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话说这一日贾赦从学校回来得早，王熙凤又领着姑娘们出门去了,便陪着小叶子壮壮游戏室里搭积木。贾赦专管指手画脚、小叶子专管搭起来、壮壮专管一爪子推倒。三正各司其职干劲满满,只听有下来回道,“二奶奶与林姑娘来了。”
贾赦头也不回道,“快请进来。”
不一会儿王熙凤陪着黛玉进来了,贾赦方回头笑道,“看看们小叶子多棒,最有能耐了。”忽见二神色颇有几分阴郁,忙问,“今日顽得可好么,”
凤姐儿叹了口气,黛玉先走到她舅舅身边挨着他跪坐,拉了拉她舅舅的衣襟红了眼圈儿,“请舅舅替玉儿做主。”
吓得贾赦一激灵：“怎的了？那等小官家里有给委屈受不成？”
再看黛玉泪珠子已滚了下来。
这会子小叶子已向凤姐儿问了安，壮壮也跌跌撞撞扑过去。凤姐儿拉了儿女身边，并不敢坐下，只站着将方才之事一五一十都说了，不免有些添油加醋。因事关皇子侧妃，她不曾多议论，说完了便屏气凝神立一旁。再看她公公的脸早撂下来了。
半晌，贾赦哼道：“也罢，一举两得，省力气、省脑子。”乃喊送文房四宝并一个信封子来。
下头立时有抬了一个轻便的杉木案子并纸笔进来，贾赦挥手纸上写了一行字，吹干了装起来，又信封上写了三个字，不曾封口，让立时送去给贾琏，叫他快马进宫呈圣上御览，最后又多加了一句，“让那小子吃盘点心再走”。
凤姐儿偷着瞄了一眼，见信封上明明白白三个大字：告密信！
她都瞥见了，黛玉眼睛还灵光些，自然也瞧见了，因拉了拉贾赦的衣角：“舅舅！要向圣告密么？”
贾赦点头道：“不错。舅舅这身份直接对付一个丫头片子不甚体面。不如对付她男，再让他男知道自己因为什么被对付。”
凤姐心中早如滚水似的，终忍不住道：“听闻五皇子近日颇得圣宠，若有一日他得了势……”
贾赦哼道：“有，他得不了势。”
黛玉倒是有些迟疑：“只是小事，若闹大了……”
贾赦笑道：“天塌下来舅舅顶着。”因过去抓壮壮的小脚丫子顽起来，抓的壮壮咯咯直笑。
黛玉见了也安下心来，凑一处同小叶子搭积木，唯有王熙凤仍惴惴的立着想事儿。
那头贾琏得了他老子之令，又见信封上那三个字，以为有天大的事，吓得丢了旁的换了衣服便要出去。
何喜忙道：“二爷，老爷嘱咐了，让二爷吃盘点心再走，怕是这一去得些时辰呢，您瞧都快到晚饭点儿了。”
贾琏忙胡乱塞了几口点心，又喝了两盅茶，急急的去了。
他到宫门的时候天色已晚，宫门肃穆。贾琏向守宫门侍卫悄悄说了几句话，那侍卫立时往里头疾步报信去了。
圣正欲传晚膳，闻言便是一愣。“贾琏？”
戴权道：“是。贾大道，荣国公有密信上奏。”
圣皱眉：“贾赦何曾弄过这种事。”遂命戴权去接了信来，一头吩咐传膳。
戴权忙出来宫门外，见贾琏满脸肃然，忙寒暄几声，又接了信。见信封上的字也是一愣，又看信不曾封口，疑问的看了贾琏一眼。
贾琏苦笑：“下官没看过。”
戴权点点头：“请大稍侯。”比往常快了三分急将信送回大明宫中。
圣正用膳，伸出左手来要信。戴权使了个眼色，圣便将左右退下了。戴权这才将信交上。圣抬眼一瞥，见了“告密信”三个大字好悬没将口里的汤喷了，想起贾赦往日行事，心中暗猜这必是虚张声势，里面没准白纸一张。接过来见没封口，抬眉瞧了戴权一眼。
戴权忙道：“贾琏大不曾看呢。”
圣哼了一声，取出信来展开。
信上唯有一句话：“五皇子谋士郝先生乃是忠诚王爷心腹。”
戴权只看圣方才还有几分笑意，忽然浑身一凛，捏着信纸的手微微颤动，面沉似水，浑身冷飕飕的。半晌听他道：“传、贾琏进来！”
戴权忙转身亲去带。
不多时，贾琏战战兢兢的觐见，跪下头不敢动。
圣问他：“怎么回事？”
贾琏哪里知道？只将方才他老子忽然送了封信来之事说了一遍。圣再三询问，见他委实不知道，只得挥了挥手放他回去了。
又思忖了好一会子，让速去宣忠诚王爷进宫。
另一头，京城八卦之王司徒塬早得了信，今儿五皇子侧妃施家给了那林姑娘脸子瞧，不由得大惊：“怎么这么早？莫误了的事！贾赦那厮性子急，莫将卖了。”
他话音刚落，五原医学院那边有急急的来回：“方才荣国府使了捎信来，他们老爷让给王爷传一句话，‘把卖了。’”
司徒塬顿足：“就知道他急躁无比，竟连一夜都等不得！”又叹道，“罢了，可惜了。”
赵得福忙问：“王爷，事情绝无转还么？”
司徒塬道：“无甚大碍，只是许多事来不及做罢了。女误事。”
也顾不得避讳，立时打马往荣国府来。
贾赦将那五狐狸卖了，心中无比舒畅，因留了黛玉和小叶子用晚饭。才吃完，正欲说两个童话故事替黛玉压压惊，有门吏来报，忠诚王爷来了。
贾赦笑道：“可是气急败坏的？”
门吏回道：“倒是不曾。”
贾赦不由得心下佩服，不论何时都能笑着一张脸的也是才啊。遂叮嘱了两个孩子几句，背着胳膊乐悠悠出来。
司徒塬一见他就骂：“要对付一个女有一万种法子，何苦来牛刀杀鸡，还坑了。”
贾赦一面坐下一面笑道：“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这法子最简单，且一劳永逸，还省的老惦记家‘好时’。先坑了总比来日让坑了强。”
司徒塬顿足：“何曾会坑？不过来日……罢了，不提。如今须替想个法子脱身。”
贾赦道：“这老狐狸还用得着替想法子？”
司徒塬道：“能想到的，那位都能想到。唯有与二不同。”
贾赦想了想也是，皇帝家的大概脑电波都相邻频段上，道：“不过是原先的谋士如今跳槽跟了小五罢了，不简单的很么？”
司徒塬哼道：“这话自己肯信么？”
贾赦笑道：“有一个法子，却不知道管用不管。”
司徒塬让他快说。
“先告诉他为何要助小五，捡能说的都说给他，横竖不说他也能猜着。”
司徒塬苦笑：“那大约明日就圈禁了。”
“然后告诉他这些都是借口。真正的缘由么，自己想一个极简单、极无聊、极不似理由的理由，什么看小五顺眼、他长得像儿子云云，总之越不像越好。”
司徒塬一愣。
贾赦微笑：“圣已经赢了。不论帮着他儿子是为了什么，横竖他都是赢家，并不能将他如何。故此，如今只看他愿意相信哪个缘由。不靠谱的缘由看着无聊，他却宁愿是为了那个。因为那样他心里更舒服些。”
司徒塬半晌不明白。
贾赦摇头：“真笨；了是他，是宁可处心积虑的要使什么幺蛾子、还是愿意不过瞧他五儿子顺眼才帮了他两手？他不过想知道个缘故罢了。并无余力再与他争夺那椅子的。”
司徒塬皱了皱眉，终叹道：“罢了，信一回。”
两个竟无事一般商议了会子如何圣跟前掩下口风，横竖他们利用与互相利用罢了。司徒塬又赶着回去。
他前脚刚进门，天使后脚便来传他入宫。
司徒塬这会子早已想好法子了，淡淡披了件大衣服，随着老太监去了。进宫含笑见了他皇兄，无事一般请安。
圣冷笑道：“可知道今日宣来所为何事？”
司徒塬苦笑：“贾赦把卖了，还特使来告诉他把卖了。”
圣哼道：“这等机密竟让他知道了，可见这个精细未必精细。”
司徒塬叹道：“他就不怕猜错了么？”过了一会子又说，“当日请郝先生换个名字就好了。”
这么藏头露尾的两句话，圣自然脑补成司徒塬无意露了什么口风让贾赦疑心上了，今日忽然猜出来的。想来他二因着两个学校常来常往，世都知道的。不由得心下得意：贾赦虽懒，仍是忠心的。因等着司徒塬回话。
司徒塬笑道：“皇兄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圣问：“真话如何？假话如何？”
司徒塬想了一会子，慢慢的说：“二殿下为母家所累，想来太子是轮不到他的。三殿下为中宫嫡子、又聪明、助力足的很。且不说他稀不媳助他，便是助了他又能得多少好处？四殿下无心太子之位。”说着他以余光偷瞄了圣一眼，“五殿下母族不强，么也有几分笨笨的，又有几分礼贤下士。郝先生如今是真的跟了他的。”
圣听了“礼贤下士”四字眉头微蹙。
“唯有他为太子才能有好处，没准能得些实差耍耍、或是惠及子孙。”司徒塬笑道，“这是假话。”
这是假话么？圣奇道：“真话呢？”
司徒塬苦笑：“真话皇兄未必信，然那才是真话。”
“且说了朕听听。”
“他老五。”司徒塬利落道。
圣一愣。
司徒塬又说：“真话便是小五他行五。”言语颇有几分萧瑟。“乃因小五他也是老五。”
圣瞪大了眼睛，分明不信：“只因为这个？”
“没错。”司徒塬不再说话。
圣细思许久，见司徒塬跪下头越来越悠哉，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大约朕想多了。这货，早输净了。
是夜，五皇子谋士郝石悄然离去，留书一封，信中唯有一句话：前途绝于女之手。
次日五皇子得书又急又茫然。一叠声的使四处打听，又去问后院出了何事，忽然前头有圣旨下来，又赶着出去接旨。
谁知圣旨竟是狠狠一番斥责，说他不学无术、专走旁门左道，因去了他的差事令闭门读书！五皇子整个都糊涂了。欲追着传旨的太监打探一二，等他明白过来家早走了。他这些日子顺风顺水的，哪里受得住这个？随口喊道：“请郝先生来！”
半日无应，这才想起来郝先生昨夜走了！因忽然忆及他的留书，恐怕今日之祸与女眷有管，立时往后头来问其正妃梅氏。
梅氏可巧烹茶，见他进来巧笑倩兮：“殿下来得可巧，莫不是闻着茶香来的？”乃舒袖子翩然倒茶。
五皇子一拂袖，案上茶具哗啦啦碎溅一地，吓得梅氏跪下了。
“且问，后院出了什么幺蛾子？”五皇子俯□捏着她的下巴。
梅氏惊惧半日，颤声道：“后院……一切安好，妾身这几日身子不爽，不曾出门。”
五皇子阴狠的盯着她：“别呢？”
梅氏道：“唯有王氏昨日去了一回施家，施家二奶奶长女周岁……”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哎呀”了一声。
“何事！”
梅氏思忖道：“听下说，王妹妹昨日曾失礼于荣国府女眷，正打点礼物去赔罪呢。”
五皇子大惊：“怎么不早说！”贾赦那是个睚疵必报的，只怕今日之事与他有关。
梅氏委屈道：“不过是女眷小事罢了，送份厚礼便是。王妹妹年轻些，殿下多担待。”
五皇子哼道：“她那性子还不知道么？失礼？怕是得罪吧。她得罪荣国府的谁了？”他心道，但愿是贾政的那女儿便罢。
谁知梅氏笑道：“不是荣府的正经主子，竟是寄住的一位表小姐，姓林的。”
五皇子愣了一愣，忽然狠狠一脚踢翻了一边的茶几子。
次日下午，忠诚王爷悄然去了一座别院，有位先生悠然坐与红枫白石之下，石桌上搁着一把乌银梅花自斟壶并两个成窑的杯子，自斟自饮。见他进来笑道：“原五爷安好。”
司徒塬也笑道：“郝先生安好。”因细问五皇子处的各色事务。
郝石一一回了，乃道：“今后可不用这名字罢？傻的很。”
司徒塬笑道：“本是为了让贾赦知道才用的这个。”又叹道，“虽原是们的计划，竟早了这许多日子。”
郝石道：“王爷须小心应对荣国公。此行事与众不同，换了旁如何肯为一件这般小事大动干戈？”
司徒塬苦笑：“不知道，他那个甥女儿是他眼珠子。本想着各处井水不犯河水，待他甥女两年后嫁到姜家，再让小五媳妇与她闹一出什么事，姜隽之再如何也不会太狠的报复小五，如此贾赦与难免对姜文心生不满。他是个懒，又莽直又狠厉，必会使最省力气的法子。况若小五媳妇得罪了他甥女，他必不欲小五得太子之位。难免想起与来，卖了顺道给小五狠狠一下子。那皇兄一旦知道小五那般得他的心乃是教的，小五便再无前途了。咱们也可多些功夫布下暗局。”
郝石问道：“王爷何须绕这么大圈子？抬五皇子又让他落马，只为骄兵之计？”
司徒塬叹道：“小三不是好对付的，母家才无数，皇后也不是省油的灯。若不使大力气，他谨小慎微，老四全无机会。幸而他有几分耳根子软。原先预备让小五与他相抗个二三年，再借贾赦之手忽然除掉小五，是个皆难免自得，况他那般年纪？当年义忠亲王如何不是物？此时小四再出来跟小三后头，一副做贤王的样子，方能使小三抛下戒备。与争斗惯了，一旦没了对手，便会去寻对手。说，一个不用夺嫡的太子，对手会是谁呢？”
郝石连连点头。不用夺嫡的太子，对手自然是他老子了。
“当日对贾恩侯言道，预备二十年后才动手，那是哄他的。如何肯让那好皇兄活那么久？至多十年。只要老三走上义忠亲王那条老路，老四又有咱们帮着，那位置迟早是老四的。老四性子阴厉多疑，贾赦决计不肯奉这样的皇帝。大不了让老四上去坐两日再下来、给他尝尝苦头便是。万般无奈之下，贾赦也只得同一道扶持贾贵妃之子。”司徒塬不禁笑起来，“贾赦能过得这般舒坦，无非他一不是权臣二不是外戚。若他一日成了外戚，姜文成了权臣……权臣、外戚、少主。对老皇帝愚忠的权臣、不把惺帝放眼中的外戚、家王爷的教大的少主，那可有乐子瞧了。中间还夹着他甥女儿，要挑事儿还不容易？”
郝石接口道：“到时候他们乱成一团，唯有王爷方能平定这天下。”
司徒塬笑着摆了摆手，因问何故忽然小五的侧妃去得罪了林家姑娘。
郝石笑道：“当日五皇子向荣公求林小姐不成之事，悄然露给他正妃梅氏了。那妇记心中，便趁五皇子醉酒去套话。谁知五皇子被驳了面子满心不虞，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梅氏竟以为五皇子惦记上了林姑娘，偏林姑娘很不识抬举、狠狠落了五皇子的脸面。”
他抿了口茶，接着说：“昨日那位王氏侧妃本是个棒槌，却因愚笨美貌尤得五皇子宠爱。梅氏故意她跟前露了口风，糊弄的王氏对林姑娘一腔不忿。又有施家二奶奶是个不俗的，设计使她丈夫五皇子跟前露了脸，自己也设法见了梅氏一回，还说她与荣府有亲。梅氏只做不信，道是未曾听说她们往来。施家二奶奶原与荣府交往渐少的，听了这话心下多少有几分不痛快，她长女周岁才向荣府去的帖子。梅氏听说了，特赶着那一日让王氏往施家去，便是诚心算计她与荣府女眷起尴尬。如今荣国府风头正劲，她男拉拢还寻不着门路呢，遑论得罪。大约这会子正设法露口风给五皇子、好让王氏吃排头呢。”
司徒塬这才明白，叹道：“放谁家都是小事，左不过小五将王氏臭骂一顿，让她上荣国府端茶赔罪就是了。偏遇上贾恩侯那个莽夫，半点不吃亏。”
郝石摇头道：“王爷，仍是防着他些吧。说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每回下的都不是枪，是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