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追查
谢香存道:“我刚刚来杭州城的时候,看见城内酒肆茶楼林立,店铺满街都是,房舍精美,车水马龙,曾经感叹过:吴越国真如人间天堂。但是后来我到了台州,我看到城里有许多要饭的人,而乡下多数村民,都衣衫褴褛。”
钱弘佐将信将疑地望着谢香存,他信任谢香存,但是钱弘佐终日听到的,都是关于吴越国富甲天下的赞美之声,他作为国主,自然听这些话更加顺耳。所以纵然他喜欢谢香存,但对他说百姓穷困的话,多少有些难以接受。
谢香存并没有因钱弘佐脸色不悦,而停下话来,继续道:“就拿救我的两位老夫妇来说,他们是吴越国人,有祖传的田产,但因为两个儿子都已经从军,他们年纪老迈,无力耕种,只好聘请流民帮助耕种,可是却付不起工钱,每日愁得唉声叹气。他们跟我说,如果不耕种,就交不起赋税,就会被官府抓去坐牢,但请人耕种需要工钱。他们上一年所得,除了缴纳税负,所剩无几。如果再这样下去,就剩下卖房卖地一条路了,他们自己也会变成流民。直到那时,我才知道,杭州城因是国都,权贵富商云集,所以才会繁华富庶。而吴越国的其他州府,并非如此。”
钱弘佐怀疑道:“那对老夫妇,该不是见你有钱,假扮穷苦,骗你施舍吧。”
谢香存道:“他们救我时,我昏倒在马车上,不但银两,连衣服都被那赶车的扒去了。他们不需要在我面前装穷,因为那时候,我比他们更穷。他们真是有菩萨心肠的好人!”
钱弘佐沉默良久,道:“不仅他们穷,国库也很穷,不然也不至于连给禁军翻修火损房舍的银两都没有。那些赋税,都交到哪里去了?”
谢香存起身撩衣跪地,道:“圣上,禁军的房舍,固然重要,但缓一缓并没有性命之忧。而增加赋税,却关系百姓生计,不能不慎。户部主事只是说列支困难,但为何列支困难,还是查清以后,再考虑是否应该增加赋税吧。”
钱弘佐忙将谢香存扶起道:“爱卿不必这般重礼,孤王定会慎重行事。”
谢香存敬重叩首道:“多谢圣上。”礼毕后,告退离去。
眺望九曲回廊上,谢香存渐行渐远的背景,钱弘佐突然明白了母亲让他询问谢香存的用意。谢香存自身的经历,注定了他对增加赋税的抵触。
钱弘佐将询问谢香存的情况,回复给许太后。许太后欣然道:“圣上,哀家见你喜欢跟谢香存玩乐,唯恐你会荒于嬉戏。而今看来,倒是哀家多虑了。诸葛武侯曾言:君王应亲贤臣而远小人,圣上,你说贤臣是指什么样的臣子?”
钱弘佐道:“对孤王忠心又有能力的大臣。”
许太后道:“这些固然重要,但如果一个臣子,不以私利为重,心系百姓疾苦,方有希望成为贤臣。而谢香存小小年纪,就能有这样的情怀,日后由他陪王伴驾,哀家十分放心。”
钱弘佐请求道:“母后,孩儿明天要查扣户部所有账目,看一看收上来的赋税,究竟都用到了何处?”
许太后道:“圣上,这是你主持的第一件事。哀家会调集宫内所有懂账目的内侍和女官,协助你。”
一种长大成人的自豪感,在钱弘佐心底油然而生。郑重道:“多谢母后。”
第二天,户部账目突然被禁军奉王命查扣,户部主事的宅邸同时被禁军在外围封锁,府内人等皆不得外出。杭州城内对此事传得沸沸扬扬,所有的大臣,包括禁军统领温明辉,都认为是国王为了筹措修建罗城禁军房舍费用,过于急切,户部又称列支困难,而导致了国王的愤怒,以致引发了查扣清点。
户部官吏吓得诚惶诚恐,但却不敢违逆,只得交出了近三年来的所有账目。户部主事徐伟,更是后悔不已,如果早知道是这个结果,他就算拆东墙补西墙,也不会对为禁军翻建房舍筹款,有半句推脱。
吴越国三日一朝的惯例终止,因为国王正和宫中懂账目的内侍和女官,在平日朝会的大殿——勤政殿查账。国王在玉阶上的龙书案上翻看账目,并下达各项指令。与他面对的,不再是朝堂上的文武官员,而是一排排坐在座位上,不停打着算盘的内侍和女官。殿前带刀侍卫不懂账目,但还是环伺在钱弘佐周围。
一连多日,钱弘佐带人查账。所有查账的人,都是同出同入,夜晚他们离开勤政殿时,人员分男女集中休息,而账目就留在勤政殿中,由谢香存等殿前侍卫看管。谢香存吃住都在勤政殿,白天睡在钱弘佐宝座之后。但夜晚,彻夜不眠地看守账目,勤政殿外围则由侍卫把守。
兵马大元帅戴恽让在宫中的女儿戴胜男,打探一下查账的情况。戴胜男对父亲的吩咐颇感奇怪,国王查户部的账目跟执掌兵权的父亲,应该没有什么瓜葛才对。但既然吩咐下来,便只好照办。困难的是:查账的人员,日日同出同入,她根本没有机会私下单独询问。否则凭她的威势,以责打相逼,问出什么倒也不难。无奈之下,戴胜男只得放下身段,准备了很多酒菜,带着随侍的宫女,到勤政殿探望钱弘佐。
来到勤政殿前,戴胜男一行却被门前的侍卫拦住了,说需要先通报圣上,让戴胜男稍等。戴胜男只好等待召见,没想到不一会,原本对她颇为冷淡的钱弘佐,却步出勤政殿,亲自迎接。戴胜男施礼拜见后,说明来意道:“臣女见圣上这几日操劳国事,甚为辛苦,所以准备了一些酒菜,敬献圣上。”
钱弘佐道:“戴小姐费心了,酒菜我收下了。等忙过了这一阵,孤王专程去看你,你先回宫吧。”
说罢,转身进入勤政殿。大门一开一合之间,戴胜男只看到了,满屋子在算账的人,和四下堆放的账目,其他的再也看不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