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遇
第二章
不遇
叶丹歌开了门,抬头就看见自己家门外正站了两个男人——为首的那个一身白衣,白面微须,看起来大约是将近三十岁的模样,却是眉目英挺俊逸,一张脸平静冷漠得没有半点表情,整个人身上都好像散发着一股能让这三伏天也变成三九的寒意,以及……一股凛然的剑意。
叶丹歌的视线划过他手中握着的那柄长剑,微微一顿——剑虽未出鞘,但藏剑弟子于铸剑皆是行家,只一眼便能看出此剑绝非凡品,即便仍在鞘中,她好像也能隐隐感觉到那股锋锐的剑气。
叶丹歌低着头又默默多看了这人一眼,然后视线移到了另一个男人身上——这人一身黑衣,微微落后白衣人几步,神色间一派恭谨,看来应当是那人的随从护卫一类。
就是瞎子也能看得出这两人不是普通人——叶丹歌微微躬身,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神色自然:“两位可是有事?”
叶孤城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个出来开门的少女——她很显然年纪不大,看起来大约也只有十五六岁,身形娇小,容貌姣好,衣着精致考究,先前可能是刚洗完澡,披散在肩头的长发还带着几分湿意,发梢处微微打着卷。行礼时得体而不失优雅……无论怎么看,都十足是一个大户人家娇养的千金小姐——包括她那一口江南女子特有的软糯嗓音。
从一位据说是铸剑师的院落里居然走出了这样一个千金小姐……实在是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违和感,叶孤城几不可见地微微皱了皱眉,低低唤了一声:“叶远。”
“是。”原本站在他身后的黑衣人恭敬地应了一声,上前几步,向叶丹歌拱了拱手,“敢问姑娘,此处可有一位叶姓铸剑师?”
原来是来找她铸剑的啊……叶丹歌恍然,她到大明也已经有一年多了,也不知道是来得巧还是不巧,当世的几位铸剑名家都在前几年相继过世,于是在她铸了几柄剑后,很容易地就出了名,近来也陆陆续续有人上门来重金求剑,只不过嘛……
叶丹歌低下头掩住眼里的狡黠,声音里带上了几分遗憾:“两位来得不巧,前几日他敲出门寻矿去了。”
叶远立时就是一怔:“那……他何时回来?”
“这我却是不得而知了,毕竟……良材总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叶丹歌笑了笑,抬起头来,“两位远道而来,我理当尽心招待,只是此刻家中只有我一人,恐怕多有不便,还请两位见谅。两位请回吧。”
说完,也不等叶孤城回答,自顾自地就转身进了屋,下一刻就“啪”的一下地关了门拴上——整个动作干脆利落得如同行云流水一般,没有丝毫犹豫。
关了门,确定了门口那两人看不见,叶丹歌这才拍着胸口长长地舒了口气,满是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笑了起来——幸好先前因为怕自己年纪太轻、又是个女孩子而难免遭人轻视,便说铸剑的是自己的父亲,只是他性子怪异不爱见客,除了埋头铸剑外,其余事务都交由自己出面,江湖上也就没有人知道这位“叶大师”居然就是自己这么一个小姑娘,这一个月来她就都是用“叶大师不在家”这个理由打发了来求剑的人。否则现在赶人都赶不了,岂不是要累死了?
最近天太热啦,动一动就满身是汗,才不要开炉呢!
笑过之后,少女却又像是忽然间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微微低下了头,沉默着慢慢地往往里走——师父,你以前总是嫌我爱胡闹没有规矩,现在我的礼数可好可周到了,他们大概都以为我是哪家的大小姐呢,你若是知道了,会不会很高兴?我死过一次后,对剑法和铸剑也有了新的体悟呢C想让您也看一看现在的我……
门外,叶远一脸错愕地看着就在自己面前被砰然关上的大门,有些胆战心惊地回头去看叶孤城,声音里满是小心:“城主,这……”
——敢让白云城主叶孤城吃闭门羹,放眼整个江湖,这姑娘大概还是第一个吧?
叶孤城脸上却是并无愠色,只是抬头深深地看了眼匾额上苍劲有力的“藏剑”两个字,若有所思地微微一顿,转身离开,淡漠的声音里竟好像是带上了几不可觉的兴味:
“暂且寻客栈住下。”
——这个女子,绝不简单。
“是。”叶远恭敬地应了一声,再不敢多问,老老实实地跟了上去。
……
叶丹歌素来有每天早起练剑的习惯,这一日天气格外好,风和日丽,天清气朗,阳光却又并不显得毒辣,在七月的酷暑中显得格外难得,叶丹歌抱着重剑仰头看了天空一会儿,略一犹豫,到底还是带着自己的一双轻剑重剑去了西子湖畔。
西湖名景天下闻名,平日里往来游人极多,几乎是摩肩接踵,只是此时时辰实在还太早,湖畔却是空无一人,倒是正中了叶丹歌的下怀。
藏剑山庄正是依着西子湖畔而建,叶丹歌自幼在西湖边长大,对此处的景色自是再熟悉不过——纵使转瞬已是数百年,世易时移,所有的人、事、物都已经不一样了,这西湖却好像始终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永远都是这样安静而温柔地在这里不紧不慢地流淌着。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叶丹歌揉了揉眼睛,摇了摇头甩开今天不知为什么忽然涌上心头的纷乱思绪,很容易地就找到了一处极为隐蔽的空地,站定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拔剑出鞘。
藏剑剑法本就多以西湖景观为名,在这里练剑正是与环境无比契合,而这西湖畔又恰是叶丹歌自由长大的地方,极为熟悉,几乎只是在拔剑出鞘的同一时间,叶丹歌心头那些纷纷杂杂的思绪就已经全部消失得了无踪迹,整颗心都沉浸在了剑法之中,除手中之剑,再无一物。
……
飞仙岛远在南海,往来不便,叶孤城一心练剑,并不常出岛,一旦出岛,则必是有事要办。所以即便西湖美景天下闻名,但他这一回却也还是第一次来杭州。反正也是闲来无事,在叶远试探性地问他“城主可要顺便一观西湖景色”时,略一沉吟,倒也是点了点头。只是他一向不喜欢人多,便挑了清晨这么一个杳无人迹的时间,没有带上叶远,一个人出了客栈,握着剑在西子湖畔不紧不慢地随意走着。
西湖果真是钟灵毓秀、得天地造化之妙,叶孤城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在湖边走着,渐渐地却是心中微动,似乎隐隐约约有了些什么明悟。叶孤城握紧了手里的剑,继续慢慢地往前走,也不知过了多久,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一处颇为偏僻幽蔽的地方,一抬眼,就看见了一个黄衣的人影——
是那天的那个小姑娘。
她正在练剑,使的是一对双剑,却和峨眉女弟子用的那种近似“剑器”的双剑完全不同——一柄和普通长剑无异,另一柄却是一柄剑身宽阔、似乎比她的身量还要高的重剑,只是这么远远地一眼望去,也能想象到那剑有多沉重。
据他所知,如今这江湖中几乎已经是没有再用重剑的人了——世间剑法多以“快”为要,若要求快,用的剑自然是不能过重,否则必然施展不开。他手中这柄剑净重七斤一两,已算是颇为沉重的了,而她手中那一柄……怕是至少也有六十多斤。
少女身量娇小,和巨大的剑身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但她却似乎并不觉得手中之剑有多沉重,一招一式之间圆润自如,没有半分迟滞和艰难之感。使轻剑时身姿灵动,使重剑时又是沉稳坚毅,几乎是带着一股开山裂石、无所不破的气势。轻剑与重剑之间的转换也是一派自然,毫无停顿,每一招每一剑使来,都似乎是已经和这西子湖畔的景色融为一体。
最重要的一点是,明明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她的剑招之中,却竟是有一股隐隐的血腥之气,并不暴虐,只是极为肃杀——叶孤城本就是绝世的剑客,自然再清楚不过,这种血腥之气,除了真真正正地杀过人、而且还是杀过不少人外,再没有其他出现的可能。
这个人……究竟是谁?叶孤城的眸色暗了暗,既不走近却也不离开,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地看着远处的少女一个人专注地练着剑。
良久,叶丹歌终于将几套剑法全部演练了一遍,只觉得通体舒畅、心情说不出的轻松愉悦,拄着重剑站在原地喘了几口气,抬手擦了擦自己早就已经满是汗水的额头,笑盈盈地出了口气,一抬头,脸上的笑意却是一下子僵住——
大约百米开外站着一个白色的身影,这距离虽然不近,却也已经足够她看清楚那人的长相了——正是那天被自己拒之门外的那个白衣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