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失主
这般讨喜的孩子说着这般喜庆的问候语,若是旁人早就笑得东倒西歪,只怕还要宠爱地摸着小女孩的脑袋,轻声赞她句“乖”。可这胡大人的表情却好像刚吞了坨屎般扭曲,头上不知不觉就冒了虚汗:“安小姐,你来得真快啊!”
要问胡知县为何会让一个小女孩吓成这样,他真是可以抱着酒壶,老泪纵横地跟你讲上三天三夜。简而言之,他本来知县做得还是挺安逸的,偶尔卡卡油,收点羞,没有大功,倒也没有大错,就等着任期一满,盆满钵满地衣锦还乡。可是,自从这小煞星会说话以来,他这安逸的日子就算完蛋了。刚开始吃亏时,他还以为是自己倒霉,看那孩子睁着一双带笑的眼睛,天真无邪的神态,虽然将他的那点小阴暗戳破了,可那分明是孩子的童言无忌,绝不是故意的……可是,吃亏次数多了,经验值累积足够,他终于醒悟,那个小恶魔,小克星,确实不是故意,她是有意的!彼时,已是追悔莫及,他四处敛财好容易积攒的全副身家,不是被她骗去修路,就是拿来救助穷苦,以往那些刮油水的手段还全让她断绝了。他现在是真真正正的两袖清风了。
最惨的是,他拿她没有办法!
小煞星的外公是知府大人,他的顶头上司,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小包子当堂而立,笑眯眯地回胡知县道:“为人民服务,当然得快马加鞭了!”
她说完圆睁着双眼,看着公堂上的那堆金子放光:“哇塞,五十两金子……”她伸出玉手朝身后招了招:“夏青,你快去试试是不是真金子?小姐我从来没见过这多钱同时出现呢。”
绿衣女孩奔了出去,拿着金子放在嘴里就是一咬。她动作快得出奇,官差想要阻止都已来不及。夏青咬完金子,惊呼一声,拿着块金锭递到安晓晓面前:“小姐,这是真的,咬不动呢!”
“真的啊?”安晓晓接过金锭,竟像小狗似的拿着闻了闻。继而咬着手指,似是颇为烦恼的模样:“这么多真金丢了,岂不是要急死!”
桑青花大着嗓门附和道:“可不是吗?安小姐,你一定要帮我们找到失主啊!”
小男孩这时终于相信这个小包子就是众人口中敬重不已的安家小姐,不由得好笑地看着她,心道就她这么个小小人也能破案?这些人莫不是疯了?
安晓晓听到耳旁传来一声嗤笑,转头看过去,就见到一个漂亮的小男孩正用鄙视的眼神打量自己。她刚才在外面听了一会儿,大概知道这就是不肯下跪的那个男孩。
她虽然只有五岁,但其实已经活了二十三年了,哪里会跟年纪那么小的孩子计较。再说,她本来就是卖萌装嫩,也怪不得别人不信她。
她嘴动了动,还没开口,就听到堂外有人用刚气十足的声音大喊一声:“大人,那是小人的金子!”
巧的是,这一声刚起了个头,又一声跟着喊道:“那是我的钱!”
这后来的一声话要短些,语气急促,似乎生怕金子被人抢了,他后开口说话,反倒先说完。话音落后,两个人从人群中挤进了公堂。
围观众人这下更兴奋了,竟有两个失主?大家窃窃私语讨论起来,一时间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胡知县被闹得头疼,又使劲敲了敲惊堂木,官差们这次很配合,齐声吼道:“威武——”
到底是演练过多遍,这“威武”声绵长雄厚,一下就将场面镇了下来。
胡知县得意地捋了把胡须,问道:“来人报上姓名!”
衣着光鲜的那人抢先拜倒:“小人朱友乾。在平湖城内开有一间宝香斋,做的是熏香生意。”
另一位中年男子,粗布麻衣,生得孔武有力,声音也刚气十足:“小人王十三,现在外地做些小买卖。”
见到这两人,众人面面相觑,再看跪在地上已经傻掉的桑青花,众人内心齐呼了声:真是冤家啊。
朱友乾,人称猪有钱。能得这名,固然是因这人体态肥胖,又很有钱,但主因还是得罪了广大群众。他是胡知县的亲戚,宝香斋是平湖城里唯一一家熏香店。看吧,得罪群众的关键,就是垄断!
这个国家的百姓是很爱熏香的,即便是平常人家,每月初一十五都要用香熏熏屋子。可见香薰生意多好做。六年前,猪有钱瞄准这个行业,砸下大钱买了几个配方,又勾结胡知县,强买了方圆百里的几味调香的主要材料,搞得城里几家熏香店都倒闭了。
最后,大家只好忍受宝香斋三不五时的提价。
冤孽的是,这桑青花和王十三便是猪有钱垄断熏香生意的受害者。桑青花和她丈夫以前就是做熏香生意的,王十三是他们家最忠心的伙计。他们家坚持得最久,在猪有钱的重重打击下,依然不屈不挠,后来材料被买断了,桑青花的老公就跑腿到外地进原料。材料买回来当晚,他们家仓库不知怎的起了火,所有材料全付之一炬。桑青花老公被活活气死了。
王十三咬定是猪有钱派人放火,告到公堂,胡知县将他一顿好打,丢了出去。从此后,平湖城就没了他的踪影。大家还暗自猜测他是不是被灭了口呢。
再说桑青花,这女人是个实在人,材料没了,丈夫也没了,忠心的伙计也失踪了。她竟一肩扛起所有债,将家宅变卖拿去还别人订购熏香的定金,自己则从一个满身香气的深闺妇人,变成一个臭气熏天的粪工,由此养活一家老小。
这其中的恩恩怨怨,狄勇和小男孩不知道,连安晓晓也是不清楚的,因为她出生时,这件事已经过去一年多了,鲜有人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