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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1)

    尉迟潇百无聊赖地在街上闲逛。

    虽说秋高气爽,景色宜人,阳光的温度恰到好处,街道有几分清冷,这样的环境很适合散步,但他实在想不出,一个大男人,沿着京城的主道来来回回地走上几十遍以后,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他开始后悔答应澹台梦泽那个愚蠢的计划,是的,愚蠢。他承认他帅,可是再帅也不是展览品啊?走到哪,都有一堆崇拜、爱慕的目光追随,那滋味其实并不受用。现在的民风已经开放至此了吗?女子不仅在大街上抛头露面,而且还三五成群,粉面含羞地对心仪的男子指指点点。他感觉他好像一只哗众取宠的猴子。天知道那个女凶手是不是傻傻地在大街上搜寻目标,可能她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心血来潮地挑上一家不太显眼的房子,大模大样地走进去,然后杀死里面的青壮男人,一点也不费事,一点也不会有危险,六扇门的捕快总不能在京城每一家有青壮年男人的屋子里设下埋伏吧?那么,他这个蠢得不能再蠢的诱饵,为什么要在大街上当傻瓜呢?他真想走进一家酒馆去喝酒,在这样的天气里今朝有酒今朝醉,实在是写意——可惜不行,澹台梦泽一定在附近某一个阴暗的角落里监视他,如果他偷懒,他一定会出现在他面前,板起铁面神捕的面孔教训他;那么就回家睡觉吧,可惜更不行。今天是给云华郡主下聘礼的日子,如果他回家,老头子一定会逼他亲自呈送礼单,他可不想见到那个恶女。算了,认命当他的诱饵吧。

    “怎么会有这种事?”

    “真是可怜哪。”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哇,你真是有学问哪,不如你帮帮她吧。”

    ……

    此起彼伏的议论声。有同情,有怜悯,有起哄,有嘲笑,乱哄哄的,像一窝苍蝇。

    尉迟潇循声而去,街角处,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很多人。

    刚才还没有呢,尉迟潇记得他半个时辰前来过这里。里面有什么呢,吸引这么多人?

    “借光,借光。”仗着人高马大挤进去,原来是个蓬头垢面的女子在卖身葬父。

    女子跪在地上,一直低着头,周围人的议论让她原本就消瘦的身子瑟缩在一起,更显得弱不禁风。她身旁放着一个草席裹身的尸体,只有灰白的头发露在外面,无比凄凉。女子的身前挂着一个写着“卖身葬父”的木牌,上面的字极端庄秀丽。

    尉迟潇皱皱眉,天子脚下,繁华之地,居然有此种事情发生。他想起那天被李沁赶出府的马师傅,李沁说是让他女儿来领人的。一个病重老人,一个柔弱女子,孤苦无依,倘若失去生活来源,不知最终境况是否就像眼前这对父女这般凄凉。

    “哎,你抬头,让我们瞅瞅你长什么样?”

    “长什么样,你也买不起呀。”

    “我买不起,我不会找人合买吗?”

    “那怎么分哪?是一人轮一天,还是到时候一起上啊?”

    周围是肆无忌惮的调笑声,夹杂着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女子不知是害怕,还是羞愤,抖得像风中落叶。

    “抬起来!抬起来!”众人不怀好意地起哄,“你要是长得不好看,可没人买你。”

    抖归抖,女子还是抬起头,周围人有的吸气,有的吹口哨,声音更是杂乱。

    她实在是个美丽的女子。尽管蓬头垢面,还是掩不住清丽的容颜。她有一张弧线完美的鸭蛋脸儿;一双胜过一池秋水的明眸,她眼中含泪,宛如梨花带雨;鼻子高挺秀气,嘴形小巧饱满。她紧紧咬着嘴唇,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坚强,但是反而更衬托了脸上的仓皇,仿佛是一头受惊的小鹿。

    “哎呀,是个难得一见的大美人啊。”周围人更是情绪高涨。

    “哎,我把你爹给葬了,你给我生儿子行不?”有人准备出钱了,原来是个猥琐的老头。

    “喂,大爷,您都快七十了,那儿还硬得起来吗?可别把娇滴滴的小美人给饿坏了。”出不起钱的用淫秽的语言极尽嘲笑。

    “还是跟我们兄弟吧,包你爽到死啊!”又有两个人走出来,是两个外形凶恶的大汉,已经对跪在地上的女子动手动脚。

    女子极力挣脱,也不敢高声呼救,只是用一双惊恐的眼睛哀求地看着周围的人。

    周围的人大都看热闹的,谁也不想惹事,再看对方凶神恶煞的样子,便是有心也是无胆。

    女子哀求道:“求求你们先葬了我爹,你们要我怎样都可以。”

    “葬你爹?”两名壮汉哈哈大笑,其中一个道,“没问题,你先让我们兄弟爽了,然后把你卖到妓院,不就有钱葬你爹了。”尉迟潇实在看不下去了,吹了声口哨,拨开人群走出来,脸上是迷死人不偿命的招牌笑容,“两位大爷,没钱就别来泡妞,霸王硬上弓,丢不丢人呢?做男人做到你们这份儿上,干脆找个墙撞死算了。”

    两个凶汉没想到有人敢管他们的事,再看对方是个吊儿郎当的公子哥,根本就没放在眼里,一起冲上来想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扑上去的样子是很勇猛,可惜,自己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听到“啪啪”两声,叠罗汉似的,摞在一起,跌在地上。

    周围一片叫好声,尉迟潇帅气地掸掸袖子,又惹来围观女子的一片尖叫声。

    两个恶汉这才明白对方是深藏不露的高手,赶紧连滚带爬地跑掉了。

    被救的女子给尉迟潇连连磕头,尉迟潇赶忙拦住她,又从怀中掏出十两银子,“这些应该够安葬你爹了。”

    女子再次叩拜,“恩公对纤云大恩大德,纤云愿终身侍奉恩公。”

    尉迟潇拉起她,“你用不着这样,我帮你没别的意思,你是自由的,你安葬完父亲,尽管过自己的生活。”

    纤云满脸惊慌,“恩公定是嫌弃纤云粗鄙,纤云不敢奢望得到恩公眷顾,只求留在恩公身边做牛做马,结草衔环以报恩公大恩。况且,父亲去世后,纤云再无亲人,孤苦无依,我一个弱女子,如果刚才……我如何过自己的生活,求恩公千万别丢下纤云。”

    尉迟潇苦笑,看来她已经被刚才的事情吓坏了,不只把自己当成恩人,还成了救命稻草,根本是死抓着不放,看来只有先带着她,等找到合适的地方再把她安置下来,也算是救人救到底。想到此,道:“你可以先跟在我身边,不过你不要再一口一个恩人地叫了,我帮你只是举手之劳,在下尉迟潇,你直呼我名字就可以。”

    “哎呀,他就是尉迟潇啊。”人群中有人发出惊呼声,引起小小的骚动。

    “功夫这么好,难怪让敌人闻风丧胆呢。”

    “功夫好有什么用,还不是个倒霉鬼。”

    “听说就是他要娶云华郡主,啧啧,这么好的酗子就给毁了。”

    “哎呀,我还当是哪个倒霉鬼,原来是他啊。”

    ……

    尉迟潇鼻子差点气歪了,他堂堂的“玉面阎罗”怎么就成了倒霉鬼了?该死的,全拜李沁所赐。怒气冲冲地推开众人,冲出重围,把让人心烦的议论声抛在脑后。

    “公子,公子!”纤云气喘吁吁地追出来,楚楚可怜道:“公子,别丢下我。”

    尉迟潇这才想起来还有一个人呢,尽管还在生气,但是也不能迁怒于人,何况还是这么个可怜的弱女子。他道:“放心,我说话算话。我先帮你安葬你父亲。”

    纤云松了口气,“我怎么敢麻烦公子,公子只需告诉我一个地方,我安葬完父亲,就去找公子。”

    尉迟潇有些迟疑,“你一个弱女子,没人帮忙怎么行?”

    纤云道:“公子怎么忘了,你刚给了我银子啊。有钱能使鬼推磨,还怕请不到人吗?公子只需去忙自己的事,不用担心纤云。”

    尉迟潇心想这个纤云倒是挺懂事的,美丽又懂事的女子总会让人有好感的。他微微一笑,“你忙完了,就来这条街找我,我不会去别处的。”

    纤云点点头,往回跑了几步突然又停住,回过头,“公子,你一定不会丢下纤云的,是吗?”

    看到一个美丽又柔弱的女子用那样期盼的眼神看着他,尉迟潇不假思索地点头。

    纤云开心地笑了,这是她在他面前第一次展露笑颜,尉迟潇不禁怦然心动,她的笑容干净而灿烂,仿佛这秋日的阳光。

    尉迟潇继续去执行他身为诱饵的伟大使命,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闲逛。因为刚才的小插曲,时间没那么难熬了,午时快到的时候,他决定去吃饭。就去他常去的酒楼,那里的西湖醋鱼鲜美无比,最好再要点酒,自斟自饮,可以消磨一两个时辰的时间,等到澹台梦泽忍不住现身教训他的时候,正好让那个家伙买单。

    主意打定,就往酒楼方向走去。离酒楼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尉迟潇看到前面街中间,闹哄哄地围了一堆人。他暗自纳闷:难道又是卖身葬父的?现在是盛世王朝,难道日子不好过吗?当然还是过去看看,就当打发时间了。

    正要往人群里挤的时候,一双小手怯怯地拉住了他的衣袖。尉迟潇转身一看,原来是纤云。她似乎洗了脸,脸上的污垢没了,露出白皙的肌肤,吹弹可破,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美丽。

    尉迟潇很惊讶,“你这么快就好了?”

    纤云脸一红,“纤云现在是公子的奴婢了,当然不能再为私事耽误过多的时间。”

    尉迟潇半开玩笑道:“我可没拿你当奴婢。你这么漂亮的姑娘,我哪舍得?”

    纤云的脸一直红到脖子根儿,低着头,话都羞得说不出来。

    尉迟潇随性惯了,看到纤云的样子,才意识到对方是个害羞的姑娘,不比他那些粗枝大叶的狐朋狗友,可不能对着她口无遮拦地乱讲话。

    赶紧岔开话题:“不知道里面发生什么事了,反正我正好闲着,咱们进去看看。”

    纤云点点头,紧跟在他身后。

    不过这次的事可能比刚才的卖身葬父更吸引人,人人都伸着脖子往里看,尉迟潇身材壮硕、人高马大,挤这个当然不在话下,可怜纤云娇小的身子,被人挤得东倒西歪。尉迟潇索性把她拉过来搂在身边,护着她往里挤。他的全部心思都在看里面发生什么事上,他当然不会注意到,在他怀中纤云那张错愕、失神的面孔。

    终于看清了里面的情况,尉迟潇气不打一处来。一个盛装华服的少女,手持一根软鞭,正在路中间疯狂抽打着倒地上已经奄奄一息的两个人。天子脚下,除了云华郡主李沁,不会再有如此嚣张的人了。

    “住手!”尉迟潇冲上去抓住她挥鞭的手,“他们快被你打死了!”

    李沁已经打得有些气喘了,看来是用尽全力的,鞭子上是斑斑血迹。

    她怒视着拦住自己的尉迟潇,咬牙切齿道:“我就是要打死他们,你敢管我?”

    尉迟潇怒极反笑,“我为什么不敢管你?在别人眼里,你是高高在上的郡主,在我尉迟潇眼里,你是个敢倒贴的贱女人。”

    李沁气得浑身发抖,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这已经是他第二次骂她“贱女人”了。她说话的声音都在打颤:“尉迟潇,别以为本郡主挑上你,你就可以这么放肆。别忘了,你们尉迟家是在本郡主的恩赐之下才得以苟存的。本郡主要追究,就凭你大哥抗旨这条罪,就能定你们个满门抄斩。你要是还想让你们尉迟家这么风光下去,最好对本郡主客气点!”

    尉迟潇冷冷一笑,“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你想想看,皇上是乐意维护你这个枉担虚名的郡主?还是乐意维护能保他坐稳江山的将军?”

    李沁反倒没那么生气了,她也冷冷一笑,“我从来就没认为自己多重要。你也想想看,皇上是选择维护他至高无上的皇族尊严?还是选择容忍一个功高震主、时刻威胁到他宝座的三军统帅呢?”

    尉迟潇眯起眼睛——好一个心机深沉的女子!“功高震主”,她打的是尉迟家的软肋。表面看来尉迟家风光无限,父子三人同为朝廷倚重的大将,掌握朝廷军政大权,只有尉迟家自己知道,军权在握,却如履薄冰地战战兢兢。淮阴侯韩信、大司马卫青、兰陵王高肃……一个个彪炳史册的名字,哪个不是为当时的王朝立下赫赫战功的名将?却都因为功高震主,而为君主见弃、见疑,不得善终。当今万岁尽管圣明,却也难免不对尉迟家猜忌。尉迟昊抗旨、拒婚、出走,而免遭皇上责难,其中一个隐秘的原因,就是因为尉迟昊交出了军权,削弱了尉迟家的兵力。

    即使是朝中大员也很少有人知道尉迟家与皇上的心结,但是李沁看得透,抓得准,一句“功高盖主”重重敲在尉迟潇的心上。他是不能激怒她,这个城府颇深的女子,聪明得出乎他的意料。

    他放开她的手,“既然你认为自己代表了皇族尊严,那就请你对皇族的子民手下留情,让人能感受到你的尊严,而不是你的残暴。”

    李沁揉揉自己已经被抓红的手腕,瞪了尉迟潇一眼,走到还在地上呻吟的两个人面前,“回去告诉你们主子,再派你们做这种鬼鬼祟祟的事情,就不是打断腿这么简单了。”

    转身去牵马,看到尉迟潇身后,一个衣衫残破、容颜却很清丽的姑娘。她的手紧紧抓着尉迟潇的袖子,正用惊惧的眼神打量她。

    李沁似笑非笑地打量她,每向她走一步,她便缩回尉迟潇背后一分。

    尉迟潇挡在她身前,“你要干什么?”

    李沁冷笑道:“我没想干什么,你何必这么紧张,不过你要是一直这么挡着她,不让我这个未婚妻看清楚,那我可不敢保证我要干什么了。”

    尉迟潇可不想让她找到借口发疯,只好把纤云从身后拉出来,一只手却护卫地揽住她的腰。

    李沁只假装没看见,她一只手随意地横在胸前,另一只手用鞭子把儿托起纤云的下巴。她本就比纤云高上半头,又是盛装华服,在这种姿势下,更显得她盛气凌人;相反,纤云愈发地楚楚可怜。

    “叫什么?”

    “纤云。”尉迟潇替她答,她已经抖得说不出话了。

    “你是哑巴吗?”李沁手上用力,纤云的头被抬得更高。

    “纤……纤云,楚纤云。”纤云痛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鞭把儿硌得她下巴生疼。

    尉迟潇真想甩开她的鞭子,可又怕她找借口欺负纤云,这个女孩子已经被吓得不轻了。

    “楚纤云,连名字都这么我见犹怜,难怪我的未婚夫会对你爱护有加呢。”轻声细语下不知掩藏着怎样的波涛。

    “不,不,郡主——”

    “我真的很喜欢纤云呢,我还想过两天正式迎娶她过门,我的郡主夫人不会介意吧。”纤云急着要解释,尉迟潇却打断她的话。真是天赐良机啊,他终于有机会扳回一局。自己还没进门,未婚夫就急着娶别的女人,看你高高在上的郡主脸往哪放。

    李沁并没像尉迟潇想的那样恼羞成怒,她的表情冷静、骄傲、锋利而不动声色。她撤回鞭子,“既然是夫君的心上人,为妻又怎么会介意呢。只是成亲的时候别忘了给为妻送上一份请帖,为妻也想到场祝贺呢。”

    “那是当然。这种诚,我怎么能忘了我的郡主夫人呢?”尉迟潇笑里藏刀,心想我怎么能放过这个羞辱你的好机会呢?

    “如此,我就静候两位佳音了。”李沁飞身上马,拨转马头时,还不忘回眸一笑,“可别让为妻等太久啊。”

    李沁走了,戏演完了,观众也散了。尉迟潇颓然地叹了口气,坐在路边。每次与李沁交锋完,他都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挫败感。

    纤云也小心翼翼地在他身边坐下,“那个云华郡主真的是你的未婚妻吗?”

    尉迟潇无奈地点点头。

    “她好可怕啊。”纤云抱紧双肩,“她的眼神,她的笑容,都让人猜不透她想干什么。”

    “她是个疯子。很抱歉把你也卷进来,我刚刚不是存心轻薄你,我只是……”

    “公子,”纤云打断他的话,“你不用和我解释,我明白。我是公子用来对付郡主的棋子,我的存在让她看到了自己的失败。”

    “对不起,纤云。”尉迟潇觉得自己真是卑鄙,居然利用这样一个纯洁的女孩儿,他真希望刚才没有带纤云在身边,那他就不会在愤怒下口不择言,伤害无辜的她。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你不会明白我有多开心。”纤云宛如秋水的双眸温柔地望着他,“我终于可以帮到你,尽管我的帮助是这么微不足道。”

    尉迟潇一阵感动,情不自禁地把她搂在怀里,“你这么善良,我都不知道怎么感激你。”

    “那就给我一个婚礼吧。”纤云在他怀中轻声道。

    尉迟潇身子一僵,他可不想为了对付一个自己讨厌的女人,去娶另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

    纤云感觉出他身子的僵硬,她抬起头看着尉迟潇,眼神清澈没有任何欲念,她的语气平静而肯定:“给我一个婚礼,不是让我成为尉迟夫人的婚礼,而是一场戏,一场做给郡主看的戏。我要让我的恩公,彻底打败那个女人。”

    她的眼睛干净清澈,尉迟潇能够从那里面看到自己,一个卑鄙龌龊、不择手段的自己。

    李沁骑马出城,渐行渐远,两边的屋舍逐渐稀疏,杂草渐盛,开始出现连绵起伏的山脉,这是京城近郊的一处荒山,名叫雀云山。

    她离开官道,沿着路边崎岖的小径上山。山路陡峭,已经不能骑马了,她下马步行,在山上的林木间穿梭。七拐八拐之间,来到一处山洞。她往身后看了看,防止有人跟踪。她知道自己太过小心了,冥灵最是警觉,它都没有反应,肯定没有异常情况。

    她牵着马进洞,把马拴在洞中的钟乳石上,自己继续在洞中摸索前行。路越来越窄,没有一丝亮光,已经到了山洞尽头。但是李沁没有回转,她已由站立改为爬行,来到山洞尽头处,伸出手去,在洞壁上摸索,摸到有突出的地方,稍一用力,移下一块大石头,顿时,有光泻进洞中。

    她笑了一下,从有光的地方跨过去,视线瞬间开阔,山重水复疑无路之处,正是柳暗花明的桃源之地。她再用大石头把洞口挡住,即便有人误入洞中,也绝想不到山洞尽头,竟会有另一个世界存在。

    这是一处遗世独立的人间仙境。山外已是秋风萧瑟,这里却繁花似锦。各种奇异的花树争相绽放花朵,异彩纷呈,连绵在一起,仿佛天上的云霞倾泻在这里。花树林中有一条蜿蜒的溪水,水面上是缤纷的落英在嬉戏。花树林外,有一处房舍,红砖青瓦,简单干净。

    李沁轻快地跑向那处房舍,脸上是比云霞还要明媚的笑容。

    轻轻叩门,开门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老妇人深眼窝、高鼻梁,带着西域人的影子,尽管上了年纪,容颜依然美丽。她衣饰朴素,神态祥和,乍一看只是个普通的老人,但是沉稳睿智的目光与雍容华贵的气度显示了主人必有不寻常的身份。

    李沁撒娇地搂住她,“师傅,你有没有给我做好吃的?我到现在还没吃饭呢。”

    老妇人宠爱地拍拍她的脸,“早晨就做好了,一直留到现在,还以为你不来了。看看,又瘦了。”

    李沁蹦跳地跑到屋里,案几上摆放了几碟精致的糕点。她欢呼一声,一手拿一个,吃得不亦乐乎。

    “慢点,又没人跟你抢。”老妇人摇摇头,赶忙倒来一杯水,生怕她噎着,“厨房里还有,你走的时候,我给你带着。”

    四五块填到肚子里,李沁才放慢了速度,开始像个淑女似的细嚼慢咽。

    “你也别吃太多了,这种东西败胃口,一会儿我炖只鸡给你补补,看你,光长个子不长肉。沁儿,今天怎么这样晚?路上是不是有麻烦?”

    李沁撇撇嘴,“那个人居然敢派两个人跟踪我,我绕了几条街也没能甩开,我一怒,就抓住他们暴打一顿,打折了腿,看他们怎么跟。”

    老妇人担忧地看着她,“你虽然受了我的功力,武功已非常人能比,但你须知强中更有强中手,自己要谨慎,不要到处树敌。”

    李沁不以为然,“我就相信以暴制暴是最好的解决问题的办法。就算有人能胜过我的武功,他也绝胜不了我的冥灵。是不是啊,冥灵?”

    她把左手的衣袖挽起来,白皙的皓腕上,赫然缠着一条手指粗细,还在吐着信子的小蛇。蛇通体墨绿接近黑色,在头的位置有鲜红似血的花纹,它一动不动地缠在李沁的手腕上,只有不时吐出的信子证明它是活的。它仿佛能听懂李沁讲话,在李沁叫冥灵的时候,它的头会轻轻扬起,十分诡异。

    老妇人轻轻点着它的头,“你呀,真是快成精了,教得你主子越发无法无天。”

    冥灵似乎十分受用,连身子都在微微扭动。

    “下去扭吧,总待在衣袖里一定闷了。”李沁左手在桌子上敲了两下,冥灵从她手腕上游走,沿着桌角往下滑,隐入墙角不见了。

    李沁从怀里掏出包裹绮兰香的丝帕,递给老妇人,“师傅你闻闻看。”

    老妇人吃惊地接过来,仔细嗅了嗅,又打开丝帕,检视着乌黑的香料,最后激动地喊起来:“是绮兰香啊,是真正的波斯圣宝绮兰香!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有机会再见它一面。”

    李沁长长地呼了口气,“太好了,总算没白费力气。”

    老妇人看着她,紧张地问:“你真的去尉迟府偷了?”

    “您太高估我了,尉迟府个个都是高手,我可不敢冒险。”

    “那你怎么得到的?”

    “我……哎呀,我是堂堂的云华郡主,我当然是跟尉迟府要的了。”李沁轻描淡写地带过。

    “不可能。绮兰香是先皇御赐给尉迟烈的圣物,也是整个尉迟府的荣耀,别说你是郡主,便是当今皇上开口,他也决不会轻易交出。你到底用了什么办法?”

    “我有很多办法的,师傅,你就别问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赶快救蒙蒙。”

    老妇人知道李沁对她有所隐瞒,但是她已无力去干涉,她现在更担心另一件事,“沁儿,你真的决定用绮兰香去解蒙蒙的剧毒吗?”

    李沁惊疑地站起来,“师傅,你不是说绮兰香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神秘之处,就是它能解百毒吗……难道你在骗我?”

    老妇人摇摇头,“我怎么会骗你。我只是想提醒你,你自己也是身中奇毒之人,你也知道那个人不会给你解药,绮兰香是你唯一的希望。”

    李沁的神色黯淡下去,她怎能忘记自己身上的毒?每次发作的时候,如万蚁噬心,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楚让她现在想来都不寒而栗。但是她有什么权利用绮兰香来救自己呢?她害一个无辜的小男孩变成活死人,至今还毫无知觉地躺在冰床之上。他比她更需要绮兰香。

    “我的毒不要紧,这么多年,我不是都忍过来了吗?我一定要救蒙蒙,每次我看到他孤零零地躺在冰床上,师傅,你知不知道我的心有多痛?那么小的孩子,他该多冷多怕啊!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因为我的卑鄙,因为我的残忍……”李沁哽咽着,眼泪止不住落下来。

    老妇人心疼地搂住她,“傻孩子,为什么要这么想呢?没有你,他已经死了啊。那种情况下,你已经采取了最好的做法,你根本没有错。”

    “不,不是!”李沁在老妇人的怀中放声大哭,“我想蒙蒙如果能够选择,他宁愿选择在那天死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死不活,我恨死我自己了^死我自己了!”

    “我可怜的孩子,你只有十六岁,老天为什么要让你背负这么多的东西?”

    李沁没让自己过多地陷入悔恨之中,她没有时间了。她努力止住悲声,擦去脸上的泪水,“师傅,我们快用绮兰香救蒙蒙吧。”

    老妇人叹口气,“就算你有了绮兰香,也未必能求得了蒙蒙。”

    “为什么?”李沁大吃一惊。

    “蒙蒙中毒过深,只用绮兰香还不够,还必须借助外来真气,推动绮兰香在体内的运行。因此一定要有一内功深厚之人,连续七天,每天两个时辰,将自己的真气输入他体内,方可解毒。”

    李沁松口气,“这不难,我就可以助他解毒。我身上有您数十年的功力,难道还不算内功深厚吗?”

    老妇人摇摇头,“你虽尽数受了我的功力,但因你先天体质阴虚,并未能将其全部化为己用。如此长时间强制将真气输入他人体内,必会耗尽你大半真元,你的身体将会受到极大的伤害,日后也恐难再恢复如初。”

    李沁笑道:“原来师傅在担心这个,我对自己的功力还有几分信心,我相信只要仔细调养,身体很快就能恢复。”

    老妇人知道李沁救人心意已决,别说是耗费她大半真元,就算是赔上她的命,她也在所不惜。

    她带李沁来到依山而建的一处石屋之中,按动机关,石门开启,里面冰凉刺骨,宛如寒冬。她点燃石壁上的蜡烛,屋之中开始有了光明。

    石屋之中只有一张千年寒玉凿成的大床,床上躺着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他一动不动,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宛如死人。

    李沁轻轻抚着他的脸,“蒙蒙,不用害怕,你很快就能好了,再也不用待在这个冰冷黑暗的地方。”

    老妇人将绮兰香分成七小块,将其中一小块研碎,喂蒙蒙服下,然后扶他坐起来。

    她看着李沁,“可以开始了,如果当中觉得体力不支,千万不要勉强,你会有生命危险的。”

    李沁点点头,盘腿坐到寒玉床上。手,缓缓地抵在蒙蒙的背心。

    看着尉迟潇塞到自己手上的东西,澹台梦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居然是一份大红喜帖。

    “成亲?你答应过帮我破案,可是现在你却告诉我你要成亲?”

    “别那么激动嘛。我真的有帮你破案啊,我每天都在大街上晃荡四个时辰以上,你看我都晒脱皮了。”尉迟潇装成很委屈的样子把脸凑到澹台梦泽面前。

    澹台梦泽真想把他那个高挺的鼻子给砸扁了,他咬牙切齿道:“凶手还没抓到,你却沉湎于女色,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喂,当初是你说半月之期快到,凶手将要出现,我才答应客串两天诱饵的,可是现在呢,都已经二十多天了,连凶手的影子都没看到,用你那个守株待兔的笨方法来抓凶手未免太不切实际了。”

    “你……哎J上限期破案,到时候抓不住凶手,我恐怕死罪难逃,原想你能助我一臂之力,现在看来只是我一厢情愿。”

    看来澹台梦泽真的是生气了,脸色一沉,站起来就要走。

    尉迟潇赶忙拦住他,“我知道你抓不住凶手着急,我又没说不帮你,最多我成完亲,继续去做诱饵好了。不过我真的拜托你再想点有用的方法,你不觉得你的守株待兔太笨了吗?”

    澹台梦泽脸色稍有缓和,坐回位子上,“这次凶手实在是太过凶残狡猾,整个六扇门都束手无策,他们都放弃了,凭我一人之力,又能有什么好办法?”

    尉迟潇一愣,“什么意思?什么叫他们放弃了?皇上限期破案,难道只砍你脑袋,不砍他们脑袋?你们那个大头领秦树呢,他怎么不想办法?”

    澹台梦泽神色黯然,“你一直镇守边关,当然不了解京城发生了什么事情。秦大头领,他半年前就死了。”

    “什么?”尉迟潇大吃一惊,印象中那个不苟言笑,正气凛然,看谁都像是看嫌疑犯的六扇门掌门大头领秦树,他竟然死了,“怎么死的?”

    “被人害死的,灭门惨案,一家二十六口,无一幸免。”澹台梦泽语气沉痛,双手因为愤怒而紧握成拳。

    “凶手是谁?”

    澹台梦泽苦涩地摇摇头,“应该是职业杀手所为,武功奇高,秦家人都是一刀毙命,就算是秦大统领,也是如此。秦大头领一向秉公执法,破案无数,与不少人结下冤仇,也有很多人想取其性命,我等想查出真凶,根本无从下手。”

    尉迟潇长叹一声:“没想到秦树半生英雄,却死于非命,一代神捕,却连家人都无法保全。凶手恶行,真是令人发指。”

    澹台梦泽叹道:“秦大头领死后,六扇门群龙无首,人人都想争这大头领之位,根本无心办案。现在的六扇门一盘散沙,早已不复当年的雄风。”

    尉迟潇道:“那皇上为何不干涉此事,另立新头领,重整六扇门?”

    澹台梦泽犹豫一下,才道:“你也知道,六扇门人人都身怀绝技,表面看来,个个都是精英,以致六扇门所向披靡,其实暗地里明争暗斗,人人都想凸显自己。当日有秦大头领在,他无论武功、才智、人品都能服众,因此尚能镇得住局面,如今,实在难以找到这样的人才。”

    尉迟潇点点头,转念一想,忍不住赞道:“以六扇门如今的情况,你依然专心破案,实在令师弟佩服不已。你尽管放心,我一定为你两肋插刀,助你早日缉得真凶。”

    澹台梦泽笑道:“两肋插刀用不着,只是别再因为在大街上多走几圈就对我抱怨不停。对了,我今日是专程来给你送东西的,刚才一生气倒忘了。”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

    尉迟潇笑道:“莫非这是你送我的定情之物,可惜我就要成亲了,恐怕要辜负师兄一番美意。”

    澹台梦泽哭笑不得,“你真是什么时候都开得出玩笑。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那个女凶手会放一种很厉害的暗器,连我都险些为其所伤。那其实是一种活物。”

    “活物?”尉迟潇心中一动,江湖上以活物用作暗器的人不多,但他恰恰见到过一个。

    “是的。金钱镖之类的暗器打出去,靠的是施暗器人的功夫,但是以活物做暗器,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活物可以自动追逐人气,让对手避无可避,必伤在暗器之下。那个凶手用的就是苗疆的一种蛊虫,幼虫时即以人血喂养,长成后,极其嗜血,歹毒无比。凶手将之藏于袖内,遇到危险便将其放出,攻击对手。不过这种蛊虫虽厉害,却怕一种艾草的气味,这个荷包内装的正是这种艾草,你带在身上,可以防身。”

    尉迟潇又惊又疑,他开始怀疑一个人。这可能吗?以她的身份根本不可能是凶手啊。可如果不是她,为什么她身上表现出的种种怪异,都和澹台梦泽描述的凶手这么相像?

    “潇,你怎么了?”澹台梦泽看到尉迟潇愣在位子上,好像魂飞天外。

    “我,好像见到过凶手。”尉迟潇觉得自己的声音好像是从天边飞来的,飘飘忽忽的,连他自己都不确定。

    “你说什么?”澹台梦泽猛地站起来,凳子带倒了都顾不上,“在哪?你怎么知道她是凶手?”

    尉迟潇又犹豫了,“不会是她,这太不可思议了。”

    澹台梦泽急得快跳起来了,“到底是谁?你快说出来,是不是凶手,我们可以再调查,你先说她是谁。”

    尉迟潇咽了口吐沫,“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连环凶杀案的凶手。不过她确实年纪轻轻,武功却高得出奇,而且,她就以活物做暗器攻击过我。虽然我没看清那究竟是什么暗器,但我肯定那是活物。”

    “肯定是她,没有这么巧合的事,一定是她!你快说出她的名字。”澹台梦泽心都快跳出来了,尉迟潇越说他就越肯定,心中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地喊着:“就是她!就是她!连环凶案就要被你破了,你就要成功了!”

    “她是——云华郡主,李沁!”

    澹台梦泽又坐回椅子上,正确地说,是倒在椅子上。这个答案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一个高高在上的皇族少女,真的会是连环凶案的冷血杀手吗?

    尉迟潇道:“我们不用在这里诸多猜测。明日我与纤云的婚礼,李沁必然到场,你可以到时候找机会试她一试,你曾与凶手交过手,定能试出真假。”

    澹台梦泽点点头,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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