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赌局
冰冷的湖水从四面八方迫来,透肌彻骨,像是要把彻底冻成冰雕。
锦昭容连哆嗦都不会了,仿佛只知道下沉,再下沉。冬日的棉衣本是厚暖,此刻却都成了累赘。吸饱了湖水就将她们一同拖了下去。眼前隔着寒如白烟的水,隐隐浮现另一张带着笑的脸。
这一定是疯了,冬天她居然干出这样的事,
她怎么敢,
锦昭容的脑袋好似被冻得木了,没知觉之前,觉着那纯然娇憨的脸明明透着几许森然诡异。
耳边还萦着将要跌下去时,她凑耳边说的话。
“这一局不用计谋,们比圣心。”
宫本是受了两位主子吩咐,皆不远不近的跟着,谁知道眼睛一晃,就看见锦昭容和妙修媛同时落进了水里,哗啦一下溅起好大的水花,还有碎冰渣子,顿时大惊失色。
还能怎么着,救呐!
幸而这回宫退开不远,几个水性好的一下就往前扑了过去,一个猛子扎到水里救。其余的,听着两个勉强维持镇定的大宫女的吩咐,借炉子的、取大毛巾的、要厚实斗篷的,还有让跟后面的肩舆赶紧地抬上来。
等两位主子一托一拉救上来,做了紧急措施,再唤去叫太医、通知皇上、皇后。
忙完了这一串儿,美景和南枝连口气都不敢喘,只来得及对视一眼,俱是惊疑不定。紧接着脚不点地,催着大力的太监飞也似的把自家主子抬回各自宫里去了。
谁干的?
是自家主子,还是对方,又或者是意外?
两就是路上也没闲着的时候,担忧主子的同时,脑袋瓜子转得比车轱辘还快。无论是谁做的,都得给主子善后,把机会挣出来!
报信儿的小内侍腿脚飞快,摇光殿里早就备下了一系列的东西,热水、干巾、姜汤等等,地龙不敢烧得太热,免得冷过了一下烫上去激出病来,只等主子一到,慢慢升温。
和乐倒还稳当,她历事多,知道一慌底下就跟着乱,对主子没好处。良辰自不如她,急得向热锅上的蚂蚁,眼泪都要出来了。
这可是冬天,主子又惧寒,就是走雪地上还要斗篷手炉一应不能缺呢。这会儿摔进池子里,别的不好说,就怕落下病根来,以后日子就难过了。
不过她还算知道身份,和乐稍点拨了一下,就抹了泪儿点点头,再有泪意涌上来就忍住了。
云露的肩舆一到,两便安排得仅仅有条,让心里跟上弦儿似的绷紧的美景松了口气。
“太医呢?”
“小福子去请了,还给备了小轿子,规矩不规矩的另说,就是皇上发落下来咱们也得顶着。横竖主子的身骨儿要紧。”和乐闷葫芦一样的嘴难得说出这一溜话来,为得是让美景放心。
美景往外殿吩咐了一声,要姜汤别赶早端来放凉了,怎么也得主子醒神才能喂。掐着时间缝跟和乐摆摆手,“不怕,皇上不会为这个和咱们计较。”
主子真出了事,她们才真要倒霉。
良辰不假小宫女的手,仔仔细细的给主子换了浸湿的衣裳,用热水擦过一遍,才换上干净的。接着把烘暖的软被给盖了上,另铺上绒毯压被,免得起空隙叫冷风吹进去。
这么一系儿做完,才熏炉上罩个竹笼子,挪到床边来。再将主子的头靠边沿轻移了移,早早拧了几回的头发还没干透,只用这个边擦边熏干了去。
美景见主子面色虽白,却不是惨白模样,气息也还好,较寻常弱了一些,倒把心放了放。
这会儿见良辰这么个样,直想赞她巧思。
“熏衣服使的,亏想的出来。”她轻手轻脚走过去,替她把主子头发捧住了,悄声道。
良辰摇了摇头,声音比她还轻细:“早早干了才好,冰水不比别的水,放久了恐积出病症来。”
美景点头,也不再说话了,两一同弄完,到外边与和乐一起开了个紧急嗅。这事左思右想,她们都觉得不能善了。
“早先主子推过旁落水。”良辰小声地道。那时她还是个帮凶,不过夏天水暖,但凡救上来就没事了。
别看如今说那位孙良称病不出,盖因她惹了皇上不满,底下不敢放她出来。其实身体早就没事了。
“虽说后来得了清白,但这会儿子又出同样的事,不知旁怎么想的呢……”
就好像迷魂引那件事,头件事发生时牵扯到了云露。虽说后来撇清了她的干系,但第二件再发生,别依然会第一时间想到她头上,进而猜测,会不会先前是冤枉了,其实就是她做的?
眼下落水也一样,即便是锦昭容使得坏,别想起云露曾经有过“前科”,心里的秤杆子就会倾斜了。
美景原先路上就想过了,此时听了这话,就把自个儿的主意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倒是和乐沉吟了一下,摇头道:“不忙,咱们做得再好,别要是不信,落到眼里也是掩盖事实。这事须得先看皇上的态度,皇上不动,咱们不能胡乱来。”
三囫囵议定,宋太医就被小轿子颠簸着送来了。
底下宫门儿清,为着主子肯定要脚程飞速,老太医年龄大经不住,就干脆请个年轻的。这位宋太医也算熟了,后边儿还跟着医女再做仔细检查。
太医一来,良辰她们心里就定了,再看情形,就是等皇上。
不知皇上是会先去月华宫呢,还是先来摇光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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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发生的时候,皇帝正御花园里散步。
冰天动地的,这两日没落雪,但也冷得很。他就是想借着寒气儿醒醒脑子,若然可以,骑马打猎活动开了更好。
不过上元节不宫里赏灯、饮酒,母后已经不满了,这再跑出去,可别再激起她老家的掌控欲,到时候外面的仗还没打,后院就先起了火。
这边和云露她们的园子是两头,但也有个小池子。
皇帝想起童年玩的把戏,兴致一来就捡了几颗小石子儿,斜侧着身子往冰面上丢。劲儿还不小,冰面发出“喀拉”“喀拉”的细微响声,然后裂开小小几道纹路。
小石子儿呢?早就蹦的老远了。
挑出嫌隙就不见了影,可见狡猾捉它不住。一定要捉住它,其实也没有好处,小工具不是关键,最要紧的还是扔石子儿的。
李明胜见到皇上这不合规矩的举动也没劝,等皇上过瘾了才规规矩矩地捧上巾帕。
皇帝扯过来,随手擦了冰渣尘灰,盯着冰面看了看道:“让把云家那个儿子看好了,别给妙修媛闯祸。”
“喏。”李明胜老实应了下来。
他心里也知道,皇上早前让查妙修媛父亲官职的事时,就把云家的情况摸了个底儿透。云家儿子是个什么德性,皇上知道的清清楚楚。因此南康公主设了言语陷阱给妙修媛的时候,他半个字都没信。
说云家给广陵王效力?
云世崇好赖还会办点实事,他儿子就是个耳根子软只知胡天酒地的混小子。
皇帝琢磨了一回自己的安排,调整了几处细节就没再管。时间还长着呢,新的政令推出来要有个适应时间,眼下能把广陵王逼急了跑来扬威,可见是初俱成效。
对方急,他就越该稳得住。
“回吧。”他把巾帕往小太监怀里一丢,侧首对李明胜道,“让去摇光殿说,朕晚上那里用膳,让妙修媛把前两日她说的火锅摆出来。朕尝尝滋味儿如何。”
李明胜答应一声,紧着就吩咐了小太监去传旨,却远远见着小路子着急忙慌的跑过来,险些被石头绊住脚。那满头的汗还真现出是件要紧事。
但御驾跟前,什么要紧事也不能这副见了鬼的模样。
他先上前踢了对方一脚,叫趴下了。小路子知他好意,但这事大呀,他不这么干,要让皇上见这气定神闲的,那就真该死了。
他抹把汗气儿也不带喘匀,立刻就飞快地道:“皇上,妙修媛和锦昭容落水了……不过眼下已经救了上来,各自抬回宫里,太医院也都派了过去。”
皇帝心里惊怒,转眼就把他踢翻了,斥道:“废话,说有事没事。”
小路子一骨碌爬起来继续跪着,听着问话就苦了脸,这消息真是报早报晚都一样落不着好儿。他一咬牙还是回了话道:“还诊治呢,奴才听了消息就赶着找爷来了,不敢耽搁。”
“皇上?”
李明胜见着万岁爷面色阴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去问一句。这下糟糕,两不一个地方,先去月华宫还是摇光殿,宫里头恐怕都盯着呢。
他这回算料对了,后宫但凡手脚长消息灵通的,一得了信儿可不都注意着万岁爷的动静。
皇后笑拾了枚瓜子仁儿,半点不带担心地道:“她们俩闹起来,本宫瞅着还真有几分舒心。”
边上伺候的茯苓倒把眉头皱了起来,“娘娘也得做个样子才好,倘或皇上没见这您,回头问起来可怎么办?”
“该怎么办还怎么办,咱们的计划照着走,她们也玩儿她们的去。”她又吃下一粒,觑眼见茯苓仍是愁眉不展,气把捏指尖儿的那粒丢了,索然无味地道:“就爱败的兴儿,本宫这些日子就没高兴过。”
她再蠢也看出上元节那回父亲和皇帝打擂台的事,她哪一方都担着心,到晚上还听见皇上没回宫的消息。她打量着是怎么着呢,生怕是父亲叫他厌烦不耐了,结果差去探听,只得了皇上陪那摇光殿里住的那女游街的讯儿,气得她差点没把碗给摔了。
好了好了,现两个她看不顺眼的一口气都跌到冰湖里,真是普天同庆的大好事!
茯苓怎不知娘娘憋气,如今也罢了,恐怕以后局面紧张,主子娘家的身份,才真正有她尴尬的时候。
“娘娘若不愿意紧着去,咱们就先等一等。等那边传了消息,看皇上先去哪一宫咱们再过去。”茯苓思忖着道,“等到了,您就说是先去看了另一个,才从那里过来的。皇上想必不会费功夫去特意查看。”
这样口头面子上才过得去。
皇后心气儿顺了,给茯苓看了赏,笑道:“还是会为本宫着想。”
同时,淑妃得到消息也没比皇后晚上几分。
嘉木正伺候着,听了好奇地问:“也不知皇上会先去谁那儿呢?锦昭容怀过龙嗣,妙修媛势头正盛,可真是件为难事。”
“为不为难,有什么事。”淑妃虚点了一下她额头,笑饮了口暖茶,方不紧不慢地站起来,让给她换上出门的衣裳。
“主子说呢?”
淑妃笑笑:“本宫可猜不透皇上的心思。不过倒勉强能看出来,这一回谁输得更惨。”
锦昭容才刚小产,身子还没完全养回来,这遭儿碰了冰水,往后可是彻底垮了。这次不管是妙修媛下手,还是锦昭容算计别反而牵连了自己,功败垂成的都会是锦昭容。
小月子没养好,能得一身的病,往后别说为皇家诞育子嗣,就是侍寝,也不见得能。反观妙修媛,即便此番会被皇上怀疑,只要她好好儿养回来,复宠的把戏她也不是头一回玩了。
要是后宫里没个可意,最后皇上不还是要把心思回转到她身上?
嘉木似懂非懂,但这话题不宜多论,眼下还得先伺候着主子先去两宫做出个样子来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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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露拉着锦昭容跳下去的时候,半点犹豫都没有。
只是寒水围拢来的之际透心凉了一番,紧跟着还有闲心想,幸亏这回是把美景带出来了,这丫头能扛事,不会慌张。要是换了良辰,不得先哭上一通再说。
后来,她就被冻晕了过去。
再醒神的时候,手脚热烫烫的,有些乏力。睁眼先是一片雪白的亮光,然后闭着悠过劲儿来再看,紫红的软帐,双层帐外一个影绰约。
她吃力的侧过身子,额头上捂着的东西掉了下来。
外边见了忙是撩起帐子,过来稳住她,又换了一条帕子上去。灰蓝的宫装,缎面身形撞进眼睛里,她立刻知道这是良辰。
心重重往下一沉。
没赌对?
”良辰……“一张嘴,嗓子像被扯乱的棉絮,难受得紧,她轻轻咳了一声,被良辰半扶着喂了口水。
“主子别急,太医来瞧过了,等退了烧就没有大问题了。只身子要虚一段时日,养着就能好。”
云露默了一刻,心里的念头胡乱窜着。过后仍是问:“锦昭容那边……”
“还有闲情担心别?”
低沉带着些许沙哑的嗓音入耳,她朦朦胧胧的眼睛亮了一亮,紧跟着抬起眼儿来。来手里端着一碗腾热气的汤药,语速缓慢,脚下却一步不停的往这边走了过来。
良辰观主子的面色,马上小声地道:“皇上先去了月华宫,但不过一刻钟就赶过来了,主子昏迷着不能用姜汤,还是皇上想折子给喂进去的……”
皇帝一到,她立刻就垂首退到了旁边。
“怎么好让皇上去端药。”云露轻声道。
她枕青丝上的面容苍白,两颊烧红,只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因发烧而显得雾蒙蒙的。让看着就心疼。
皇帝把药放一边,给她松了引枕,扶她半坐起来,锦被绒毯掖严实了,才把药端回手里。过程中一句话也没说,末了舀一勺喂到她嘴边。
但他不出声,她却是要说的。
“烫。”
云露说话的嗓音很是虚弱,若往日听来,便似是撒娇一般。可眼下她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方才支撑起来已经十分难受。
这字说完,眼眶一烫,泪就跟着滚落下来。
雪似的脸颊,掉泪儿就和下冰珠子似的。
皇帝叹了口气,无奈笑着又放下勺子,缓缓用指腹给她擦去,“真是个泪娃娃。”
可他一动,泪珠子就滚得更急了。
“怎么不先来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