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生命的馈赠（2）

    那天晚上，纪忆完全没有睡着,满满心事,无从疏解。

    到深夜,夜最深的时间,她终于敢轻轻转动身子,想着他已经睡熟了。却未料,季成阳的手顺着她未着寸缕的腰身滑上来,轻轻按她的背上。

    “没睡着,”她倒是意外了。

    “没睡着。”他的声音沙沙的,像是一把被太阳晒得发热的细沙,慢慢地洒上的身体,很舒服,也很有种异样的情调里边。

    听起来,他似乎很清醒。

    她昨晚哭得太多，眼睛有些肿胀干涩，不太舒服。

    就这么往他怀里靠了靠，将自己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布料遮掩的身体，贴他身上，就是这样的接触，也能感觉到他身上几处很明显绵长的疤痕。

    “主编问，要不要回北京办公室。”她轻声说。

    “沈誉问？”季成阳提到这个名字，不知道为什么就笑起来。

    “笑什么？”她好奇。

    “没什么，他是领导，说多了，会破坏他的形象。”

    季成阳像是找回了当初的那种，仍旧对着一个十几岁小姑娘的感觉，纪忆身边的这些前辈领导都是他一代的，那些和他一起读过书，打过篮球，参加过各种比赛，甚至是各种家庭聚会的同龄。

    所以他决定，将话题绕回来：“想回去吗？北京。”

    她动了动身体，做着最后的思想斗争，只有几秒，就嗯了一声。

    一瞬间，有太多东西要讲。

    可想了想，似乎也没什么可说的，他这么聪明，从不会看不懂自己。

    她闭上眼睛，都能清晰记起他第二次见到自己，站楼道里抽烟的样子。那时她还不到十二岁，踮着脚，站大门的猫眼后，去仰望着门外的。干净、疏远、英俊的一个刚才二十岁的年轻男，看似满不乎的神情背后，是让她仰望的灵魂。

    一道门的距离，如果用时间来丈量，是八年多的宽度。

    她好不容易战胜这漫长的时间长度，所有的一切，过去的，现实的，家庭的，都要回到那个出生的城市来面对。

    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

    季成阳也会年底回台里接任新闻中心主任，分管新闻节目中心、海外节目中心。她听他这个安排，忽然就想到多年前那个深夜，特意带着女的热情来到他家里的那位女主播，试探着问季成阳会不会和刘晚夏合作？

    “不清楚，”季成阳回答的很官方，“不能保证，不和她同坐一个电梯，同一个会议室开会。”纪忆噢了声，哗啦哗啦地拼命往拉布拉多的饭盆里倒狗粮，然后就这种倾倒的声音里，听到他的声音忽然靠近，带着温热的气息临近自己的脸：“但能保证，不让她坐的车，也不会到们的家里来。”

    们的家里。

    哗啦一声，她不小心又倒多了量。

    十一月初，忽然接到了阿亮的请柬。

    是婚礼请柬。

    对方新娘是谁，纪忆都不认识，竟然已经被热情邀请做伴娘，一看就是阿亮的期望。她年少相知的朋友都北京，因此从未有机会做别的伴娘，收到这种邀请，很是兴奋，就带着季成阳去逛伴娘的礼服。

    季成阳的眼光一直很挑剔，当初去惠灵顿演出的时候都会嫌弃她口红的颜色不好，自然挑选伴娘礼服时，不满意到了极点，最后就一家很有名的婚纱店，挑验纱的样子要求做成短裙，颜色改成粉色。“第一次碰见专门挑婚纱款式，订做伴娘服的。”婚纱店的小姐如是感叹。

    纪忆也觉得他过于挑剔。

    可又低头去看他挑选的样子，也真是好看。

    可等他从门外结束一个电话走进来，似乎又想要推翻自己刚才的那个选择：“那个款式太复杂。”纪忆终于投降，死活说自己下午还有工作，就如此定了下来。

    婚礼是一家小酒楼里举办的，新娘是个浙江的姑娘，和纪忆差不多大的年纪。不太爱说话，可就是喜欢笑，整个晚上始终都是特别阳光灿烂的笑脸。

    家为了关照纪忆，特别还配了另外一个伴娘，专门用来挡酒的，纪忆只要跟着新娘溜达着就好，她觉得好玩，偶尔去看坐主桌的季成阳。

    今晚，绝对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穿正式的西装。

    银灰色的一身剪裁合身的西装，将他整个都变成了另外的模样，就是坐桌边喝水，都感觉特别吸引注意。她有时候去偷看他，就立刻会被他发现，这种感觉特别隐秘而动。

    酒过三巡，阿亮就已经喝得很畅快，走到主桌边，亲自去介绍季成阳。

    他告诉众，这位是他生中的贵，他说得时候，顺便还将纪忆这个伴娘也拉过来，很骄傲地告诉大家今晚这一对金童玉女都是名副其实的将门之后，如假包换。醉酒的，总喜欢将自己身边最骄傲的朋友展示给大家，阿亮说得时候，情绪挺激动，很开心，包括新娘也很开心。

    倒是很多小姑娘都有些感慨。

    刚才碰到活的高干子弟，就发现家已经有了家室。

    还这么的……年纪小的一个姑娘。

    阿亮请来的那些生意上的朋友，都因此，新娘新郎继续敬酒的时候，都跑来纷纷和季成阳说话。纪忆本来坐那里吃菜，不太适应这些应酬，很不自，季成阳倒是很坦然，反正就是……一如既往的不说话，所以应酬对他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有压力的事。

    纪忆反倒不同。

    她总是很考虑别的感受，怕这些阿亮的客被他冷落了，会觉得尴尬，主动陪家说了两句话。江浙沪这边，商多官少，与军有关的也少见，偶尔出现几个祖辈当真是建国时期过来的将门后代，总让觉得有些玄乎，哪里有那么玄乎，都是扛不住天灾祸的身躯。

    “都不和他们说话，他们会觉得目中无，特骄傲。”影响多不好。

    纪忆和他站路边打车的时候，问他。

    “一直这样啊。”季成阳忍不住笑着，为自己辩解了句。

    他心情比想象中的好多了，他一晚上看着纪忆场中飘来飘去，看着哪些多看了她两眼，哪些和她多说了两句话，就有种吾家有妻初长成的成就感。

    好吧……这种不是辩解的辩解。

    纪忆去看了眼季成阳，刚才也只是随口说说，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他的这种疏远不是因为他的出身，而是因为他就是如此的，能吸引他，让他倾心相谈的一定是相似的灵魂。

    不过几天，他陪着她去了一次边远山区，就应证了她的想法。

    她完成她这次抗战老兵专题的最后一个采访者，出身黄埔军校17期，参加过长沙会战、衡阳保卫战、湘鄂赣边区各大战役的老兵。可最后却成了季成阳和老兵的促膝长谈，她坐土房子旁，晒着午后的太阳。

    季成阳为了和老聊得更随意些，提到自己也是军后代，老追问下，只含糊说了大概父辈曾参加过什么战役，其中竟意外地和老参与过的有些关系。难免引得老家一阵子的激动，说得越发慷慨激昂。

    纪忆看季成阳，用口型说：比做记者合格多了。

    季成阳忍不住笑，背对着阳光，也用口型回应他：是的前辈。

    老忽然感叹着说：“现年轻的日子幸福多了。”

    她似乎感觉，这句话特别耳熟，很多受访者都会不自觉有这种感慨。

    季成阳却握住老的手，由衷的说：“这些幸福，都来自于们。”

    老笑，有着由衷的自豪。

    后来老家知道他是专门去“战场上拍照采访”的记者，倒是很有兴趣地让他讲了讲，季成阳知道老家想听一些不一样的，讲述的层面大多数是高科技的战争，说到贫铀弹的时候，三言两语就让身临其境：“4500度的火焰，把瞬间烧成灰烬，墙壁上留下的都是尸痕……”

    纪忆也听得很认真，一部分是关于她接下来要做的专题，还有一部分，也是最大的一部分原因，她通过季成阳的讲述，让自己慢慢走近他曾离开的那些年。

    这天结束采访，季成阳似乎也很是感慨，一路上话越发的少。

    纪忆怕他身体不适应这么长久的赶路，没有听从他的安排直接连夜赶回长沙，反倒是途中的小县城住下来。她进了房间就打开行李箱，开始从床单被罩开始换起来，季成阳就草草冲洗了十分钟出来，换了干净的黑色纯棉运动衣裤出来，看到她从行李箱拿出一个盒子。

    然后，很快就仓促地塞进去。

    他笑，擦着头发。

    纪忆转过身，被他发现了自己的行为，有一瞬的心跳加速后，就硬着头皮走过来，轻声问他：“带那个干什么？那天……不是没用吗？”

    他嗯了一声，低低地，压着声音告诉她：“那天太主动，忘了。”

    这句话，仿佛他喉咙口被处理过，明明很直白，却很性感。

    “那今天也不能……那什么，”她眼神飘开来，避开他，轻声催促，“快去睡觉。”

    他陪着自己远走采访，她就已经心惊胆战，唯恐中途会有什么意外问题。

    幸好，幸好，他或许因为心情不错，整个这一天都没什么太大的身体不适反应，她现只盼着他赶紧上床睡觉，好好休息。

    她发现，他的睡眠非常不好。

    季成阳看着她轻轻眨眼睛，眼睫毛微微扇动着，被她这一个小动作煽动的有些浮躁起来，本是开她的玩笑，现……却有些真想要做什么。不过显然，吾家有妻初长成，另一面的意思就是，他的话不再是绝对权威。

    比如，

    一星期只能碰一次这种生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彻底结束。

    他很自嘲地笑笑，只当这是上帝给自己的特殊的爱情，他从爱上十几岁的她开始就耐心等待着，等她长大成，可以被自己毫无道德障碍地拥到怀里。谁曾想，等到她长大成后，他依旧要继续保有着原有的那份耐心，他要等待，等自己的身体和心理真正痊愈，将这个第一次见面时抱着洋娃娃，委屈地蹲家属区42号楼后窗台下，低声哭泣的女孩子娶回家。

    可知道，小女孩。

    四岁半的那年，蹲窗外，眼睛红肿地抬起头的那一秒。

    就是们这一生缘分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