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忘故人揭过往
顾家花园里,长生树鲜绿如常,青鸟儿融入繁密的树叶中,若不仔细看恐怕还发觉不了它。
顾婉容站在树下,默默等待着。
张祺瑞匆忙到来,见到树下的身影,不由深吸了口气才上前。
“婉容——”
顾婉容闻声惊醒,立刻急切地看向来人,说道:“侯爷,你不是答应了我会弃权吗?”
张祺瑞眼神黯然,苦笑着说:“安定侯确实已经弃权了。”
“接下来这场,也请你放弃!”
“这就是你找我过来的原因?”张祺瑞摇头,说道:“这件事恕我不能答应!”
“为什么?”
“我放弃,难道让你去嫁给那个卑穆王子?”
顾婉容一愣,她全心全意只愿张祺瑞放弃这场比试,倒一直没有想过她自己会如何?
“你可以让孙将军,又或是宇文君上出手。”
“临阵换人这种事我们上野国做不出来。而且——”张祺瑞眼神坚定:“我要亲手将你想要的一切献给你。”
“你——”
“放心吧!即使要我拼了这条命,我也一定会赢的!”张祺瑞赶在顾婉容开口前继续说道:“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
他不敢给顾婉容其他说话的机会,一句话撂下转身就要走。
“草帽大侠——”
身后的人柔声叫了一声后,幽幽叹了口气。张祺瑞如被雷击般,愣在原地。好半晌后,他才回过头来,似乎仍难以置信地又问了一声:“你刚才叫我什么?”
顾婉容双眸如泣如诉,似有万般回忆在眼前铺陈开。
“我只有八岁,又成天都关在家里苦练舞蹈,连草帽和竹蓑都分不清。那帮强盗杀死了其他所有随行之人,只剩我一个人逃了出来,面对穷追不舍的歹徒,我偏偏跑到了赤水河边,无法再前行一步。当时,我绝望到想要投河自尽。你就是在这个时候从天而降,头戴竹蓑,三两下便刺死了追我的两个歹徒……那时,我傻傻地称呼你为——草帽大侠!”
“你……”张祺瑞激动地连声音都颤抖起来;“你想起来了?”
顾婉容摇头,说道:“从未忘记,谈何想起?”
张祺瑞的激动霎时冻结,过了三秒他才回过神来,喃喃道:“你没有失忆?”
顾婉容苦笑:“你想不想听听两年前的故事?”
张祺瑞犹在震惊中,只能呆呆站着。顾婉容早已下定决心,也不管他愿不愿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两年前,我在栖仙湖遇到的那个人名叫修文。那日一面后,本以为此生都无缘再见。没曾想,不过一日我就又见到了他。他竟是刘管家的侄子,因父母双亡来容城投奔唯一的亲戚。修文武功还算不错,父亲将他留下做了护院。”
说到这里,顾婉容笑容更加苦涩:“若一开始他只是护院,以我的身份绝不会跟他说一句话。可是,上天偏偏先安排我们在栖仙湖相遇……那时,天真的我们都认为这是天意,并为这样的天意雀跃欢喜着。我们几乎是朝夕相处,我练舞时,他便在一旁守卫,他练功时,我就装作不经意地坐在院子里看书。”
“那时,我的贴身侍婢不是彩儿,是一个名叫喜鹊的姑娘。她平时就有些贪吃嗜睡,修文又会点穴的功夫。他常常点了喜鹊的睡穴,让我们能够说会儿话。只是这样一炷香都不到的时间,我们却都有种止不住的兴奋感。”
顾婉容叹了口气,说道:“现在想来,如果最初的最初,能有人发现了我们的交往,趁感情未深之前便将我们分开该有多好!”
张祺瑞见她面露一股哀戚之色,知道她将说的必然是极伤心的事情,于是说道:“婉容,无论发生过什么,都已经过去了。”
“不——一直以来我装作失忆,父亲明知一切,却为我悄悄打发了一些知情的下人,就是为了让我忘记过去。我们都做了如此多的尝试……可是,这些事情一直在我心里,从来没有抹去过。今天,我特别想要告诉你。”
张祺瑞不再多言,安静地听她说下去。
“我和修文感情越来越深,直到我十六岁生日那天……父亲大宴宾朋为我庆贺,我当时天真地只觉得这是父亲宠爱的表现,没想到就是这场盛宴,成了我和修文之间裂缝的开始。”
“那天也如今日这般,流水席摆满了整个大堂,宾客送的礼物堆满了偏厅,灯笼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一般……这本是我一生最快活的一天,谁知……自小熟识的叔叔伯伯们,全都以品评货物一样的眼神看着我,或明或暗地说着我是容城的唯一希望,他们最大限度地支持了顾家,现在也该到顾家回报的时候。”
顾婉容低头苦笑道:“当时的我懵懵懂懂的,还不太明白他们的话。只是,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压力。直到晚宴结束,宾客尽散,父亲将我叫到了书房里,给我送上了十六岁的生日礼物——天下图。那图上标注了十年来各国的变动情况。司卫和上野以岷国为界,二分天下,其他国家要么已然消失,要么就成了他们的属国。图上唯一不变的,只有地势奇特的岷国和我们容城。天下图很大,铺满了父亲的书桌,可是容城在那图上却不过只有小小的一个红点。父亲指着那红点问我,若然有一天,这红点从天下图上抹去了,我该如何?”
“我颇感惶恐,这般沉重的话题我从未想过。父亲见我愣住,叹了口气,让我回去好好想想。出了门,见到值夜的修文,我突然生出一种恐惧,他看我的目光也似乎不同了。”
“那天过后,我发现修文开始躲着我。以前不怎么理会我的父亲,却天天与我见面一个时辰,给我说了许多天下的大事。他说得越多,我的不安感愈加强烈。终于,父亲告诉我,我必须要嫁给上野国君。”
“以前的我该有多天真,才从未察觉现实的可怕。我从出生开始就已是个筹码。”顾婉容说到这里,眼眶红了起来,但她硬是将泛起的湿润逼了回去。
张祺瑞控制不住地伸出手来,想要将她搂进怀里,告诉她这样的表情并不适合她。手刚举起却又只能凝滞半空。他柔声安慰道:“婉容,无论如何,你父亲给了你十六年无忧无虑的生活……”
顾婉容猛地抬起头来,美目圆睁,似是听到什么极不可思议的说法。惊讶过后,她怔怔地愣了会儿神,又继续回忆起来:“我从父亲房里逃了出来。我急需见到修文,我们已经太久没有说话了,我好想把一切都告诉他。我顾不得别人发现,横冲直撞地在人前将他拉走。我没头没脑地跟他说了许多话,他却半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只是悲哀地望着我。原来,他的叔叔刘管家早就看出我们的情意,在我的生辰宴那日,警告过他了。”
“那么,是他退缩了,离你而去?”张祺瑞皱眉问道。如此不敢承担的男人,又怎么配得上她。
顾婉容直视着他,淡淡摇头道:“不,他没有……他听完一切,忽地向我跪了下来,请求我嫁给他……”
“你答应了——?”
“我欣喜若狂,激动地点了头。他说,虽然无法给我如以前这般富贵的生活,但是他会用尽全力给我安定温饱的生活;他说,他知道这是委屈我了,但他希望用他的一生补偿我的委屈;他还说,他作这个决定,并不是一时头脑发热,而是经过了许多天的深思熟虑……他当天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忘不掉……”
顾婉容一时陷入回忆里,恍了神。张祺瑞默默看着她,也不惊扰,耐心地等待着。
过了一阵,她回过神来,才继续道:“我们约定,他先出门办事,我借着散心的借口,去安觉寺小住几日,实则是准备与他回合,再一起离开……”
“你们……你们没有走成?”
顾婉容一笑,她容颜极美,这笑又极为惨淡,竟形成一种决绝的美丽,看得人惊心动魄。只见她朱唇轻启,说道:“我没有跟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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