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风雪中来

    萧太师得到了回应，心中的苦闷消散。嘴角流出了血，他也毫不在意，知道她还活在世上，他也就放心了。

    失去知觉的前一刻，他脑中不停的回忆起与淑雅韵相处的那些日子。

    她是孤女，打小就收养在萧府。

    她与他最是亲近。

    她会开朗的笑，然后对他说：“萧大哥，你会不会一辈子都这样疼爱我？”

    他深刻的记得，自己恨不得对天发誓，要保护她一辈子。

    她是那样开心的说：“萧大哥，你对我真好。”

    可是后来。

    她同样是那么开朗的笑着，只不过是对另一个人。

    可是，为何是他，为何是慕容锡。

    他在国子监最好的兄弟，最好的朋友。

    为何会是慕容锡，为何慕容锡是皇子，他就是想与慕容锡竞争，都少了那么一分底气。

    她还是那样开朗，她眉眼带笑，嘴角弯弯，是他曾见过最美的她。

    但她却对他说：“萧大哥，我爱上了一个人，我该怎么办？”

    终究还是他，亲手将她推给了慕容锡的怀里。

    “慕容锡，你要承诺我，你要宠爱她一辈子。”

    慕容锡还是食言了。

    他没忘她死去时，本该带笑的眉眼，染上了哀伤的泪痕。

    而今，她却活着。

    那就这样吧，他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便什么遗憾都成了过眼云烟。

    只要她还在这世上活得好好的。

    萧太师渐渐闭上了双眼。

    没有任何痛苦，嘴角难得挂着笑容。

    陆绝尘心中很是惋惜，他也仅仅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萧太师，一路走好。

    陆绝尘走出牢房。

    消失踪迹的狱吏便如雨后春笋般都冒出了头。

    他们恨不得使上浑身解数来巴结讨好如今最年轻的丞相，皇上身前的红人。

    陆绝尘还不太会应对，只是冷声说道：“皇上有令，厚葬萧太师。”

    他走出天牢。

    漆黑的夜空接着清冷的月色，挥洒起鹅毛大雪。

    雪片飞舞着。

    陆绝尘摊开掌心去接。

    雪片变化成了水。

    生命真的如此脆弱，就如现在的他，也是如此的脆弱，他的心情是如此沉闷，生离死别原来就是这个样子，真真是让他觉得残忍无比。

    他回想萧太师死去时的样子，就不由得想起了从星护疼爱的他的爷爷。

    他没有见爷爷死前最后一面。

    若是他见到了，恐怕他至今都无法走出这种沉痛的阴影吧。

    他既是痛苦，又是感慨。

    悲痛交加，让他忍不住蹲下身子，双臂抱紧，内心的挣扎让他更是压抑不已。

    他终是热泪盈眶。

    微热的泪滴打在雪地上，融化出一个凹陷的小洞。

    正是痛苦难忍之时，他感觉有人正在走进他。

    他以为又是牢里的那些狱吏。

    连忙擦去眼泪。

    那人走到自己面前，衣玦处的精细线脚，便知此人是为官之人。

    陆绝尘抬起头看去。

    慕容楚撑着一把伞，给他遮挡住风雪。慕容楚拂了拂他头发上的雪花，又细心为他拍去身上的雪片。

    他伸手将他拉起来。

    慕容楚见陆绝尘眼眶红肿，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心里只剩了心疼。他真是恨不得将陆绝尘紧紧抱在自己怀中，再也不放开了。

    而如今的情形，却不许他这么做，他们都是男子，此处又是天牢，是禁地。

    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他便说道：“陆绝尘，天太黑了，我怕你认不得回府的路。”

    真是个牵强的理由。

    陆绝尘却呆愣在原地。

    他为何会在这里。

    柔软的内心变得不再平静。

    他终于放下了自己的坚强，暗暗说道：“慕容楚，你不该在这里的。”

    为何在自己最最无助的时候再次出现。

    为何自己心中会有个强烈的念头，一直在蛊惑着自己。

    他为何会想在此刻告诉慕容楚，他是个女子。

    若是女儿身，他或许与慕容楚有一个好的结果。奈何这个真相，要被永远的埋藏下去。

    他从风雪中来，给他带来唯一能够振奋的希望。

    陆绝尘将这一幕深深印在自己的心里。

    既然无法在一起，那我便将其好好收藏，再也不拿出来。

    陆绝尘将心中的激动抚平下来。

    慕容楚在天牢门口等他，想必他就知道了皇上派他来赐死萧太师的事了。

    他安慰陆绝尘道：“我知道你不愿看着这些生死是非，可我们都在朝为官，有些事情不得不做，不得不看。”

    陆绝尘低声道：“我知道。”

    紫宸七十八年，龙城，冬末。

    皇后逝世，皇上很是悲痛，葬礼很是盛大。

    众臣全部一同跟随着队伍，送着皇后到陵墓。

    慕容锡悲痛哭泣。

    朝臣便一齐跟着痛苦。

    陆绝尘将其全部都看在眼里。

    心里不免觉得凄楚万分。

    真是悲凉。

    到死，换来的都只是逢场作戏。皇位真的如众人所说的那样好？皇后真如别人眼中所看的那样风光？

    到头来，都只是编织的假象。

    不知为何，他不自觉得向慕容楚看了去。

    幸好，他还在。

    那天晚上，他与慕容楚一同回去，慕容楚将他送回陆府。

    陆绝尘没走进府里，而是站在门口对慕容楚说：“你走吧，我看着你走了，我再进去。”

    慕容楚点点头，坐进了马车里，离开了。

    陆绝尘还心生一丝丝不舍。

    他轻轻摇头，挥去这点眷恋。

    陆府里的人大多早就睡下了，他走的时候都是从密道里走出去的。谁都不知道他何时离开的，就像这场叛乱一样，不动声色的被掩埋了。

    陆绝尘其实是打算从密道回去的，碍于慕容楚在，他自然要走正门，只是现在敲门，倒是有些让人不解了。

    正在想要不要绕到后面的时候。

    陆府大门被打开了一道门缝。

    惜玉的声音传来。

    “是少爷吗？”

    她还是这样，一直等着他。

    陆绝尘回道：“是我。”

    惜玉连忙打开大门，将陆绝尘迎了进来。

    又看见他的身上沾满了雪，忙不迭为他整理。

    陆绝尘心里又涌上一股人流，他抱住惜玉，露出自己脆弱的内心，他又流泪了。

    “惜玉，我好累。”

    惜玉自然也知道陆绝尘的痛苦，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慰他道：“少爷，累了就休息吧，我已经烧好了热水，洗漱之后，就睡下吧。”

    陆绝尘就这样依偎在惜玉怀里许久，心情才缓和过来。

    惜玉带着他回东院。

    陆绝尘坐在床边。

    看着惜玉忙碌的样子。

    他感激道：“惜玉，还好有你陪着我。”

    洗漱一番之后，惜玉准备熄灯离开。

    陆绝尘对她说道：“惜玉，你陪着我好不好？”

    惜玉没有多想，便点头同意。

    吹熄火烛之后，惜玉与陆绝尘一同躺在床上。陆绝尘不由得想起年纪还小的日子，惜玉也是这样和他睡在一起，她会搂着他，他闻到惜玉身上的香气，总会睡得舒坦，一夜的好梦。

    那些梦总是让他梦到自己的娘亲。

    让他甚至会将惜玉与娘亲重合在一起。

    惜玉是个温柔如水的女子，对他爱护备至。

    长大之后，陆绝尘便自己一人睡在房间里，时常睡得不好，而那些睡得不好的夜晚，却总会有另一个人陪着他。

    那人便是季墨白，他似乎猜得透他在想些什么，如惜玉一般对他好，可是他却不得不让季墨白离开自己。

    想起那次受伤，他疼痛难忍，也是季墨白拿来灵药给他止痛，让他才好好的睡了觉。

    陆绝尘将头埋在惜玉怀里，就像小时候那样，他又想起些事情，准备该如何开口向惜玉说。

    惜玉便不安的起身。

    陆绝尘不明所以，只见惜玉下了床，走进房内的圆桌，她拿起桌上的蜡烛，细细端详打量。这蜡烛倒是有些奇怪，已经吹熄这么久了，还在冒着细细的青烟。

    心思一下子敏锐起来。

    惜玉的医术恐怕是比宫里的御医的医术还要高上一筹。如果她察觉到了什么，那想必这蜡烛是被人动过手脚。

    陆绝尘问道：“这蜡烛，有何问题？”

    惜玉对他一笑，摇摇头，道：“这蜡烛该换一支新的了。”说罢，她便开门将蜡烛放在了门口。

    她走回来，将陆绝尘揽在怀里。

    “少爷，惜玉在这里，时候不早了，赶紧睡吧。”

    陆绝尘闻到惜玉身上的香气，还是一如既往的舒适感觉，他渐渐来了困意，睡了过去。

    翌日清早。

    陆绝尘醒来，只觉得头脑不似从前般沉闷胀痛，倒是感觉有些神清气爽。想必是昨晚休息得不错。

    惜玉已经不在身边，陆绝尘随手将前额的发丝挽到耳后，他浅浅一笑，起身坐在梳妆镜前的小圆凳上，他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不自觉的挽就着自己的一头长发。

    渐渐失了神。

    原来这头青丝也这么长了。

    这时，惜玉端来打好的热水推开房门进来。

    瞥见了陆绝尘这副女儿家的模样，陆绝尘似有察觉，连忙将手别到背后去，乌丝轻落与肩上。盖住她苍白而清丽的一张脸蛋。

    惜玉将水盆放好，便将这房门紧闭。

    她附身过来，拿过桃花木制成的梳子，给陆绝尘梳理这一头乌黑的发丝。

    千万乌丝如漆黑的瀑布，坠落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