他也不允许。
子鱼和非鱼打得着了急,撕咬成一团要拼个死活的样子,他们强把它们拉开,各自抱怀里,两个小白团却还是不依不饶地冲着对方叫着,拼命挣扎的样子让看着又气又笑。
贺兰子珩看着非鱼拼命挥动的两只小爪子,抬手一提后颈将它拎了起来,非鱼顿时使不上力,他点着它粉嫩嫩的鼻头道:“安静点,不许欺负子鱼!”
遂维持着这“拎”的姿势,怡然自得地出了婷息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