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哟,情字缠凝也枉然!(一)
恒华派乃是雷云岭以北第二大派,又是禅修宗派,惯结善缘,因此收妖之求一出,没几日便有数个修仙大派的得意弟子赶了过来。
谢岙崇圣宝殿内粗略一数,还真不少,占了这佛殿大半蒲团。只可惜因为恒华派不近女色,来往女子不太方便,殿内此时清一色坐的皆是男子,一眼扫去未免有些无趣。
“……那只鸠妖有五首,每口都有叱声唤妖之能,必须一击皆中,”岩休盘腿端正而坐,高大身形坐下也似一座小山,气沉浑雄,“前两日容少侠也曾试着收了那妖,可惜收妖器物无法隔阵法而行,而一旦解除了境阵,那妖必然叱啼,就是锁妖袋也无法隔其声。”
“岩大士何必如此烦扰,等修仙之此,斩妖除魔不计其数,害怕那区区鸠妖?”一出声道,“就算一击不成,让那妖孽叱啼两声,众多道友居士也不会放那些妖畜出了后山。”
“道长有所不知,这五首鸠妖招妖之能实厉害,”岩休摇头皱眉,伤疤越显狰狞,“它啼一声便能唤来百只妖,五首同啼便是数百只,若是啼声不断……”
众倒吸了口气,神情肃然贯注起来。
谢岙向刚才说话那名道士所之地打量一眼,他旁边正坐着一名象牙肤色的少年,一身暖色金线衫,背后一把红穗银纹剑,殿外初秋日光晒入,这少年正偏头与旁侧的说话,眉眼显得极为亮堂。
只有天阳和盘隋来了啊……
看到少年脸上隐约可见的两轮黑眼圈和削瘦不少的下巴,谢岙叹口气,挠挠头。
“……事成之后,恒华派当送灵草灵药,后山上品药园中,诸位可随意挑选一株,”岩休笑了笑,“或是像容少侠那般,不求灵草,只求痛快一览派经书,也不无不可。”
话音刚落,谢岙就看到天阳愣了愣,猛然扭头看向这里。
谢岙移开视线,垂眸低头,态度模糊不清。
那道目光果然更加越发急切,几乎要谢岙面皮上烧个洞。
啧啧,一句话就戳中敏感词了,岩休和尚干得好!
谢岙心中默默道赞,直到众商量出如何制服那五首鸠妖,天阳还不时回头看这里,惹得一旁盘隋拼命拽袖子,提醒自家师兄礼貌行事。
一个时辰后,众浩浩荡荡来到了恒华派禁地。一泊山涧潺潺流淌,山石一侧有数阶石梯,石洞就石梯最高处,隐约可见其内热浪滔滔。
“这里便是派禁地火轮洞,镜阵洞内深处,尚且还能封着这妖,”岩休冲众一拱手,语气沉着,“此处火气炽烈,劳烦各位多加注意,若有不适还请速速出来,这寒涧内冲一冲。”
之后又是一些注意事项,洞外诸皆是涵养上好的门派弟子,也听他仔细说完,这才一并入洞。里面光线倒是不暗,然而热浪扑面而来,没几步就烤的皮肤通红。
谢岙本就不耐热,加上多气更闷,前方一道红光冲壁时,谢岙眼前一花,脚下不小心绊到石块,踉跄一步,就被一只手捉着胳膊稳稳扶住。
“这里有一块多余的寒石,若是热的厉害,就拿去用。”火光映壁的山洞中,黄衫少年两眼亮晶,二话不说把一块白石塞入谢岙手中,同时一手迅速抹开谢岙袖子,见那手腕上带着一串拇指粗的佛珠,愣了愣神。
“少侠这是作甚?”谢岙一脸不满的表情,把白石推回少年手中。看到天阳有些无措的神情,谢岙心里一乐。
想要看师叔手上有没有那易容的妖丝?少年还嫩了点啊……
谢岙一甩袖子离开天阳,错身而过的刹那,忽见天阳冲盘隋一点头,盘隋就溜出了山洞。
…啧,这种发现一丝线索就召唤老大的节奏……收回前言!
谢岙眼角抽搐,看少年冲自己爽朗一笑,三分亲切七分无害,顿觉自家品性天然的师侄有白毛变黑毛的趋势。
这洞并不算太深,没走多久,就见前方骤然火光炽盛,一道轰隆巨响之后,一对三四丈长的翅翼洞中展开,扇动洞内光线忽明忽暗,那五首鸠妖如乌鸡一般浑身墨黑,冠及洞顶,镜阵中不断翻滚摆翅,撞得几扇浮空火镜不断发出碎裂声响。
“不好!这火轮镜快撑不住了!”一名恒华派弟子惊叫一声,那五首鸠妖正好回头,十只眼睛阴冷盯来,那弟子顿时惊得后退几步,直撞自家大师兄身上。
岩休皱眉一拍这弟子肩头,打了一道气力进去,转头冲众道,“这五首鸠妖似吸了火气,火轮镜怕是也仅能再坚持一时片刻,劳请各位速速动手。”
因为言咒法术有时间滞后,无法统一袭击的时间,偏偏恒华派又势要活捉这妖,这攻击五首的任务便落纯武之身上,其余等施法保护,或见机弥上法术攻击,务必要让这五首鸠妖晕过去,再趁机收了它。
岩休招式刚劲威猛,自是首当其冲,而太苍山庄本就是剑修之派,天阳又剑法精纯绝伦,也算近身袭妖的几之中。等到恒华派弟子撤了火轮镜的一刹那,便有十分作五组跃至那鸠妖颈上,各持武器迅疾劈刺。
几乎瞬息之间,只听重物落地声沉闷响起,洞中激起飞扬尘土。
“哧哧——!”
两道凄厉嘶鸣声洞中忽然刺响,那五首鸠妖其中两首没有被斩晕,伸着黑羽脖子接连发出渗头皮的尖锐叫声。
“快退出洞外!别让唤来的妖物堵住了洞口!”
原本留最外侧的数御着各自法器急速出洞,五首鸠妖另外两首也被彻底弄晕,重重砸地上,谢岙连忙上前,丢出一副九拐玄甲环。
‘这九拐玄甲环也有锁妖之效,对于那等五首鸠妖足矣……’
‘但是不许滴血唤名,否则本大爷就把那只鸟烤着吃!’
耳边响起青龙威胁声,谢岙嘴角抽搐,双手一合,猛然拍出一个佛印。
刺目金光之下,九拐玄甲环层层罩住妖身,五首鸠妖猛然一颤,吐出一物来。
谢岙正欲张口念‘收’字,那黑不溜秋的东西正好对着嘴巴落下,咕哝滚进了喉咙里。
谢岙:“!!”
“不错!”
谢岙正欲吐出不明物体,一手忽然拍上自己肩膀,岩休从鸠妖身后跃出来,痛快舒气道,“容少侠能把这妖收了,果然厉害!”
谢岙脸都绿了,眼泪刷的流下来。
卧槽,大侠,就是跟姓谢的有仇是吧是吧是吧!
感觉到那东西已经顺着食道滑入肚子里,谢岙顾不得其他,拔腿就往洞外冲,准备找自家青龙求救。
谁料刚刚奔到药园之地,谢岙忽觉腹部一阵剧烈绞痛,一股要灼烧浑身的热度遽然袭上全身,谢岙双腿一软,一骨碌滚到了坡下的葫芦地中,眼前一片黏糊赤红,身体好似被外力压扁揉搓,肌骨阵阵撕裂疼痛。
不知过了多久,谢岙只听山涧那边不断传来激烈法术相斗声,晕乎双眼睁开,一手扶额站稳。
一只金黄色翅尖抵上了额头。金毛闪闪,翎羽丰满,肉感丰富。
谢岙沉默了三秒,慢吞吞把‘手’放下,伸到眼前,隐约变高变圆的视线内,逐渐出现一只黄毛覆盖的肉翅膀,表面一层浮毛随风扑棱棱晃动。
……卧、卧槽,为毛老纸会变成一只鸟!!
没等谢岙深刻震惊完,几道惨嚎声从水涧方向传来。
原来这五首鸠妖招来的妖物皆是土行之妖,乍一看仅有百余只,实则地下暗藏数量更多的妖物偷袭,时不时钻出土地叼咬肉,其中不乏有尾带毒针的琵琶蝎,但凡被蜇一下,便是浑身无力提不起真气。
一名恒华派弟子差点被一只蜈蚣拖入地下,幸亏被天阳一把捉住胳膊、斩断那蜈蚣的头才得已救出。然而这两此时却大大不妙,这弟子被拖行了数丈之远,又被咬断了半边胳膊和大腿,兀自止血已经是极难,这包围圈里只有天阳一勉强应付,其余那些离得远,又因身体麻痹而暂且自顾不暇。
“天阳少侠,、无需管,尽管御剑出去便是。”那弟子见天阳肩头被一只琵琶蝎叼了一口,自觉愧疚非常。
“若是能御剑出去,当然要带一起,只是如今被蛰了一下,提不起多余真气御剑。”天阳手中长剑化作两把,旋身踏出太和剑阵,剑光密不透风,频频飞闪,满头虚汗却也是越来越多,眼看内息不济。
正此时,那弟子惊呼一声。只见一只金黄色的大鸟从半空而降,爪子狠狠挠了几只叼肉大虫,翅膀不时拍飞蜇蝎子,其姿势貌似有点像金刚掌、旋风扫叶腿之混合。
更奇怪的是,这只鸟一来,翻土之妖物非但没有见了天敌的惊恐,反而跟闻到蜜似的,一只只蜂拥而上,围堵上那只金黄大鸟。
金黄大鸟似是惊了下,翅膀顿了一秒,竟囫囵栽了下来。一群行土妖更是兴奋非常,一个个彻底破土而出,各自流着口水追着这大鸟。
但见这金黄大鸟爪子点地,好似鸡仔狂奔、一路拼命扇动翅膀试图再次飞起,几次差点被咬到屁股。
“奇怪…总觉得这画面有些熟悉…”天阳喃喃自语。
就这后山混战一团、众真气越来越后继无力、焦虑不已时,诸多妖物却似忽然被定了身般动作一顿。一股森寒剑压自天边疾掠而来,当空笼弥漫罩下,正忙着对付妖物的众都不由心头一震,头皮发麻。
没等抬头看清究竟是何到来,但见一道破空剑气如虹灌下,刹那化作万千剑光向四面八方而去,所到之处妖怪凄厉尖鸣,逆流之气激荡尘风翻涌。
众眼看一招灭了群妖,即喜且惊,这时一道寒光飞来,一落了那黄衫少年面前。
“少庄主!”
随着天阳一声惊呼,只见那微微转身,神情冷寂,一张俊容似覆盖皑皑白雪,苍茫寒洌,偏偏那双眼眸好似融入九天剑魄,落尽天地无尽清辉,沁心魄,清心神。
众不由屏息呆立,见他给那少年一瓶疗伤丹药,寒漠神情流露出些许关切,不觉都心头痒痒,冲那黄衫少年投去各种羡慕嫉妒视线。
“不想…这剑修门派还有如此气度脱俗清华之…”
“这太苍山庄都能飞上天去,云少庄主自然气度不凡——”
“唉唉,若是能与此同门派,同论剑,同赏月,就是每日上三个时辰的早课也愿意!”
众这边低声议论纷纷,那边又有一御剑降下,是名身姿纤细的女子。一袭烟秋色衣衫,芙蓉水眸,容貌绝丽,如此柔美女子,便是恒华派的禅修弟子,也看的不由脸红心跳。
“大师姐?”天阳愕然,“怎的也来了?”
“听盘隋回来说这里有些情况,当时敲与少庄主一起,便一同来了,”琴凝然轻笑,“怎奈跟不上少庄主御剑之速,这才慢了一步。”说着,轻皱软眉,看向天阳虽然止住血却依然冒黑气的肩头,担忧道,“天阳师弟,这怕是染了毒,不如先回庄里再说?”
“嗯……”天阳一堆横尸妖怪中扫了眼,摇摇头,挥去心头一股莫名怪异之感,扭头看向云青钧。
“那哪里?”云青钧忽然开口。
“刚才就没见他了,可能已经去见了长老复命,”天阳道,“今晚还有斋宴,应该还能见到…不过,他手上并无易装的妖丝。”
云青钧沉默下来,气息逐渐沉淀,孤冷而沉寂。
“少庄主,天阳的肩膀……”琴凝然轻声提醒。
云青钧缓缓闭眼,喉咙动了动,“回庄。”
说罢,带着天阳拔地而起。
然而刚升了数丈之高时,下方群忽然传来诧异惊呼声。
云青钧眉心一跳,不由低头看去。
但见临着水涧的一片草地上,金光灼灼大盛,朦胧罩着一只被剑气贯穿腹部的金黄色大鸟。璀璨光华过后,这鸟竟然开始变幻身形,两只短爪化作衣衫下的长腿,胖墩肚子化作细瘦腰身,羽翅化作袖外双手,而最上方……那张脸被头发遮着看不到模样,但是凌乱发丝中露出的三色抹额,鲜亮到刺目。
那是——
云青钧心头剧颤,骤然急降,落了这身前。
若兰衣袖下,惯常沉稳持剑的白皙手掌微微发抖,一点一点,拨开了额发,拭净血渍。
一张万分熟悉的脸露了出来,微皱眉头,紧闭双目,血色全无的双唇,无一不狠狠扩张着视线,勒得喉间全然无法呼吸。
“师…师叔!”天阳倒吸口气,一个箭步冲来,伸手慌忙谢岙腹部点穴,从袖中倒出刚才吃了的药丸,抖着手就要往谢岙嘴里送。
师叔……
云青钧浑身僵冷,俊容苍白死沉,目光落了这血染斑驳的腹部,见那剑气贯穿的痕迹,一股几乎啃噬心脉的剧痛从心口骤然迸发,寸寸绞碎血肉,化作翻涌热流急速涌上喉间——
一抹红液溢出云青钧唇角,竟是生生震伤了心脉。
“少庄主!”琴凝然失声惊叫。
云青钧恍若未闻,接过天阳喂不进去的药丸,捏碎了洒谢岙伤口上,见谢岙抽痛一颤,手腕微微一抖。
琴凝然缓了缓神,咬唇道,“少庄主,不如让先替师叔疗伤止血……”
云青钧抱着脑袋上还沾着几根金毛的谢岙站起,寒沉双眸一掠而过,琴凝然伸出去的手霎时一僵。
那双眼眸里饱含的冷漠疏离,竟比之前还要骇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