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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衙内心也苦

    中午,我和刺猬去赴丁敬的“红门宴”。

    《官场现形记》中,把送黄金称为走“黄门”,送女人称为走“红门”,丁衙内追女孩子请客应该叫“红门宴”,巧了,他要请客的中餐馆“聚贤饭庄”还真是红门红窗,离我们住处不远。

    丁衙内早早到了在餐馆门口等我们,手里拿着两束鲜花。第一次请我们吃饭就手捧鲜花,这是随了洋人的习惯呢,还是说明他是个追女孩子的高手?这浪漫还真能忽悠几个浅薄的女孩儿。

    见面后没等我引见,他和刺猬互做了自我介绍,就算认识了。

    刺猬在国内对衙内式的人物一直反感,现在依旧,接受了丁衙内的鲜花,还不忘损人家,说,丁敬,你可是留学生中的大款啊,不觉得自己像个衙内?

    我瞪了她一眼,怎么初次见面就找事儿?把请客的惹火了,这顿免费的午餐可就泡汤了。

    丁敬笑了,丝毫没生气,说,哎呀,真服了你,我在国内的外号就是衙内,因为能花钱,会追女孩子,也从不好好学习,人家才送这个绰号,你初次见面就能看出来?

    刺猬见对方没生气,还如此坦率,不那么排斥了,口气变得又好了:没见面就知道你英语水平区区零点六级就来英国读MBA,还敢在英国打的、请客,不是衙内级别的,谁敢?

    丁敬眨眨眼:哦,要这么说,还有几位更牛呢,别看我是纨绔子弟,但从没欺男霸女,比高衙内强,我承认自己像个衙内是有原因的,咱别光站在门口,进去吧,这里虽叫聚贤饭庄,可我们都觉得那个“贤”字应该改成“闲”,除了我们宿舍几个闲人光顾,还没见其它学生来过。

    刺猬吃惊了:啊?你们常来这里?一顿饭花多少钱?

    丁敬满不在乎地说,不贵,平均一个人五十多镑吧,今天咱们三个人也花不了二百镑。

    还不贵!刺猬直吐舌头:三个人二百镑,岂不是要吃两千多块人民币?

    丁敬说不能这么算,在英国要按照当地的生活标准衡量价格,用人民币计算就别活了。

    我听不下去了,这不是败家子儿吗?说:丁敬你在这里花英镑按照英国标准衡量价格,可国内的亲人要按照中国标准挣人民币啊。

    丁敬说,才不管那么多呢,咱只管花钱,这是老妈说的。

    我和刺猬哑口无言,人比人,气死人,我心想,等你老爸老妈没权没势了,看你怎么办?

    刺猬说换个地方吧,这里太贵,有人敢请,我们还不敢吃呢,要是把嘴吃刁了,可没这么多钱经常来消费。

    这个刺猬真是气死我了,居然拒绝要到嘴的大餐,我已经垂涎三尺了,可没办法,不好当着丁敬的面反驳她,只好随声附和着,那就走吧,转移战场。

    丁敬说好办,旁边有个餐厅,但不是中餐馆,便宜一些,去哪儿总行了吧?

    刺猬真够呛,吃免费午餐还挑挑拣拣的,太过分,没等她开口,我就说行啊,来英国还没下过馆子呢,体验一下再说,就去那个餐厅。

    丁敬不相信我们来英国大半年,一次馆子也没下,以为我蒙他。

    我恨不得对天发誓告诉他,真的没去过,这没必要骗人,我们只是在餐厅打过工,吃过免费的工作餐。

    丁敬觉得真正献殷勤的机会到了,说:那我今天可要好好犒劳你们一下,两个勤奋的学妹,辛苦了。

    刺猬轻声说,呸!谁是你学妹?又不在一个学校。

    丁敬嬉皮笑脸地说,嘿嘿,都在英国留学嘛,应该算。

    我看刺猬有点欺人太甚,怕真把丁敬惹恼了,大餐再泡了汤,忙出来打圆场,顺着说,对对,应该算,我接受丁敬这个学兄啦。

    刺猬还是不依不饶,说这算哪门子学兄?留级的学兄?比我们来的早,可语言还没过关。

    我实在忍无可忍,对刺猬正色道,你提壶开水行不?

    说着,我们走进了一个不大的餐厅,落座。

    有人说,男生追女孩子的过程就是不断大献殷勤的过程,这需要寻找献殷勤的机会,把握的机会越多,成功的概率越高,女人的心态也怪,明知道对方是献殷勤,未必真心,偏偏就感觉很受用,很有面子,所以女人的虚荣心就是女人的死穴,一旦被看准,死定了。

    餐厅里优雅安静,一个小提琴师在各餐桌间走动演奏着,曲调舒缓,类似于舒伯特的小夜曲之类,老外的情调讲的有点儿过分,中午演奏夜曲?

    服务生递上Menu(菜单),丁敬让我们点菜。

    这是来英国第一次下洋馆子,实在不会点,为防止丢人现眼,我推辞给丁敬:还是丁少爷来吧,来吃过总是轻车熟路的。

    丁敬说虽然来吃过,可看不懂菜谱,每次也是胡乱点,丢人不稀奇,丢了好多次了,见我和刺猬还是坚决不肯点,只好说,那本衙内就再胡点一次吧。

    他拿着Menu(菜单)给侍者指点着: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侍者在单子上记着,皱起了眉头,问:Areyousure?(你确定么?)

    丁敬看看我们,没听懂人家说什么,示意我们给翻译一下。唉!败给他了,没想到他连这么简单的英语也听不懂!这水平哪里是初中的海拔高度啊,简直就是海滩幼儿园的水平,这人真废了。

    我们给翻译后,他对着侍者嘣出一句英语:Ofcause!(当然!)

    我乐了,这小子虽然听不懂,居然还能说个一句半句的,看来此人有救,不至于废了。

    侍者笑容可掬地说了一句Momentplease,(请稍侯),刚要走,被我叫住了,我信不过丁敬,要审查一下他刚才胡乱点的是什么,问他,既然看不懂菜单,那点菜的依据是什么?

    他说依据就是价格,只点贵的。

    这真是天下奇闻,点菜不看名堂看价格,结果我和刺猬从侍者手里接过他刚点的菜单子一看,都捂着嘴笑了,然后一起冲着丁敬伸出了大拇指:强!绝对是爷!

    这位丁大衙内点的全是酒。

    为了能填饱肚子,我不得不喧宾夺主,把酒cancel(取消),重新点了些饭菜,都是贵的,丁敬点菜的原则很好,只点贵的,这个不能取消。

    等候上菜时,刺猬想起丁敬刚才关于自认衙内的话题,问:丁敬,你说承认像衙内另有原因,能说说吗?不方便就算了。

    丁敬很干脆:说也无妨,我虽没霸占过良家妇女,但霸占过别人的教育机会,这事儿我良心上过不去。

    我和刺猬不解,面面相觑。

    他接着说:上初中学习成绩不好,整天吃玩打闹,考高中我也不在乎,别的孩子是考进重点高中,我是玩儿进重点高中,在教育厅当官的老爸没费什么气力就搞定了,这对他轻而易举。

    刺猬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问,然后呢?

    他说,在重点高中混了三年,高考了。

    我觉得高考可是全国统一的,很严肃,我和刺猬都猜他老爸总使不上劲了吧?

    丁敬摇摇头说:一切照旧,不仅进了重点大学,专业还能随便挑!当时老爸让学计算机,那需要很好的理科基础,我这水平学计算机不是活受罪?就跟他说,要是让学理科就不上了,我只学文科,结果他妥协,让我学了经济管理专业。

    他说到这儿,停住了,眼望窗外。

    我和刺猬沉默着,心潮起伏,从高中到大学,这个丁敬一次又一次地让普通百姓的孩子失去本该平等的教育机会,那所谓通过应试公平竞争的机会就这样被红色衙内霸占了。

    我心情开始沉重起来,语气也沉重地问他:那你什么时候良心发现,认为自己霸占了别人的机会?

    丁敬的语气出人意料,竟有些哀怨,说:去年毕业,老爸让我读研,我不想再学了,就胡乱考了一下,心想反正考研不比高考,应该严格多了,应付一下走个过场考不上拉倒,让老爸死心就行,没想到最终我还是进了一所本省的全国重点大学读研了,我不得不服气,无论如何逃不出老爹的手掌心儿。

    我奇怪,他去年才开始读研,怎么今年就来了这里?

    丁敬低下头叹了口气说:唉,读研后发现很多同学很看不起我,一个初中同学考研落榜后还来信骂我,说我是个巧壤夺者,当初学习成绩糟糕丝毫不影响进重点高中、上重点大学,甚至连读研这样的稀少机会都不放过,问我是否想过重点大学、读研都是有名额限制的,因为我,某个平民百姓的孩子就失去了深造的机会,还说教育腐败成就了我,可很多百姓怎么办?他们望子成龙,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这承载百姓希望的机会却被我给剥夺了,老百姓还有什么奔头呢?他让我和在教育厅当官的爸爸去医院做个心电图,看看良心究竟坏到了什么程度!

    丁敬缓缓道来,我和刺猬听得目瞪口呆。

    他继续说:你们想想,我刚要开始人生,却如此遭人痛恨,今后还有什么希望?于是我坚决退学了,读什么研?这不是这么良心么?打死也不读了!

    汤上来了,小提琴师走过来开始演奏一支动听的曲子《沉思》,我们边喝汤,边沉思。

    汤喝完了,曲子也演奏完了,丁敬给琴师五镑小费,继续说:得知我退学,老爸暴跳如雷,见面就煽了我一耳光,我没像从前那样跟他针锋相对大吵大闹,只是冷冷地说,想想那些被挤掉名额失去机会的百姓孩子吧,咱有良心么?别人叫我衙内,有这么个爹,我当之无愧啊,从中学到大学,我比高衙内好不了多少,可这样的爹比高太尉又能好多少呢?

    刺猬冲他点头赞许:丁敬,你,有良心!

    我问他,退学之后怎么想起了出国留学?

    丁敬说每天在家里晃来晃去,老爸看着心烦,我看他整天收礼也心烦,在一次上门送礼的人走后,我问他是否一点也不想积德?我从小就看他干这些见不得人的事儿,问他这是在给我做榜样么?希望我将来也像他一样?

    说到这儿,他沉默了,长时间的沉默,气氛很压抑。

    我觉得有必要活跃一下,否则这顿饭没法儿吃了,就轻松地说:呵呵,可怜天下父母心,你老爸被你逼得没辙了,才把你送出国,眼不见心不烦,问题是,你打算从此开始认真用功了?

    丁敬两手一摊:我用什么用功?基础那么差,怎么用功?有心无力啊。

    刺猬背起了《三字经》:“苏老泉,二十七,始发奋,读书籍”,人家苏洵二十七岁才开始发奋读书,养育了苏东坡和苏小妹,你比老苏那时候可年轻多啦,现在用功不晚。

    丁敬苦笑:这要看周围的环境,别人都吃喝玩儿乐,整天喝的烂醉如泥,我怎么可能当荷花?

    啊,难道他周围的环境这么恶劣?

    恶劣,很恶劣,以后告诉你们。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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