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第二天，傅落没有执勤,足足睡满了六个小时才起来吃早饭,发现墙上凶残的月份安排已经被换下去了,变成了“一月新年大吉”“二月佳气满山川”之类富有传统乡土气息的老黄历腔调。
傅落叼着一个包子,又以面壁思过的姿势驻足围观了许久——地球上的时候她真的没有仔细品读过日历上的字,一行一个热闹,看着有种春华秋实、五谷丰登的实感,一恍惚,几乎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地面。
董嘉陵从她身后走过,又严肃地倒回来,对傅落说,“知道了一个秘密。”
傅落连忙吞下肉馅,虔诚地等着分享这个秘密。
董嘉陵,“知道杨宁长得那么模狗样，为什么还是条光棍吗？”
傅落觉得刚从嗓子眼里滑下去的肉馅有点噎得慌。
董嘉陵：“因为他是一只大土鳖。”
傅落：“……”
董嘉陵说：“昨天晚上那份计划书是胡诌助兴的，虽然大过年的确实显得有点血腥，但是总比这个好嘛说是不是，充分体现暴力美学的同时，还可以鼓舞士气——就算要改，也小清新一点吧？长着音乐家的脸，干的都是挖红薯的事……”
傅落没听完，默默地溜墙角走了，担心自己知道得太多会被灭口。
不知是不是杨宁富有古典主义乡村风格的吉祥话起了作用，之后的一个礼拜，整个二部格外的顺，先是第一次联系到了散落太空的地球联军。
那天，傅落赶到会议室的时候，发现大家全体都十分激动，围着一个盖子还没封上的通讯终端又跳又叫，几个通讯兵近乎七嘴八舌地对那头说话，那边的反应也不含糊，不同的声音说着鸡同鸭讲的外国话——还不是同一国的外国话。
翻译被撇一边插不上嘴，听着两边嘈杂的、连语言也不通的“老乡见老乡”，脸上带着无奈又喜庆的笑容。
想当年，地球上的时候，大家一天到晚地互相算计，三天一次意识形态斗争，两天一次领海领空抗议警告，隔三差五还要撩闲搞一搞贸易争端，一天到晚组织网络水军互相喷，提起“外国”，总觉得就是“大傻逼”的另一种叫法。
而现，星海茫茫，听见一个声，却亲切得差不多想扑上来啃两口了。
后来，经过反复沟通，得知这原本是欧盟残留的一小撮马，一路太阳系外围躲躲藏藏，半年没干别的，净“捡”了，捡到了一小撮美国部队，一小撮俄罗斯部队还有一小撮
非洲联盟，凑成了一锅大杂烩。
双方都显得异常的好说话，杨宁这边一抛出新太阳系地球联军驻军网络计划，对方立刻积极响应了，为了示好，杨宁确认了这群杂牌友军的坐标后，让总参处张立平带着一部分缴获的武器和物资赶去给他们送温暖了，傅落听见那边的声音激动得都哽咽了，一时间对中国古代给北朝鲜送冬储大白菜的那段历史产生了深刻的代入感。
至此，杨宁的大网络上构图上产生了除本部之外的第一个亮点，仿佛大草原上的星星之火，预备着来年再借东风风帆。
重整河山。
第二就是叶文林的回归，同时代表了尖刀的回归。
杨宁二部的前线基层兵中给他征集了一支新的先锋，以战练兵，傅落兼任了一段时间的特派员，第一次近距离地看见叶文林是怎么打仗的，体会了一把特种前锋的收放自如，感觉叶某可以和耶西双贱合璧……不，相得益彰，也让她收获颇丰。
再之后，二部迎来了一次行政改革，众惊异地发现，二部的各大职能部门开始多元化，越来越像一个微缩的太空堡垒。
傅落觉得自己听见了历史车轮的隆隆声。
转眼，进入了三月份。
“瓜娃啊，数学这么差，又这么败家，妈都知道吗？”耶西操着不知跟谁学来的口音，边走边语重心长地数落着傅落，他搞来一副眼镜，五六地架鼻梁上，越发显得鹰钩鼻高得要顶破天际，絮絮叨叨地说，“总共十六艘海盗船，啊，大家都知道，海盗船呢，是一种只有屁大的物体，呢，为了这些屁大的物体，居然给打掉了三发近程导弹！”
傅落：“照那么说，开的小战舰也是一种屁大的物体……”
耶西一瞪眼，蛮不讲理：“是啊，以屁对屁这么公平的战役，打成这幅鸟样，很光荣？”
傅落只好低头含胸，以示受教。
“导弹是自己下的吗？不用钱造吗？”耶西歇斯底里地冲着她耳朵咆哮，“还有！导弹那玩意破坏力强，会把敌舰囫囵个地给轰成渣渣啊！食物呢？装备呢？都变成渣渣了，还抢个屁啊！”
傅落弱弱地解释说：“对方火力太强，得想办法压住阵脚。”
耶西横眉立目，眉毛仿佛要从脸上飞起来。
“是……”傅落连忙认错，“只能借助导弹才能压住阵脚也是学艺不精。”
尽管耶西已经习惯了她面团一样不急不怒的性格，但话说到了这份上，也实无从借题发挥，于是无理取闹地说：“说两句就承认错误，一点血性也没有，还是男吗！”
傅落无奈：“血性和男有什么关系，这句话没有逻辑，再说本来就不是男。”
耶西吹胡子瞪眼：“谁说的！”
“军需官……”傅落眼见耶西翻白眼，又补充了一个更加有力的证据，“中华民共和国居民身份证，想看看吗？”
耶西：“有身份证了不起吗？”
傅落镇定地指出：“那倒也不是，不过听说就没有。”
耶西：“……”
过了一会，耶西突然用一种十分正常的语气疑惑地说：“发现越来越不怕了。”
傅落看了他一眼：“本来就不怕，都到了这种地步，还有什么好怕的——怕杨大校不给加薪升职吗？”
这时，一个身穿技术兵种制服的小青年匆匆地跑过来，看见傅落的肩章，连忙憋住一口气：“长官！”
傅落下意识地先四下看看，总是不能习惯这是叫她，她结巴了一下：“不……咳，不用这么客气，做什么这么着急？”
“们接到国战友回音了！”
傅落呆了一下，随后再顾不上跟耶西耍嘴皮子，撒腿就跑。
整个二部——不，现该被称为土星堡垒，都沸腾了。这次是真的战友，不用翻译官就能交流的，当年和他们一起分兵而后跃迁的太空三部！
会议室里有嗷嗷哭的也有拍桌笑的，耶西只看了一眼，立刻掉头走了，表示自己受不了这个，他声称自己能忍耐的噪音是有限的，超过这个限度就容易报复社会。呃……这个“噪音”应该不包括他自己制造的那些。
傅落不由自主地被气氛影响，顿时觉得心绪一阵激荡，本想加入表达狂欢的群，可她定睛一观察，发现杨宁正坐里面一点，头也不抬，正翻阅着什么东西，而叶文林却正靠墙角，抱着个垃圾收储盒嗑瓜子。
见贤思齐，傅落不想让自己显得太不稳重，于是艰难地整了整脸上的喜色，走向叶文林。
叶文林：“吃吗？”
傅落摇摇头。
她头还没摇完，叶文林就早料到一样，把手缩了回去——也是，就是知道傅落不吃，他才这么客气的。
“这干什么？”傅落奇怪地问，“为什么不过去看看。”
“嘘，”叶文林小声说，“做准备。”
“什么准备？”
叶文林嗑瓜子技术高超，嘴皮子比鹦鹉还厉害，也不怕把舌头夹出泡，“咔咔”两下就能吐出两片皮，他说：“要准备泼冷水。”
傅落心里十分疑惑，但是她自觉自己已经升上a级，作为半个指挥官，有时候就不宜像刚入伍的时候那样，一点不明白都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她尝试着组建自己的思考：“现他星系已经登陆，就像两把泥沙混了一起，太空战能做的事已经非常有限了，对吗？”
“对。”叶文林正色而严肃地嗑着瓜子，“就算们重新建立起宇宙堡垒，包围地球，只要敌军不上天迎战，们就不可能把小舰艇开到地面上用导弹炮轰同胞。”
傅落沉默了一会：“还有星际海盗团这个不安定因素，还有们地面的海陆空三军，相信他星系指挥官的日子也不大好过——们有没有可能进军他星系？”
“个认为够呛，杨将军应该也没这个想法，进军他星系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什么用？把他们留地面上的都杀光吗？那些战争疯子才不乎老百姓的命……不对，他们的老百姓也都是被洗脑的战争疯子，说不定干掉他们，他们还觉得自己是为理想而壮烈的呢。”
傅落吃了一惊：“等，叫杨……什么？”
“将军。”叶文林用肯定的声音说，“就差一个名分而已，实际就是那样的，不觉得这么叫更合适些吗？这就提醒们大家这次不是离开堡垒执行某种军事任务的，而是只剩下们这些，能和外星决一死战了。”
傅落和他并肩靠墙上，方才的欣喜逐渐淡了，群鼎沸中，和三部取得联系的喜讯中，她有一点明白了叶文林这句话里的暗示——中国太空军现分了二部三部，恐怕是地球联军中保存最完整的武装势力了，这两拨隶属一个国家，长期分家肯定不像话，那么有朝一日合一起，该由谁说了算？
“担心更复杂的局势。”叶文林大概是瓜子吃得口干了，拍掉手里的瓜子皮，倒了两杯水，一杯递给傅落，“们这段时间过得有点顺啊。”
傅落接过水杯抿了一口，等着他的下文。
“有些事，觉得举步维艰的时候，虽然痛苦得要命，但是不怎么危险，反而是开始觉得顺风顺水了，舒坦是舒坦了，危险也跟着来了。”
傅落皱起眉，隐约觉得叶文林的话里仿佛隐藏着某种巨大的忧虑，而那一头，联络器里抱头痛哭的情绪已经开始平息，杨宁试着沟通三部的主管了，叶文林忽然有些嘈杂的背景音里扔了个炸弹傅落头上：“哎，不说这么悲观的事了，说点闲话——觉得们杨大校对不一般啊。”
傅落足足反应了三秒钟才明白叶文林那挤眉弄眼中蕴含了什么意思，顿时被口水呛住了，险些把肺管子咳成蝴蝶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