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断魂伤各天涯

    “什么——？”张祺瑞失声道，半晌后，才迟疑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啊——？”顾婉容眼神一下遥远，声音也变凉了起来：“孝敬父亲、难舍故土、抛不开声誉、甚至是放不下身为顾家女儿的责任……我有太多太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可说，可事实是，我不过是个懦弱的人，不顾一切地跟一个男人私奔，这需要太大的勇气，我不敢那么做，仅是父亲一个责备的眼神，我便会心慌良久，更何况是这样天大的事情……”

    “所以，我选择了一贯以来的做法——请求父亲成全。我跪在地上，抱着父亲的双腿，哭得天昏地暗。我指望着能得到父亲一丝的可怜，让我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那时，在她心中，父亲是天下最能干的人，什么解救容城，什么唯一的希望，她根本不懂为何要将这样的重担放在她的肩上，为何父亲不能像从前那样，成为山一样的存在，帮她挡住所有的风雨。她一直不懂，即便后来渐渐了解，也终究意难平。直到九夜出现，告诉她容城的来历后，她才真正理解了。

    “我的懦弱换来的是，我被关在房间里整整三天三夜。当我被放出来的时候，修文和刘管家都已经不见了。喜鹊偷偷告诉我，父亲带人去了安觉寺，他回来以后便辞退了刘管家，修文也一直没有回来过。究竟发生了什么，恐只有当天父亲带去的几人知道。我又哭又闹，纠缠了几天，父亲终于受够，告诉我他已将修文永久逐出容城，刘管家也送到别处休养晚年去了。”

    “你和他便是这样分离的？”张祺瑞问道。

    顾婉容摇头，美目里笼罩着一层淡淡水雾：“两个月后，家里对我的看管渐渐松懈，我又再一次见到了修文。原来他并未离开容城，每天都暗中守候在顾府外，终于寻到一个契机，趁我一次外出时，躲开监视我的耳目，与我相见。”她说到这里，幽幽一叹：“相见争如不见……”

    “两个月过去了，他身上还带着伤，折了的右手一根白带吊着，额上也多了条蜈蚣一样的伤痕，整个人看上去疲惫不堪。他质问我，为何当初不来赴约。我却只能哭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一直问，不停地问。到最后，终于惊动了看管我的人。他拽着我想带我离开，天知道那一刻我有多想牵着那只手，就这么跟他远走高飞……然而，我们却被人团团围住了。”

    “我知道，为了让他不再受到伤害，必须逼他离开，于是我使劲想要甩开他的手。我说了许多难听的话，怎么伤人便怎么说。我闭着眼不敢看他，只盼望他听完这些，就能将我抛下。可是，他始终拉着我，不肯松手。”

    顾婉容边说边抚摸着右手，仿佛那里还残留着修文的温度。

    “他很快被顾府的高手打伤了，我们牵着的手也终于被迫松开。刘管家冲了出来，护着被打倒在地的修文。想来，那两个月，修文在顾府外守候了我多久，刘管家便在另一头守候了他唯一的侄子多久吧。我大喊着让他们住手，可是那些人根本不听我的，一个拳头接着一个拳头，悉数揍到刘管家的身上，直到他奄奄一息……”

    她低着头，泪终于掉了下来。谁能想到，那一刻，那双被分开的手，一分便是永恒。

    她啜泣着，却仍不放弃，执着地要将这个故事讲完：“我和修文被各自带走了。我又被软禁在房里，而他被关在了容城的牢中。刘管家……”她颤抖着说：“死了……”

    她说出这两个字后，瞳孔渐渐放大，似在回想那日的情景，身体抖个不停。张祺瑞见状，忍不住上前将她搂进怀里，轻声安抚着：“过去了，都过去了……”

    “不，没有过去，永远都过不去了……”顾婉容在他怀里颤声说道：“没有多久，牢里就传来消息，修文他越狱逃了。我知道这个消息后，并没有半点开心，反而一直有种不安的感觉。果然，修文再次出现在我眼前。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混进顾府的，他悄无声息就出现在我房里。他好像疯了一般，再一次追问我为什么不去安觉寺。我试图解释，可是他怎么也听不进去，最后，最后……”

    她的声音渐渐变小，张祺瑞心里一痛，想到了一种残酷的可能。

    她抬起头来，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虽然他用了强，但我的心里是愿意的！”

    “婉容……”张祺瑞一把捂住她的嘴，双目赤红：“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

    泪水滴落到他的手掌上，是她的泪。她双眼噙满水珠，眼中似有千言万语，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张祺瑞无力地将手放了下来。

    顾婉容再次开口：“修文临走前，一句话都没有说。而我，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他就这么走了？没有回来过？”

    “以往的美好全都支离破碎，他留下也没有意义了。”顾婉容哀戚地看了眼张祺瑞：“张大哥，你认识的那个婉容已经死在两年前了！现在的我，只是容城顾家的女儿，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而已。你如今知道了一切，不必为了我这样一个不完整的女人，做任何事。”

    “婉容——”张祺瑞吃惊地提高了声音。她宁愿装作失忆也不愿再回想的过去，就这么不顾一切地在他面前揭穿，就是为了阻止他与靳奇松一战？

    “嫁给宇文君上也好，嫁到卑穆国也罢，对我来说，并没有区别。像我这样的胆小鬼，本来就该承受这样的命运。可是，你不同啊——！”顾婉容抬头，认真地看着张祺瑞：“上野安定侯，文采出众、武艺高强，本来就是天之骄子。世间女子千千万，你定能找到属于你的幸福。婉容无论在何方，都会为你祝福开心的。”

    张祺瑞一把拉住她，焦灼地说：“不，不是这样的……”

    他很想说，过去的事情，已经将她折磨够了，就让他们一起忘了吧。

    他也很想告诉她，她不该承受那样的命运，她也可以很幸福。因为只有她的幸福，才是他的幸运。

    他紧紧拉住她的手，手心也冒出汗来，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说出心里的话。

    可是，她的眼泪一串接着一串，就像永不干涸的泉水。他刚刚说出一句话，她便好似已经承受不住，却又勉强自己笑了笑，说：“张大哥，我知道你对婉容有一份怜惜。但这样的怜惜，又能持续多久。没有人能够不介意以前的事情。终有一天，当感情减淡，你就会发现，我根本就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

    看着她这样为难自己，他满腔的话竟一句都无法说出。

    她说完，使劲甩开他的手，跌跌撞撞地跑开了，只留下一句：“别继续下去。”

    他呆呆望着伊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眼前一片朦胧。桃树上的青鸟儿似是感应到他的哀伤，从树上飞下，环绕着他飞了一圈又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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