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哟，似曾相识凭空猜！
石台最外围一处鱼肚形状的雕栏上，一名碧衫青年倚着石柱而坐,墨发随意束起,侧脸线条俊逸流畅,吹笛时眉宇专注温柔,好似三千釜从身旁而过,只求一飞花共袖。
这种笛声……这个身影……
谢岙愣愣向前走,耳边似是又听到太苍山庄的绵绵春雨。
‘抒远师侄…吹得似乎是‘猴子学语’的小曲,’
‘…这次又是‘老牛啃树’的小调,,’
‘师叔竟然听得出来,哈哈哈……’
春雨小窗外,檐下青年衣衫纷飞,笛声隔窗如戏语,清朗笑声满院回荡——
“喂喂，怎么就过去了？”函保诧异看着脚步飘忽穿过书架之地的谢岙，想要上前，却被无形屏障阻挡，纳闷嘀咕，“难道这凡可以看的书比还多？”
少年嚷嚷声让笛声蓦然终止，那吹笛青年闻声回过头来。
眉宇轻扬，神采俊逸，凤眸似蕴含万千情丝，目光如春波花絮风流，又有剑指苍天之气魄。抬头是天河盈空，往下是浩瀚书卷，这一方天地之中，开阔自由，无拘无束，世间恩怨情仇皆当蜉蝣。
有七分像……然而，却不是那。
谢岙慢慢吐出一口气，胸口一沉，好似压心口的那块石头又再次落下，比之前砸的更狠更重。
也是…若是入了轮回，如今也只是襁褓之龄，怎么可能是这般年纪？
“怎地…刚才没听见的脚步声？”青年一脸惊讶看着谢岙，笛子刚揣入袖中，脸色就变了变，“糟了糟了，这下见了凡，大姐定要啰啰嗦嗦训话……呃？”
说了一半，青年神色忽然一僵，迅速翻身从雕栏跃下，身姿分外潇洒利落，转眼间纷飞衣角隐没石台边缘。
没等谢岙回过神来，就听一道女声身后高声喝响。
“白衍！又把老娘说的话当放屁了！”
这吼声比起青龙竟也不相上下，跟别提说话内容如此豪迈，谢岙只觉耳边的头发都被声波吹得打旋，还未转身，一名女子已经从身旁急速掠过，来到雕栏旁向下望了望，估计是没看到影，怒生生一拍石柱。
“又让他给逃了！”
只见这女子气度万方，五官比常深刻一些，身量修长，穿着红黑相间的琅轩轻甲，长发用玉扣一节节束起，一举一动极为英武。
“大、大少主？”函保惊呼，“提前回来了？”
“要不是再不回来，谁知道白衍那混蛋是不是又捅了什么篓子！破了什么规矩！”
女子恨恨两声，扫了谢岙一眼，忽然问道，“生辰八字是何？”
谢岙一脸莫名，想到对方百科全书的身份，还是压不酌奇心，报出榭筝遨的八字。
“呵，还真是有意思的命格……”女子挑了挑娥眉，仔细打量了眼谢岙的面相，绽放一抹颇为诡异的微笑，“而且……难得有比那没心没肺的弟弟更犯桃花、犯女色，也算稀奇——”
说罢便是身形一晃，从雕栏旁消失不见。
面对这狂风暴雨打芭蕉般的女子，谢岙本就犯晕的头脑更加不够用。
犯女色？这、这是什么东西！
为毛身为女性的自己会犯女色？！
等等…刚才的生辰八字是榭筝遨的，应该不算数？可是皮相又是自己的……
就谢岙深深纠结时，一只手忽然搭上了雕栏，一从外面翩然翻入。
“好险好险…差点被大姐捉住…”青年一脸庆幸晃开扇子直扇风，屈起一腿坐雕栏上，衣衫颇为凌乱，脸上似乎因为闭气屏息而有些发红。
这种占尽风流雅致，却把扇子当吹灶竹管来用的模样——
谢岙不着痕迹垂下眼皮。
像，实是太像，除了这七少主面相更为精致夺目，气质更为纯然清贵外，从表情到神态，从举止到言行，从衣着偏好到兴趣爱好，简直是照着一个壳子捏出来的。
不过…也有不同之处——
白抒远虽看似狂歌对月、举樽笑愁，却有放不下的责任，尽不完的关怀，永远是护众师兄弟身前的二师兄；这七少主…白衍，好似真正的自由无拘，散漫轻狂，尽管活的更久，却更加率性而为，笑看沧海桑田，苍云白狗。
所以……两不同，绝对不同。
谢岙这边做好心里准备，那边函保抱怨再次被女子纠缠一事，白衍笑嘻嘻扣了他一脑门，“既然如此，不如宝儿扮作女子，替本少主解围如何？”
“七少主！”函保鼻子喷气，两颊涨红。
白衍眼眸一转，落到谢岙身上，嘴角微弯，“那些女子定是没有见过，看来还是男扮女……”
“据下所知——”谢岙迅速截断这厮即将说出的话，一脸镇定道，“男子与男子之间的断袖之癖，更容易令女子死心。”
“男子与男子？”函保晃了晃神，恍然大悟一拍脑门，“怎么就没想到！要是那些女子一见七少主喜欢的压根不是女，一定会知难而退……”
“不同意！”白衍一合扇子拍手，果断否决，“家少主游遍花街，灵兽界花街的名号，无不知无不晓，这话要是放出去，以后白泽七少的脸面往哪搁？”
“可是少主每次去了也只是喝……呜呜！”
函保说了一半就被一只手紧紧捂住，白衍干笑两声哈哈道，“看回答了不少问题的份上，榭公子应该不会拒绝帮这个忙吧？放心，今日就会替准备一套合适的衣裙。”
看到对方不怀好意的笑容，谢岙诚恳建议，“七少主为何不找族内的女子假扮？”
“兔子不吃窝边草，就算是假扮也不可，”白衍摇摇头，凤眸露出几分烦恼，“万一对方假戏真做岂不麻烦？”
面对以如此认真表情说出这般话的青年，谢岙嘴角一抽，“倒是还有更好的主意——”
……
摇叶声声飒树林，画帘香熏闲琼阁。
白泽真境内一处较为偏僻的幽谷之地，一栋雕栏玉砌的画阁远离飞廊独立，三面环着笔直高树，让心胸不由清爽开阔；四周并无水池湖泊，杜绝悲愤之下跳水之险；香薰清淡舒雅，极具稳定情绪之效——正是一处抛弃前缘、斩断桃花、摆脱种种绵绵情意的好地方。
此时画阁窗前，香帘半卷，露出一雪色云衣的女子，水袖微折，素肌犹怯，轻盈手腕提笔作画，端的是柔柔婀娜；旁边一名松柏色衣衫的青年抬手稳研墨，眉宇纯净俊逸，笑容朗朗温柔，极是翩翩雅致。
“啧啧啧，果然雪禅和这七少主站一起，无论是容貌、气质还是身高，都十分相配啊~”一簇半高的霞草花丛后，谢岙摸着下巴啧啧两声。
身下灰毛兽妖老老实实趴地上，同样睁着一只圆不溜秋的赤红兽瞳，从花丛缝隙中向外张望。
不多时，一名翠裙女子出现画阁内，谢岙看了两眼，不由感叹溪茅村果真灵气充沛，虽是乡野偏僻之地，养育出来的少女却也貌美如花——当然比起雪禅来说还是差了一大截。
“……奴家不信！七少主那日见奴家要离开，明明吹了相思之曲，这不是对奴家也有情、也有意？”翠裙少女一见画案旁的两郎才女貌，顿时红了眼圈，手中揉着帕子，好不委屈。
“姑娘误会了，那日只是因为心爱之外出未归，思念之心甚重，所以吹了那曲，偏巧被姑娘听到。”白衍看向桌案旁隔壁的雪衣女子，对视刹那，女子羞涩低头。
“…怎地又把这般羞的话说出来——”雪禅坑坑巴巴念出台词。
白衍笑而不语，凤眸含情凝视，一派脉脉温情。
旁观的翠裙少女身影摇曳，两行清泪刷刷流下，呜呜之声不绝。
“这‘献神’一事本就有误会，那河中涡流也非什么河神要娶媳妇，”白抒远继续劝解，“耽误姑娘良久，仅有送姑娘千两白银，聊表歉意——”
“千两……白银？！”翠裙少女闻话止住了哭声，桃腮上还挂着泪珠，却猛然抬头，“七少主说话算话？”
白衍愣了愣，“这…自然不会有假。”
“那七少主可要说到做到，”翠裙少女扭捏下帕子，红着脸道，“俺家爹爹正愁着要买些牛犊子，哥哥也要讨媳妇，房子还要翻新，要是七少主给了千两白银，奴家、奴家今日便可离开——”
一阵凉风席卷写意画阁，冷风嗖嗖穿堂而过，某风流倜傥的七少主额角隐约抽动一下。
“扑通！”霞草花丛后传来一道闷响。
——原来这姑娘是奉行爱情诚可贵、银两价更高么？
觉察到那少女疑惑望来的视线，谢岙立刻压低身子贴上了自家兽妖，隐藏极具混淆视线的灰毛脑袋之后。
星星点点白色花朵中，一只赤红兽瞳霎时睁大，耳朵好似没骨头一般软趴。
“喂，呆子，这是做什么！”
谢岙脑袋上方出现熟悉声音，扭头一看，戎睚正明晃晃站身后，眯着一对金眸。
“笨、笨蛋，快藏起来！”谢岙迅速起身，拉着戎睚一同趴下。
被骂笨蛋的戎睚大爷脑门上爆出一根突突青筋。
就谢岙压低声音解释的功夫，画阁内送走了翠裙少女，迎来了鹅蛋脸的女子。
“一千五百两！”方才还聘婷柔美倾诉衷情的女子此时挽起袖子，嘴皮子极快说道，“这几日正是秋收，耽误了农活，劳累了哥哥，说不定还要邻里帮忙，奴家整日都坐不住…七少主您看看，如此这般算下来，一千五百两已经算是少得了！”
白衍手指一僵，浩云扇柄几乎脱手落地。
谢岙：“……”
没想到这溪茅村出来的女子…个个奇特。
“这种事情有什么好看的？”戎睚大爷表示对这种三流戏码十分不屑，“与其看这些，不如去见识一下本大爷重新建好的楼台，比满地奶臭味的白泽族原本那些楼阁飞廊威武许多！”
就戎睚准备拎着谢岙后衣领起来时，画阁内又来了一名发髻上插着秋海棠花的丰艳女子，白衍轻车熟路直接提出给银子的话语下，这女子露出一脸受到羞辱的表情，满目愤然。
“原来七少主竟是这般看待奴家？奴家这就证明给七少主看看，这份爱意究竟有多深！”说着，这丰艳女子竟然开始拉扯衣带，眨眼功夫脱掉了外裙，只着一件抹胸式样的群衬，白花花的肉大片露了出来。
戎睚脸色顿时黑沉无比，伸手迅速捂上了谢岙的双眼。谢岙条件反射捂上耳包的眼睛。
……不对，现不是遮眼睛的时候！
谢岙拽下龙爪，急速窜出了花丛，冲入画阁内，捡起地上衣裙哗啦遮女子身上。
大片衣料自眼前忽闪而过，目瞪口呆的七少主终于回过神来，倒退三步，脸色忽红忽青，张了张口，最后头痛扶额，无奈一叹。
“姑娘何必如此，”白衍视线飞快一转，看着窗外，“就算这般自毁清白，白衍也宁愿花街游荡一世，也绝不会娶非所爱之。”
俊美青年手中一把折扇晃开，遮住半张脸，侧影洒脱不羁，声音轻狂放浪，眼神却规规矩矩落院外草地上。
“看来奴家已经与公子无缘无分……”这姿色艳丽的女子凄凄掩面，“既如此，那奴家只好…跟了这同样看过奴家身子的公子！”
一手自披着的衣裙下伸出，紧紧拽住谢岙的袖子，女子轻咬樱唇，两眼掬出一汪春水。
“不可！”白衍条件反射一喝，话音刚一脱口，神情却是一愣。
“痴心妄想！”一道龙吼声穿透庭院，戎睚闪身出现画阁内，拎着谢岙拽身后，“爷爷本不屑捏死这等蚁蝼凡，今天就赏这个荣幸！”
说罢就要抬脚一踹。
然而，那只脚刚抬离地面少许，戎睚身形一晃，眼皮挣扎万分抬了抬，最后黏一起，直愣愣仰面倒地。
“唔！”谢岙被连带着摔地上，一骨碌爬起来，低头一看这般情景，心脏直提到嗓子眼里，“戎睚？！”
但见青龙气息平稳，脉象平和，眉头紧皱，脸上还含着怒气，好似万般不情愿睡了过去。
“嘶…”雪禅倒吸了口气，一脸错愕道，“怎地又昏了？”
“这等不虞之事，出现过几次？”白衍撩袍蹲下。
“这是第二次。”谢岙一脸紧张忧色。
白衍探出一手虚空伸戎睚上方，掌下出现纯白灵光，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后，叹口气拍了拍谢岙肩膀。
“麻烦啊麻烦，看来这朋友，招惹了幽貘皇族。”
“…幽貘族？”
这个词谢岙脑子里绕了大半圈，终于找到相应记忆点——
揍，那不是据说等了戎睚千年的什么公主所的妖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