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满脸飞红
凤姐笑道:“这又是何苦呢!平时我见你不象今天这样回来的快,问你一声,也没什么生气的。.”
贾琏又嚷道:“又没遇见裘世安,怎么不快点回来呢!”
凤姐笑道:“没有遇见,不要不耐烦,明天再去早些,自然遇见了。”
贾琏嚷道:“我可不吃着自己的饭,替人家赶獐子呢!我这里一大堆的事,没个动秤儿的,没理由为人家的事,瞎闹了这些日子,不值得!有事的人还在家里享受,死活不知,还听见说要锣鼓喧天的摆酒唱戏做生日呢。我为什么要瞎跑他娘的腿!”一面说,一面往地下啐了一口,又骂平儿。
凤姐听了,气的干咽,要和他分证,想了一想,又忍住了,勉强陪笑道:“何苦来?生这么大气,大清早起和我叫喊什么。谁叫你应了人家的事?你既应了,就得耐烦些,少不得替人家办办。也没见这个人自己有为难的事,还有心情唱戏摆酒的闹!”
贾琏道:“既然你这么说,你明天也去问问他!”
凤姐诧异道:“问谁?”
贾琏道:“问谁!问你哥哥。”
凤姐道:“是他吗?”
贾琏道:“可不是他,还有谁呢!”
凤姐忙问道:“他又有什么事叫你替他跑?”
贾琏道:“你还在坛子里呢。
”凤姐道:“真真这就奇了,我连一个字也不知道.”
贾琏道:“你怎么能知道呢,这个事没人知道。我怕他们不放心,二则你身上又常嚷不好,所以我在外头压住了,不叫里头知道的。说起来真的叫人生气!你今天不问我,我也不便告诉你。你觉得你哥哥行事象个人呢,你知道外头人都叫他什么?”
凤姐道:“叫他什么?”
贾琏道:“叫他什么,叫他`忘仁!”
凤姐扑哧的一笑:“他不叫王仁,又能叫什么呢。”
贾琏道:“你觉得是那个王仁吗,是忘了仁义礼智信的那个`忘仁那!”
凤姐道:“这是什么人,这么刻薄嘴儿糟蹋人。”
贾琏道:“不是糟蹋他吗,今儿索性告诉你,你不知道你那哥哥的好处,到底知道他给他二叔做生日啊!”
凤姐想了一想道:“嗳哟,可是呵,我还忘了问你,二叔不是冬天的生日吗?我记得年年都是宝玉去。。.之前老爷升了,二叔那边送过戏来,我还偷偷儿的说,二叔为人是最吝惜刻薄的,比不得大舅太爷。他们各自家里还乌眼鸡似的。不么,昨儿大舅太爷没了,你瞧他是个兄弟,他还出了个头儿揽了个事儿吗!所以那一天说,到了他的生日,咱们还他一班子戏,省了亲戚跟前落亏欠。如今这么早就做生日,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贾琏道:“你还作梦呢.他一到京,接着舅太爷的首尾就开了一个吊,他怕咱们知道拦他,所以没告诉咱们,弄了好几千银子。后来二舅骂他,说他不该一网打尽。他受不了了,变了个法子就指着你们二叔的生日撒了个网,想着再弄几个钱,好打点二舅太爷,叫他们不生气,也不管亲戚朋友冬天夏天的,人家知道不知道,这么丢脸!你知道我起早为什么?这如今因海疆的事情,御史参了一本,说是大舅太爷的亏空,本员已故,应着落其弟王子胜,侄王仁赔补。爷儿两个急了,找了我给他们托人情.我见他们吓的那么个样子,再者又关系着你,我才答应了。想着找找总理内庭都检点的老裘,让他替我们办办,或者前任后任挪移挪移。偏又去晚了,他进宫里头去了,我白起来跑了一趟.他们家里还那里定戏摆酒呢.你说说,叫人生气不生气!”
凤姐听了,才知王仁做了这些事。但是她一贯要强护短,听到贾琏如此说,便道:“凭他怎么样,到底是你的亲大舅儿.再者,这件事,无论是死的大太爷,还是活的二叔都感激你。罢了,没什么说的,我们家的事,少不得我低三下四的求你了,省的带累别人受气,背地里骂我。”说着,眼泪早流下来,掀开被窝一面坐起来,一面挽头发,一面披衣裳。
贾琏道:“你倒不用这么着,是你哥哥不是人,我并没说你呀.况且我出去了,你身上又不好,我都起来了,他们那些丫鬟仆妇们还在睡觉。咱们老辈子有这个规矩么!你如今作好好先生不管事了。我说了一句你就起来,明儿我要嫌这些人,难道你都替了他们么。好没意思啊!”
凤姐听了这些话,才把泪止住了,说道:“天呢不早了,我也该起来了。你有这么说的,你替他们家用心的办办,那就是你的情分了。”
贾琏道:“是的,知道了。`大萝卜还用屎浇。你不用说,我自然也知道。”
平儿道:“奶奶这么早起来做什么,哪一天奶奶不是早起的。爷也不知是哪里的邪火,拿着我们出气。何苦来呢,奶奶也算替爷挣够了,哪一点儿不是奶奶挡头阵。不是我说,爷把现成儿的也不知吃了多少,这会子替奶奶办了一点子事,又关会着好几层儿呢,就是这么拿糖作醋的起来,也不怕人家寒心。况且这也不单是奶奶的事呀。我们起迟了,原该爷生气,左右到底是奴才呀.奶奶跟前尽着身子,累的成了个病包儿了,这是何苦来呢。”说着,自己的眼圈儿也红了。
那贾琏本是一肚子闷气,哪里见得这一对娇妻美妾又尖利又柔情的话呢,便笑道:“够了,算了罢。她一个人就够使的了,不用你帮着。左右我是外人,多早晚我死了,你们就清净了。”
凤姐道:“你也别说那个话,谁知道谁怎么样呢.你不死我还死呢,早死一天早心净.”说着,又哭起来。
平儿只得又劝了一回。那时天已大亮,日影横窗。贾琏也不便再说,站起来出去了。
这里凤姐自己起来,正在梳洗,忽见王夫人那边小丫头过来道:“薛姨妈说了,叫问二奶奶今日过舅太爷那边去不去?要去,说叫二奶奶同着宝二奶奶一路去呢。”凤姐因方才一段话,已经灰心丧意,恨娘家不给争气,又兼昨夜园中受了那一惊,也实在没精神,便说道:“你先回她们去,我还有一两件事没办清,今日不能去.况且他们那又不是什么正经事.宝二奶奶要去各自去罢。”小丫头答应着,回去回复了。不在话下。
且说凤姐梳了头,换了衣服,想了想,虽然自己不去,也该带个信儿。再者,宝钗还是新媳妇,出门子自然要过去照应照应的。于是见过薛姨妈,支吾了一件事,便过来到宝玉房中.只见宝玉穿着衣服歪在炕上,两个眼睛呆呆的看宝钗梳头。凤姐站在门口,还是宝钗一回头看见了,连忙起身让坐.宝玉也爬起来,凤姐才笑嘻嘻的坐下。
宝钗因说麝月道:”你们瞧着二奶奶进来也不言语声儿。”
麝月笑着道:“二奶奶头里进来就摆手儿不叫言语么。”
凤姐因向宝玉道:“你还不走,等什么呢。没见这么大人了还是这么孝子气的。人家各自梳头,你在旁边看什么?一天到晚一块在屋里,还看不够?也不怕丫头们笑话。”说着,哧的一笑,又瞅着他咂嘴儿。
宝玉虽也有些不好意思,还不理会,把个宝钗直臊的满脸飞红,又不好听着,又不好说什么,只见袭人端过茶来,只得搭讪着,自己递了一袋烟。
凤姐儿笑着站起来接了,道:“二妹妹,你别管我们的事,你快穿衣服罢。”
宝玉一面也搭讪着找这个,弄那个。
凤姐道:“你先去罢,哪里有个爷们等着奶奶们一块儿走的理呢。”
宝玉道:“我只是嫌我这衣裳不大好,不如前年穿着老太太给的那件雀金呢子大衣好。”
凤姐因怄他道:“你为什么不穿?”
宝玉道:“现在穿着太早了些。”
凤姐忽然想起,自悔失言,幸亏宝钗也和王家是内亲,只是那些丫头们跟前已经不好意思了。
袭人却接着说道:“二奶奶还不知道呢,就是穿得,他也不穿了。”
凤姐儿道:“这是什么缘故?”
袭人道:“告诉二奶奶,真真是我们这位爷的行事都是天外飞来的。那一年因二舅太爷的生日,老太太给了他这件衣裳,谁知那一天就烧了。我妈病重了,我没在家.那时候还有晴雯妹妹呢,听见说病着整给他补了一夜,第二天老太太才没瞧出来呢。去年那一天上学天冷,我叫焙茗拿了去给他披披。谁知这位爷见了这件衣裳想起晴雯来了,说了总不穿了,叫我给他收一辈子呢。”
凤姐不等说完,便道:“你提晴雯,可惜了儿的,那孩子模样儿手儿都好,就只嘴头子利害些。偏偏儿的太太不知听了那里的谣言,活活儿的把个小命儿要了。还有一件事,那一天我瞧见厨房里柳家的女人他女孩儿,叫什么五儿,那丫头长的和晴雯脱了个影儿似的.我心里要叫他进来,后来我问他妈,他妈说是很愿意。我想着宝二爷屋里的徐跟了我去,我还没还他呢,就把五儿补过来。之前,平儿说太太说了,凡象那个样儿的都不叫派到宝二爷屋里呢,我所以也就搁下了。这如今宝二爷也成了家了,还怕什么呢,不如我就叫他进来.可不知宝二爷愿意不愿意?要想着晴雯,只瞧见这五儿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