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话说五皇子忽遭圣叱责，撸了差事命其闭门读书,惊得朝堂上下一片哗然。近日三皇子与五皇子斗得势均力敌,论起来还是五皇子更得圣心,如何风向转的这般快的,三皇子一系更是不明所以,反倒互相询问了两三日。
众随即稍稍一查便知,五皇子受叱前日傍晚,有礼部编程司郎中贾琏急急的赶去宫门,先是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公公出来见的他,后来也是戴公公亲将宣了进去,再后来圣急召忠诚王爷入宫,次日五皇子便一败涂地了。立时各色猜测都冒了出来,朝中暗流汹涌,不少暗中揣度荣国公是否投了三皇子。
三皇子听说了不由得大笑，向皇妃道：“荣国公惯常不偏不倚，想是小五惹了他。怪道父皇常说他是福将。”皇妃笑着恭喜他有大福、不用出手、对手自己捡了堵墙撞去了。
他们能查着，五皇子自然也能查着了。再有郝先生留书所指，不用问，自己是遭了荣国府报复了。
他疑心侧妃王氏坏了他的事当日便直将其关佛堂跪着，水米不予。那王氏身子有些弱，时下又是深秋时节，次日便病倒了。五皇子正欲亲带她去荣国府赔罪，这下又去不了了。只得命请大夫，吩咐“越快越好，只管用猛药，旁的不相干。”
却说宝钗当日也没料到有那么一桩事儿，虽万般无奈又有几分无措。不曾想转天便听到她公公下朝时说，五皇子恐要失势了，不知怎的立时想起黛玉那似笑非笑的话来，“可急着回去告状呢。”这几日，因她丈夫得了五皇子眼青，二房家中势头正劲；忽听五皇子倒下，她那大嫂子便开始有些酸言冷语了。宝钗只作没听见，依然孝敬公婆服侍丈夫如故，她公婆心中反是暗赞其识大体。
次日宝钗便向婆婆禀道：“大姐儿周岁那日，因着五皇子侧妃不知为何忽然发作，恐是有些误会，倒让那林妹妹受了委屈。想明日瞧瞧她去。”
施母笑道：“亲戚间时常走动总是好的。”况是那么一门贵戚。娶了这个媳妇还能攀扯上荣国府，这竟是想不到的好处。
宝钗笑应了，回去预备了厚礼往荣国府来。
谁知贾赦让凤姐儿领着一群姑娘外带小叶子上大江胡同顽去了，只有李纨邢夫家。宝钗本欲打探些朝中之事，偏她二万事不知，颇有几分失望，只得留下东西回去了。后来李纨倒是说与了凤姐儿，凤姐儿冷笑两声。
当日显见是黛玉受了委屈，她又是东道，连个圆场都不曾打，只顾上赶着送那个也不知猫窝狗窝爬出来的侧妃出去。虽说不与她相干，竟连之高低都不择，可见不是个有眼色的。乃一笑置之，旁自全然不知了。可怜施母还盼着他们府里拉扯她儿子呢。
又过了几日，那侧妃王氏终是好了，五皇子预备下厚礼、亲领着她往荣府来。
贾赦那日恰无事，自个儿书房研究物理教材，听了门吏来报冷笑两声：“来的好，正愁无处探听。”遂丢下东西往前头去了。
五皇子见他们家下只将他领到接待厅便不往里进了，颇有几分恼怒。
他身边有个得用的小厮望着贾府的怒道：“这里可是荣国府待客之所！”
那下笑道：“自然是的。前两日忠诚王爷来时，家老爷也是此处相待。”
说得五皇子一惊，忙喝退了那小厮。
不多时贾赦出来了，向五皇子拱手道：“不知殿下光临，有失远迎。”
五皇子忙上前作揖道：“久仰荣国公大名。”
贾赦笑道：“最不拘俗礼，请殿下坐下喝盏茶可好？”
五皇子笑应了。
本来贾赦是臣、家是皇子，落座时应以五皇子居上的。偏古代这些规矩细节贾赦完全不知，穿来这么久也没接待过司徒塬以外的皇族，仍依着习惯坐了主位，五皇子心中暗怒。
贾赦惯于主动，乃先开口道：“殿下不来寻，也欲过些日子去见殿下。”
五皇子扯着笑问：“不知荣国公寻何事？”
贾赦道：“凡事但与家孩子有关的，都要弄个明白。故此想知道当日令侧妃施家的举动究竟从何而起。”
五皇子大为尴尬，他只知道王氏得罪了林家小姐，并没细问经过，只得道“不知”。
贾赦道：“这么一大把年纪，琏儿他哥哥若还，都够当令侧妃祖父了。可否让见见令侧妃？”说是见见，实乃审问之意。那日之事很是莫名，他总要搞清楚这里头有没有推了两把。
王氏因是女眷，避侧室了。五皇子自然也想知道，忙令将她唤过来。扭回头见贾赦闲闲的饮茶，忽然觉得他此番做派过于淡然，反拿不准是不是他黑了自己一下子，面上露出狐疑来。
贾赦随口笑问：“殿下琢磨什么？”
五皇子咳嗽一声，乃道：“有一事……不知如何开口相询。”
贾赦道：“请但讲当面无妨。”
五皇子忆起当日郝先生曾言这位荣国公乃是直莽性子，言行越直越得他眼青，遂说：“数日前令公子贾二爷曾日暮时分快马奔去宫中见驾，不知所为何事。”
贾赦奇道：“殿下不知道？”
五皇子苦笑道：“孤王甚是莫名。”
贾赦愣了一愣，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乃指他道：“莫非让他卖了至死还不知如何死的。”见五皇子面色有几分不好看了，才说，“是不是有个谋士叫什么郝石？”
五皇子长叹一声：“孤王无能，郝先生日前已悄然离去。”
贾赦啧啧称奇：“司徒塬真是个好上司的。眼见这艘船要沉了，他倒是先把弄走。”
五皇子立时肃然起来：“与五皇叔什么相干？”
贾赦摇头道：“真的不知道么Ｂ石是五叔司徒塬的。原先只是怀疑，不曾拿准了。偏那日家侧妃无故欺负甥女儿，一怒之下，也不管是真是假，先捅给圣却再计较。想来陛下后使查了，竟没猜错！”
五皇子大惊失色，半日回不过神来。忠诚王爷当年与他老子斗得如何惨烈，他便不是圣的儿子也知道的，可谓旧怨重重。许久方喃喃道：“怎会如此！”终是跌坐椅中。
过了一会子他忽然拍案：“枉待他如上宾，言听计从！”
贾赦摇头：“听了他的主意可没少得好处，家挺对得起的。”
五皇子愤然：“与五皇叔毫无干息，这是构陷于！”
贾赦嗤笑：“当家诚心要坑的时候，抱怨坑主是不对的。”想了想又说，“倒应当谢呢。司徒塬做事不周密，连都疑心上了，那府里大约不少盯着，旁必也有不少疑心的，不过尚无证据罢了。若非早早的将这个盖子揭了，倚仗那郝先生时日愈久、听了他的话愈多，三年五载的再让铁证如山的兜底掀翻，那会子年岁也大了、朝堂做事也多了、各色疏漏也有了。自想想罢，又岂止今日这般闭门读书便可了结的。”
五皇子一想，不由得透了一身冷汗。
可不是么？荣国公这般浑都疑心，自己那好三哥能不察觉么？他母家是江南方家，原本势大，族中才济济。倒还真是多亏了荣国公误打误撞的，若让他们得了证据数年后关键时日再揭出来，自己只怕有死无生了。
恰此时王氏来了，随着几个嬷嬷走进厅来。
王氏早没了往日气焰，乖乖的上来向贾赦行礼。
贾赦摆摆手：“废话也不多说了，请问侧妃，与甥女素昧平生，是从何处听说有这么个的。”
王氏慌忙瞧了五皇子一眼，五皇子仍沉湎于方才贾赦所言，满面颓然不曾看她。
贾赦冷道：“莫非侧妃竟不记得何处听何提起甥女儿？”
王氏忙道：“妾身是听姐姐说的。”
贾赦皱眉：“姐姐？”这个王氏他查过，父亲是个从四品京官，她姐姐却不知道是谁。
忽听五皇子旁阴恻恻的问：“梅氏？”原来郝先生说的“前途绝于女之手”，竟不止一个女不成？
王氏连连点头：“正是。”
贾赦早打听到五皇子正妃姓梅，立时明白这王氏怕是遭了梅氏的什么算计。然究其源头只怕仍这位五皇子身上，遂望着他笑得十分寒碜：“却不知皇子妃又是如何知道甥女此的？她二也是井水不犯河水的。”
五皇子面色忽青忽白，一副尴尬模样。
贾赦见了以为是他仍惦记黛玉的身份嫁妆，或是胡说了什么引得家中妻妾莫名生妒，遂就此打住不再细问了，生生错过与原五狐狸翻脸的大好时机。
忽然想起一事，乃向那王氏道：“三日前令尊遭御史台弹劾连降两级有一半功劳，做的事当，莫又猜怨他。”
王氏惊呼：“爹怎么了？”
贾赦哼道：“他不冤枉，不过从前没查罢了。向姜文递了个口信儿，他使去查的。这满朝文武能有几个干净的，只要想查，总能查出点什么来。他若当真遗世独立、两袖清风的，们倒也只能作罢了。”
王氏怔了一会儿，指着他尖叫：“公报私仇！”
贾赦连连摆手：“非也非也，是姜文公报私仇。甥女儿来日是他家长媳宗妇，当随便谁都欺负得起的？”
五皇子惊道：“莫非林姑娘订的是姜文大之长子！”
贾赦点头：“不错，两三年前便定下了。”只是他家自己定下的、那会子可没答应。“这侧妃只顾信口雌黄一番，虽说场的全是些不入流的小官家眷，总归名声不好。却当荣国府是好惹的？或姜隽之是好惹的？”
五皇子唏嘘了好一阵子，想着自己当日所为，颇有几分好笑。两三年前曾有一阵子姜家四处相看长媳、京中尽皆知，后忽然没信儿了。原来那会子便定下了这林姑娘。想想他们两家的交情，自己定下来不宣扬出去也是有的。早知道是姜家的，他哪里会去寻这个麻烦。听说那会子……他转眼看了看王氏，一个念头脑中浮了出来。
“赦公，此番委实是们的不是。如今有个法子，可消弭此事。”
贾赦忙问何法。
五皇子冷笑道：“这王氏当年也曾觊觎过姜氏长子。如今只说她一直嫉恨林姑娘数年，那日终于得见，愤而出言不逊宣泄妒意罢了。”
王氏惊呼“殿下”，满面不可置信，花颜灰败浑身颤抖，若非让搀着早都瘫倒地上了。
贾赦愕然！他心道，已经够无耻了，这厮竟比还无耻！亏了他没机会上台，不然爷还真得去江南伙同李三造反了。
然横竖是家小老婆，他可管不了那许多，他们家出面替黛玉正名效果更好。挥手道：“随用什么法子，能消弭便好。”
五皇子大喜，反向贾赦致谢。
王氏尖声喊道：“哥哥是王然！”
贾赦望着五皇子问：“王然是谁？这名儿听着跟王子腾他侄子差不多。”
五皇子扯了扯嘴角不知该说什么好。荣国公果然不学无术，连大才子王然都不知道。当日若非为了拉拢王然，自己如何会纳了这么个丧门星！虽说较之王然、王子腾那侄子王仁不过一无能纨绔尔，没几个看得上；然那是无事是时候。遇上事儿了总归先看他们老子是谁的。想了一会子抬头，见贾赦一双老眼仍求知的望着他，只得笑道：“王先生是翰林院学士。”
贾赦奇道：“他与旁的翰林学士有何不同么？”
五皇子道：“颇有才名。”
贾赦追问：“什么才名？会写话本儿么？”
五皇子暗想，大约这荣国公自己只看话本儿的，果然粗鲁。“王先生做得一笔好文章、好诗词；四六骈文尤佳。”
贾赦大失所望：“那个啊……侄儿宝玉也会啊。”
五皇子啼笑皆非。
见他毫无回转之色，王氏绝望之下终于昏倒了。
贾赦暗叹一声，摊上这么个男，这王氏算倒霉到家了。
五皇子竟预备让将王氏弄醒，道是要她当面向黛玉赔罪。
贾赦连连摆手说不必，乃客客气气送了他们出去，转头吩咐去查那个王然，又喊黛玉来。
黛玉这会子才下了学，正与探春等商议功课，听了急忙过来。
贾赦乃将今日之事从头到尾一一细说了。此事既然与她相干，自然得让她知道。
黛玉叹道：“如此说来，竟是遭了池鱼之殃了。”
贾赦点头：“皇族中兄弟叔侄彼此算计、妻妾斗法，这可不算最乱的。”
黛玉又说，“虽说那王氏愚莽，倒也可怜。”
贾赦叹道：“可莫日日这般好心，怕来日可怜家、家还不记的好。”
黛玉抿嘴儿一笑。想了一会子又说：“这五皇子分明是个付不起的阿斗，那忠诚王爷若这般没眼色，竟也能跟圣斗了二三十年的么？”
贾赦“哎呀”一声：“玉儿好孩子！快帮想想，舅舅琢磨了许久也不明白呢。若这个小五只是个听话的小傻子也罢了，眼下瞧着分明是白眼狼！旁看不出来，司徒塬何等物，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说他打的什么算盘？”
黛玉笑道：“既然如此，想必他本来便不欲帮着这位五皇子，乃是借了他的手做点别的什么呢。”
“做什么？”
黛玉摇头道：“却不会算卦，哪里知道。舅舅可去问那个赵葫芦。”
贾赦一撇脑袋，心说赵葫芦是圣的编内特务，去问他算怎么回事。
甥舅两个正欲研究一会子物理，外头有相公来回事儿。黛玉便要避出去，贾赦摆手道：“屋里，去外头听着。”
贾赦书房外头有个小厅，黛玉听了，又舍不得案上那道物理题，便应了。
原来是打听王然消息的回来了。
那王然果然是京中颇负盛名的才子，前科的进士，文才一等一，士子中甚有名望。他旧年有一篇咏红叶的骈文尤佳，乃是京郊西山脚下一家酒楼即兴而作，广为世传诵。
只是前几日，文渊阁大学生姜文长子姜昭也同七八个友去游西山，也那家酒楼即兴做了一篇四六骈文，连字数都与王然那文章一般无二。偏王然之作只赏枫玩水、吟风颂月；姜昭之作文采不输与他，内有忧国忧民、激昂江山之意。其时无数学子都，称赞此文立意上远胜王然，那场面好不热闹！如今京里早四处传抄开了。
贾赦听了击掌大笑，连赞“孺子可教！”
黛玉书房内也听见了，悄悄拿帕子掩口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