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寒水
李息照名气颇大,即便那张《雪坞幽居图》被收私库里没有挂显眼处,说张公公鬼鬼祟祟偷了它去当,却不见得他能有这胆子。不比那些不起眼蒙尘的小物,很快就会被发现。
更何况内官监什么寻常用品都有,这些名家名作就不是他们收着的了。
所以云露更倾向于是有把画当做贿赂品,送给了他。
“们对这幅画可有印象,”云露边问边将琉璃灯外的四框撤掉,灯芯上罩了一只黑玉雕的兔儿,不知怎么做的,玉壁极薄,仍呈透黑的颜色,但灯光却能映出来,衬得它一双雕镂空的眼睛活灵活现。
这灯发出的光芒比其它的灯要黯,但明明叆叆间,又添一丝别趣。倘若晚间放寝殿,似有灯若无灯的状态,面朦胧,风情犹然,倒真让醺醺然欲醉。
她信手取下来看。
“若是用白玉就更美了。”
琉璃灯壁,白玉雪兔,想想这样的组合就很好看。
良辰不必说,这些方面是一窍不通的,美景也不曾听过。和乐倒是知晓些许,不过记不起这画到底是谁那里收着了。
“若是显眼之物,能让一看就联想到来处,那也不必主子防备了。”和乐轻声道。
给的东西明显,说明只是普通的贿赂,或者贿赂者不够聪明,无论哪一样都不需要过于防备。但这会儿突然冒出一件不知来处的东西,内官监又是个要紧处,与后妃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无论是谁想借着里面的使计,都不能不防。
美景的注意力倒那盏琉璃灯上,听主子这般说来,嘻嘻一笑道:“若用白玉,蜡烛一燃也只能被熏成一只烤兔儿,还不如黑玉瞧不出来呢。”
云露本是知道事实如此,这会儿教她一说倒笑起来,支着腮忘神想了片刻。
“说得是,黑玉本就是黑的,熏得再黑也瞧不出来。”
和乐与美景俱是觉得主子话里有话,相视一眼,一同看向主子。
云露半蹙了眉,转而见她们神色肃然却又笑道:“们这么紧张做什么,又不是神算,经美景这一点拨就通了七窍。不过是突然想到咱们皇后娘娘前个儿对锦昭容使得那出声东击西。”
虽然消息没有透露出来,但是皇帝这件事上颇为自责,所以她常常能从他的话里拼凑出信息。简而言之,那位被赏赐下来的嬷嬷不是真正出手的,只为转移她们的注意力,实际上是有不起眼的宫背地里
至今,这药下哪里都还没能查出来。
“如今宫里的动向没有不寻常的地方,要么是张公公背后的还没准备动手,要么,就是用了障眼法,教咱们把注意力放到了别处……”
本不一定见到不寻常的地方就会出事,但后宫无巧事,张公公得了稀世珍品,绝不会是哪个主子看他顺眼才随手赏的。
美景听到这里灵机一动,睁大眼睛说:“这事简单,假如咱们的猜测是对的,那么现今最引注目的事,就会是那设下的障眼法。”
云露笑笑:“不错。”
和乐已联系到了那件事,不过她没有冒然开口,而是把机会让给了良辰。同为主子效力,如果三中有一自觉微薄弱势,无关紧要,时间久了许会生出二心。
这件事很是显眼,因而她猜度良辰很快就能想到。
良辰也没让失望,她脑袋不够灵活,可为却很心细。经她们点拨,便想起了皇后送来的助孕药方,这方子是经她的手拿来的,当初她们三个也私下里讨论过能否取用。若说后宫大事,可不就是这一件。
她把猜测说了,果然得到主子赞赏的目光,心里很是高兴,讨论时愈加专心致志,兴致勃勃。
“老实说,皇后大张旗鼓弄出一张助孕药方,一直觉得奇怪。说她是真心,凭她的肚量恐怕不可能;若说不是真心,难道还要重蹈覆辙,再如当初的避孕汤一般,里面下一次绝育药?”
除非她失心疯了想把皇帝彻底推到别那里,不然她再蠢再嚣张,也知道凡事可一不可二。
皇帝因着广陵王废不了她,也能给她难堪。
“所以想,这个举动恐怕只是个幌子,把们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才会别的事情上放松。”云露沉吟着道,“眼下不能说这件事就与内官监那边挂钩,后宫最不缺闹幺蛾子的。咱们先各查各的,只当作两件事来看,最近先小心防护才是。”
“张公公那边还是让奴婢派盯着吧。”美景请命。
和乐也随即道:“那奴婢关注皇后那边的消息。良辰最是细心,只如常打理主子起居衣物,较往常多放些警惕心便可。”
良辰自知交到自己手上的任务也很重要,不看懈怠,屏息凝神应了下来。
事儿一交代完,云露就舒展手臂伸了个懒腰。
“都小心着就是了,也别太过紧张。这些个火团不一定就是烧到身上来。”
虽如此说,但她心知肚明,原先锦昭容怀胎的时候,那些倒把目光对准了锦昭容。现锦昭容孩子没了,纵然有起复的迹象,也比不过她的声势。
光只一座摇光殿,就让那些后妃看红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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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一早,请安时的气氛与往常没有不同,拈酸吃醋,莫不如此。
原先皇帝允准宁宝林家眷进宫的事也被拿出来嚼舌根,她眼下不比最初进宫时的风头,但也不是全然无宠,乍然得了这个恩典,着实不缺嫉妒恨。
不过这也就罢了,锦昭容才是真绝色,顺着话题,不紧不慢地就把皇帝和云露上元节同游的事道了出来。
她坐那里,脸色不比常红润,仍有些微病白。但艳色虽减,比往常多了另心怜的质弱纤纤,让一想到她曾经的模样,不由愈加怜惜。她小产恢复了一段时日就出来请安给太后了,好后宫不缺滋养的食物药物,太后本就悯恤她,这会儿见她这般懂事,更是赏赐不断。
后妃听了她的话,惊诧的险些忘了自个儿名姓。皇上带后妃乔装出行?这……以前从没见皇上做过。可上元节那天皇上不宫里,她们是知道的。
这么一对上号,便俱是立刻相信了锦昭容的话,全然把目光里的嫉妒化作利剑,就是刺不死妙修媛也要教她心惊胆战才好!
云露接这等愤恨的眼神也不是一遭两遭了,熟门熟路地端起茶盏,抹盖儿吹了吹,神态悠然。等众势头弱了下来,她才看着锦昭容,笑接口道:“昭容娘娘对皇上的行程倒是知无不详。”
锦昭容面色平静,眼沉如水,“是皇上告诉的,说与妹妹玩得很是开怀。”
她如今侍寝的牌子还是没挂上去,至少还得再修养半个月,太后也决定等她全好了再给她封妃。但皇帝到底与她相处多时,云露没来时也是极宠她的,此番见她因失子之事大受打击,也多有去月华宫坐一坐,与她说说话。
态度反倒比她怀上龙胎那时候要好得多。
云露了悟,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
自己之前,想必锦昭容是离皇帝的内心最近的一个。不说情爱如何,至少这些事,就如现会讲给自己听一样,原先也都说给对方听过。
不过,虽然想的明白,对于这种自己和某个男经历过的事,被说给另一个女听,她总归是不舒服的。
要是他还把那些小细节都说了,或者是抱着给锦昭容解闷儿的目的说的……
那她倒真想一锅盖哐啷砸死他。
这会儿不能冲动跑去问,她便抿了口云雾茶,舒心些许方道:“皇上见百姓安居乐业,过年热闹非凡,自然开怀。倒是昭容,平素不好总是沉溺伤心的事里,招了皇上伤怀岂不有损龙体健康。”
一个让皇帝高兴,一个让皇帝难过,就是呈到太后那里,明知锦昭容是因失子之故,也会说她不够懂事。
锦昭容果然因气闷顿了须臾。
两大宠妃斗法,底下跟着添油加醋,煽风点火,高位则是看得津津有味,笑得意味深长。一个先前烈火烹油,一个眼下圣宠难挡,没得罪死她们也让不爽,能同归于尽最好不过。
不过两也没让看笑话的兴致,过了个来回就停了手。任她们怎么挑拨,只平平笑着掠过就是了。
等请完安散去,云露见对方有意与自己说话,便支走了宁宝林,与她齐肩并行。
“倒真是小看了。”锦昭容抱着暖炉,步子迈得缓,如御花园里赏花,眉眼宁和平淡。
云露戴着那一双皇帝特地命给她制成的手套,笑往上面呵了口气,暖意透不过棉絮,但覆表面的锦缎上,她拿来捂了捂面颊。动作怡然自得,全不拘规矩礼数。
锦昭容也不禁多看她一眼。
“也不算小看了。”云露语态娇憨,“谁会承认自己比不过别呢?兴许是估摸着比旁要有威胁,只是从不觉得会比过。”
锦昭容的目光顿时凝住,犹如冻结的冰珠子,但很快就褪去了冰冷的表情。
她岂能因对方随便几句话就牵动了情绪?
“说得对,眼下的局面,是弱于。”她轻轻笑了一下,“但以后呢?与皇上本就有相处几年的情分,又怀过龙嗣,皇上如今更是因此怜惜于。呢,只是因着低贱的出身,有别于们的教养,才让皇上觉得与众不同,等过了这份新鲜劲儿,拿什么和争?”
她话到最后,虽还笑,眼里已显出三分狠厉之色。
云露的视线掠过旁侧三步远的冰湖,湖面上小块的冰已然化开了,只是寒气仍旧凛然,让见到就觉得冷得像哆嗦。
她念过转瞬即过,眼睛明亮,侧首去和锦昭容俏然笑道:“那们要不要赌一赌?”
锦昭容一怔,不曾明白她的意思。
等她反应过来,只觉手上一重,被狠狠往旁边拽了过去,紧跟着整个都不受控制的摔进了湖里,寒水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