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哟,情字缠凝也枉然!(五)
“此言差矣——”琴凝然语气温婉,双眸若秋雨中的飘零残荷,柔顺无争,“不用非常手段,怕是问不出师弟哪里。”
“因之法,因果身,用之阴招,业障往复横生,”岩休冷声拒绝,转头看向谢岙,“究竟说是不说,”
“真的不知,让如何告诉,”谢岙一脸被逼急了的神情,暗自提气,阳气游走经脉冲向凝滞穴位,口上颤声道,“至少也与说清大概经过,让试试看能否想起一二,于也有利无害。”
“好……既然如此,便先给说个明白!”
岩休手中长枪抡出风声,重重栽地上,嗡响如闷钟。
“半年前,偷了恒华派塔林秘宝,和虚净师弟奉命追拿。为了逃脱追踪,用山野深林中一妖女引诱虚净师弟破了色戒,色溺于妖物,累至他被打断了腿,废了经脉,赶出师门——”岩休双目怒睁,狠声咬字,“之后寻报仇,本以为那古庙内结果了,也算顺道送入了轮回,不想却听闻又回到太苍山庄…..而不久前,虚净师弟养病的寺院送来了信,说是他曾数月前留书去寻,之后就没了消息。”
谢岙听得目瞪口呆,憋气道,“那也有可能是他半路上转而去了其他地方,或许遇见了山贼盗寇已经——”
“不可能,恒华派同门师兄弟身上皆有罗汉印,若出了事互相都会知道,”岩休迅速打断,一手拍了拍上臂结印之处,“若是去了别处,虚净师弟定会不时送信回来保平安,如今过去几个月却没有任何消息…除了被困了某处蓄意报复外,想不到其他任何可能。”
“这种模糊的时间怎能说明问题,况且那寺院为何如此迟缓送信……”谢岙努力辩驳,正说着,脑中忽然闪过一幅画面——
深山老林中,一处池水内满是婀娜多姿的水仙,一名眉目标致的俊朗少年立于池边,手中托着另一名葱翠衣裙的白发女子的双手,将她缓缓拉出水面,脸上带着满足笑容——
嗯?这莫非是……
谢岙张了张口,正欲说话,余光看到一旁的女子,话语舌尖打了个转,换作另一句,“不管怎么说,如今还是想不起来,不如先送回去,等想起来再说。”
颇为无赖的话语让岩休眉头霎时一沉,双目涌上一片厉色,“看来是不吃苦头,便不愿主动招出!”
说罢掌下凝聚刚霸内劲,劈空而出,掌到中途,一掌变两掌,两掌变四掌,带着锋利断骨的狠劲齐齐冲向谢岙四肢。
就掌风快要沾上谢岙衣衫时,一轮金光遽然大亮,从头到脚罩住谢岙全身,那凌厉掌风碰触金罩,宛若溪水汇入河流,竟被融入吸收,尽数化解罩中。
谢岙试着站起,脚下一软又跌地上,口中重重呼了口气。
啧啧,幸好禅修的岩休封穴之力也带着阳气,自己才能一鼓作气冲开,不然岂不是要被这蛮力白白揍一顿!
“金刚罩——?!”这边岩休高声惊喝,威目暴睁,极为震惊,“不….不对,金刚罩不应是这般炽盛金光…如此生生不息,吸收了疯魔掌刚阳之力…..分明是…以阳力而生?可是怎会有如此精纯阳力……”
岩休瞪着谢岙身上的金壳,喃喃自语,冷毅面容神情恍惚。
“岩大士好眼力,这护体之罩正是由佛门金刚罩的内功心法练成,”琴凝然莲步上前,低语道,“这体质也正是纯阳。”
岩休一愣,随即眉峰紧皱,“怎会?!上次见他时阳气分明稀薄如女,这数月时间,也并未听说太苍山庄出了一个纯阳之体!”
“太苍山庄上下隐瞒此消息,便是偶然得知此事的左观右寺,也私下得了好处,不会多说一个字,”琴凝然目光飘落谢岙身上,眸色幽冷,“既然岩大士无法破这金罩,不如先让来,否则因此而延误了时间,害师弟遭遇更多苦楚……”
岩休沉默片刻,粗矿眉宇隐现挣扎之色,最终退让一步,高大身躯如小山一般沉巍矗立一侧。
烛台昏暗凄光下,女子缓缓蹲下,谢岙眼中拖长了黑暗影子。
纤柔手掌内,是一方叠好的丝帕,一层层打开,里面有一截沾血的衣料,虽然上面只有数滴不甚明显的血痕,然而红液浸那若兰色的衣料上,莫名触目惊心。
谢岙正金罩中忙着运气,缓解冲破穴道后的浑身麻痹无力之感,遽然见到那截衣料,双眼霎时一缩。
“看来师叔也知道这是何物,幸得少庄主有染血之衣必不再穿的习惯,才有机会得了它,”琴凝然一手轻轻摩挲着那截衣料,语气轻缓,“只是这血滴落衣襟的原因,着实让欢喜不起来——”
染血衣襟拂过金光之罩,轻触之下,原本凝固干透的红液很快鲜润起来,滑下若兰色衣料,渗入金罩之中,光芒炽盛的金罩如水波剧烈一晃,相融刹那,金光骤然破碎四散。
谢岙一脸惊慌想要爬起,却见一团绳索飞来,把自己严严实实捆了起来。
“也曾疑惑…为何独独少庄主的气血能破这金刚罩,”琴凝然微微一笑,宛如淬了百蛊千毒,“不过如今看来,为所流之血,破防身之罩,真是再适合不过——”
说罢,竹屉再次滑入掌中,敞开的屉盒内,一只粘覆绿液的蛊虫落了谢岙额头上,吐出带着粘液的白丝,从额头往下一层层粘附谢岙脸上,所到之处一股刺痛皮肤上燃起。
谢岙藏袖中的手猛然攒紧,差点忍不住直接拔棒杀过去。
揍!关键时刻,一定要忍住!
谢岙默默酝酿了下情绪,脸上飞快弥漫上强自镇定之色,两眼却透着显而易见的惊慌,“这…这是何物?!”
“食肉之蛊,以丝蚕食之皮肉,先是外皮,再是里肉,最后连骨头都全部掏空,师叔觉得…与那化尸水相比如何?”琴凝然盯着谢岙轻语,每个字都舌尖藏着恨意,粘连浊血,“到时候师叔会觉得这般噬肉之痛如蚁蝼爬身,皮肉寸寸溃烂之烧如烈火焚身……所以说,师叔当初那般被妖怪吃了也算干净利落,何必再次出现,白白受这般苦。”
“陷害师叔,残害师弟,背叛师门,做的孽事,师叔不让也受之万遍,如何能咽下这口气!”谢岙颤音厉声,好似受不住痛的困兽之吼。
立一旁的高大男子隐隐皱了皱眉。
“可惜师叔还是落入手中,受这焚肉之痛——”琴凝然语气讥冷。
“身上…再如何痛,也好过,”谢岙喘了喘气,忽而诡秘冷笑,“因情害,因情伤,师叔这些时日便以情攻情,让尝了尝仅能远望、望而不得,可见不可求的心痛…凝然师侄可还满意?”
琴凝然水眸一晃,盯着谢岙,刹那化作一池覆满鸠尾的毒水。
“虽不知师叔如何卸下了那雷极环,脱了的控制……”一只柔滑手掌贴上了谢岙的眼眶,尖细指甲好似要刺破眼角,生生挖出眼珠,“不过既然师叔如此想为抒远师弟报仇,便让师叔也感受一番那蛊虫入心之痛。”
“入心?”谢岙嗤了一声,双眸灼灼惊,好似一腔雷霆怒火都包裹这躯壳内,几欲撑爆喷出,“‘入心’总比永远都入不进去的好……凝然师侄,不知那等即便声嘶力竭、心神俱痛、也得不到一分一毫的滋味如何?”
“啪!”
女子掌下饱含内力狠狠甩下,直冲谢岙天灵盖骨而去,然而那手刚到达半途,就忽然被一道纯阳掌风笞回,刚猛之力冲上身子远远飞了出去。
但见刚才还被五花大绑之一身金刚罩护体,扭扭手腕,捏捏拳头,白丝连同蛊虫尽数脱落金罩外,脸上光滑如初,一道伤痕都没有。
而另一边,暖黄色金衫的少年已经与岩休打了起来。
“啊啊,终于不用忍了……”谢岙右手握上身后金棒,慢吞吞抽了出来。
那种散漫动作,好似有恃无恐,断定对方无论如何也无法逃出生天。
琴凝然愣了愣,脸色骤然惨白如浆纸。
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冷洌气息从殿内一角传出,黑暗中,一缓步走了出来。
眸若寒星,眉似霜剑,身姿若冲霄苍穹之剑,俊容若瑶山冰窟之玉,以往携满清风白露的衣袖,此时飒飒微拂,盈满让整座偏殿气流掀涌的凛冽剑气。
那双冷漠眉间曾偶尔出现的淡淡关怀,已经前两日变成了疏离的排斥;
而那曾疏离排斥的寒眸,此时……彻底溢满了厌恶。
“果真是。”云青钧缓声开口,寒沉嗓音饱含刺骨杀意。
短短四个字,却让女子身形剧摇,好似抽走所有气力,竹屉滑下纤柔手掌,落了地上。
“为何……为何……”
“当然是师叔精心设计之局,今日特意青钧师侄前来看这一折子戏,”谢岙已经溜到了云青钧身旁,上前一步,双手背后,眼神冷酷嘴角噙笑,非常有大反派之架势,“从们进入偏殿之时起,青钧师侄可是……从头看到了尾。”
琴凝然神色骇然青白,一手捂着胸口揪紧衣襟,身形越显飘零无依,好不见犹怜,“之前种种,是师叔独自一演……还是少庄主配合于?”
谢岙挑眉,“有区别吗?”
“有……”琴凝然双眸如瘴潭死鱼,执拗盯着谢岙。
谢岙摸摸下巴,恶劣一笑,“就算凝然师侄好奇,为何师叔非要告诉不可?”
琴凝然目光刹那淬冷鸷毒。
那边岩休本就觉得情况不对,如今斗了两回合,暂且罢手不战。天阳抽出身,满脸盛怒箭步跃来。
“大师姐!为何要如此做!”少年温暖亮泽的双眸此时充斥血色恨意,拳头咯吱作响,宽剑握得嗡鸣阵阵,“二师兄…二师兄明明待那般好!却害他!”
嘶哑吼声殿内沸腾震动,却随即被女子大笑之声掩盖。
“对好?那般连自己感情都弄不清的蠢庸之?”琴凝然迎着对面骤然暴涨的杀气,目光慢慢落那若兰衣衫之身上,触及那寒绝眸色,脸上渡上一片死白之色,“天阳师弟刚才问为何要如此做?因为要让榭筝遨永远离开太苍山庄,让他无法踏进一步,让他看不见、听不到、见不到——”
没等这蛊瓮蛇语吐尽,一道剑光疾掠而出,杀气冲天。
琴凝然不躲不避,双眸诡异亮的可怕,如同扑火之蝶焚尽一切,反而向前迈了一步。
“等等!”谢岙猛然提声,同时一轮金罩急速扩张到女子身前,堪堪挡了一剑,又被剑气震得刹那碎裂。
“呜!”谢岙鼻管下流出两抹红液。
揍,这一剑青钧师侄究竟用了多大力气,竟然逼得自己阳力反噬流鼻血!
“师叔!”天阳又气又怒又惊,从袖中掏出干净帕子,连忙遮上谢岙脆弱鼻子。
一只真气流转的手掌贴上谢岙后背运气,谢岙只听寒声脑袋上方响起,“为何?”
没等谢岙回答,就见对面琴凝然竟提着一柄细长软剑冲自己而来,谢岙眼皮一跳。
——这厮还真是上赶着想要死云青钧的剑下!
谢岙猛然握住云青钧抬起的右手手腕,天阳暴吼一声迎上,就此时,殿中空气忽然如水波一晃,突兀出现一个黑衣男子,拎着琴凝然的领子又凭空消失。
天阳剑锋所过之地,只余一句话硬邦邦留下,飘偏殿中。
“榭少侠,尊上说此他会好生处置,还请榭少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