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父女

    他，是她的父亲，她曾为之骄傲，以为他是天下间最完美，最无可挑剔的父亲。她虽不曾宣之于口，可是也曾经真的如同所有天真的女儿一样，喜欢粘着他，喜欢惹是生非，然后看着他生气却舍不得骂自己的样子。

    如今，父亲依然是那个父亲，依然待她温柔疼爱，依然会因为别人说她的不好生气，即使那个人是他曾经青梅竹马的女人。可是，面对他的时候，她再也不能如同从前一样，心无旁骛，只觉得自己是天下间最幸福的女儿。

    她心中悲伤，脸上却不能表现出分毫，端着乖巧的笑容撒娇，“爹您怎么这样啊？见了我就不会说些好听的话吗？您一定是故意这样的，好叫我生气以后都不回来。这样，就没有人烦着您，您也乐得清静！”

    沈华宇疼爱的在她的小脸上捏了捏，自是舍不得用力的，笑骂道：“你这丫头，如今都嫁人了，却还是这般不懂事。我与你娘跟前这般没大没小也就算了，旁人面前可不能这样。你瞧瞧你今天，别人也就算了，那王爷与四殿下你怎么也不关照些，自己就躲的干净了。你也知道，若不是因为你，王爷与四殿下与我也没什么来往，何故今天要巴巴的过来呢？”

    沈瑶光心中难过，还要佯装着没事儿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对父亲的话也没听进去多少，更没细细去想，只随口接道：“王爷自然是要来的，您生辰，他做女婿的不上门像话吗？至于四殿下，我与他也只见过一两次，也没什么交情，怎么又是因为我来的？只怕是跟三殿下一样，想要故意跟您亲近吧？”

    沈华宇瞪她，“这话是随便说的吗？叫人听去了，岂不是要说你造谣生事？再说四殿下与三殿下不一样！”

    “是不一样，可是他母妃只怕跟皇后是一个心思吧？再说这事儿谁看不出来啊？”沈瑶光孩子气的嘟着嘴巴，不以为然的样子。

    沈华宇并不接话，只是含笑看着她。那眼神依然温柔，可是又隐隐透着疑问。

    沈瑶光是不愿与他在一处呆着，原就觉得不自在，现在又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更觉得心中毛毛的，直接起了身，走到门前看着外面，这才开口，“爹爹为什么这么看着我？好像不认识我一样！”

    沈华宇端着茶喝了一口，放下杯子后才慢条斯理的接道：“倒不是我不认识瑶儿，我只是觉得瑶儿应该有话跟我说。”说着顿了顿，又接道：“从前我觉得瑶儿什么话都愿意跟我说，就算有些事情不直接过来找我，也会变着法子叫你娘转述与我。可是近来，我倒觉得你与生分多了。我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那天真烂漫的瑶儿竟也会在意玩耍以外的事情了。”

    沈华宇素来是个温和的人，即便是生气的时候也从来不会大声说话。何况他素来疼爱沈瑶光，与沈瑶光说话的时候，更是从来都是笑意盈盈的。

    只是此时他虽然也是带着盈盈的笑意，语气也并无半分责怪的意思，可是沈瑶光听的出来，他语气中分明透着淡淡的失落。

    对，是失落，不是责怪，也不是失望，是父亲得知女儿在自己不知道时候发生了变化的失落，好像是疼爱女儿的父亲错过了女儿成长过程中的某个重要的瞬间，心中怅然若失的感觉。

    沈瑶光没有回头，可是她知道，父亲一定温柔的看着她。

    她忽然觉得鼻子酸涩的要命，眼泪竟快要忍不住。

    其实，她到底在在意什么呢？父亲真的是完美的父亲吗？不是！若是，他怎么会因为自己年轻时犯下的错，将自己的女儿沈玉蓉关在后院，不许见任何人？若是，他怎会对自己与婢女生下的儿子不冷不热？而且沈瑶光敢肯定，若是父亲有别的儿子，有人继承家业，他对待哥哥沈清和一定如同对待沈玉蓉一样。

    所以，他从来都不是完美的父亲，他只是她沈瑶光的完美的父亲，他只是对沈瑶光这一个女儿无可挑剔罢了。

    既如此，如今她为什么要对他这般挑剔了？他待她还是一如既往啊，还是会像最chong爱 孩子的父亲一样，因为女儿的疏远难过啊。

    他从来没有要求自己对任何人问心无愧，那她这个做女儿的有什么立场要求他对得起所有人呢？可是，若是父亲对不起的人是别人，她自然是不在意的，可是偏偏是母亲。她夹在中间真的左右为难。

    她用力咬了咬嘴唇，好似在犹豫一个很难做的决定，回过身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决定。

    “爹，我知道您与宋姨妈之间的事情，我还知道宋静娴其实是我的亲妹妹！”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明亮的大眼睛不曾眨一下，一瞬不瞬的盯着父亲。

    沈华宇分明错愕了，旋即微微低下了头，竟好似觉得不能面对沈瑶光一般。

    见他这般，沈瑶光始终是不忍的。她走过去，重新在他的身边坐下来，牵过父亲的手轻轻的握着，“爹，自从我知道这些事情之后，我一直很难过，难过爹爹您竟然背叛了娘。可若只是这一点，我不会那么为难。爹，为什么是她们？您知道我多讨厌她们吗？您知道她们怎么陷害我的吗？我告诉过自己，此生与他们母女势不两立，也绝对不会放过她们。可是，爹，当我知道宋姨妈是您的青梅竹马，宋静娴是我的亲妹妹的时候，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了。宋静娴她要我死，并不因为我是爹的女儿，是她的姐姐有半分恻隐之心。可是，我却不能因此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因为我知道她若有什么三长两短爹您会难过会心疼，因为她也是您的女儿。爹，我想为了您待她们宽容些，可是，我又心有不甘。所以，我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办，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您。这就是我隐瞒您的事情！是，我是变了，不再像从前样开心，因为我不再像从前那么单纯了，我看到很多从前根本不敢相信的事情，那些事情逼着我不得不去变。但是爹爹不用觉得难过，因为我不管怎么变都是您的瑶儿，就像爹爹您无论怎样都会维护我一样。”

    沈华宇抬眼看着她，良久，深深的叹息了一声，“我是对不起你娘。我们沈家从前也是琼州的大户人家，可是因为经营不善到我父亲那一辈已经只剩下空壳子。父亲他毕生的愿望就是重振家业，让沈家恢复从前的辉煌。可是那哪是那样容易的事情？就算我高中状元，按照惯例也只能从七品的县令开始坐起。若是没人提携，我说不定要在县令的位置上熬上个十年八载。就算有机会升职，也需要一步一步来。父亲总觉得这样太慢了，也许他根本等不到那一天。那个时候我也正好到了适婚的年纪，一次偶然的机会遇见了你娘。我知道她家祖上立下大功，虽然到她父辈的时候爵位继承已经超过三代，不能继续继承了。不过她家依然与朝廷众多位高权重的人有着密切的关系。而且她家的绸缎生意与钱庄都是整个西楚王朝最大的。天下人都知道他们唐家富可敌国。就连皇上对她家也是亲睐有加。而且到你娘这一代，唐家就只有她一个女儿，唐家所有的家业总有一天都会传给她。那个时候，你娘是天下所有男人做梦都要娶的女子。可是她却因为与我偶遇对我许下芳心，竟叫人登门提亲！”

    说到这里，沈华宇停下了，目光悠远，好似回到了当年，他未娶，她未嫁的年岁。

    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又继续接道：“你应该已经知道了，那个时候我与桂芬早已经相识，而且本打算成亲了。可是唐家的人过去提亲的时候，我父亲根本不听我解释，执意要我答应这门亲事。他觉得只有借助唐家的势利，我们沈家才能尽快恢复从前的辉煌，唯有这样他死后才有脸见我们沈家的列祖列宗。我没办法，只好答应了这门亲事，娶了你娘。”

    “后来宋姨妈也嫁人了，可是你们还是有来往，你还许她总一天会给她名分是吗？”沈瑶光问道。

    沈华宇点头，“是！桂芬原是不打算嫁人的，可是后来家道中落，父亲为了还债将她嫁给了债主抵了债。之后我也来了京城，所以中间有些年头我们也没有来往。可是她相公也不知怎么回事染了重病死了。她便带着静娴过来京城投奔我。看到她们孤儿寡母出现在门前的时候，我心中愧疚的很。我总觉得若不是因为我，她们母女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所以，你们后来一直保持着那种关系是吗？”沈瑶光语气淡淡的，没有责怪，没有难过，好似没有情绪。

    沈华宇收了目光看着她，最终也没有开口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答非所问道：“很奇怪，我从来不觉得愧对你娘，但是我觉得愧对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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