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御座与学生会长
深秋到来，对一般学生来说只等于新学期过去了一半。但从开学起就要绷紧全身弦线的高三生们，两个月来已经不知经历过多少场考试的洗礼了。
“嗯……‘on the contrary’的意思是‘正相反’；‘to the contrary’的意思是‘相反、相对地’。如果用contrast的话，应该是‘in contrast’，意思是‘对比之下’，你在笔记里把它们放在一起记吧。展靖翔，总在这样的语法上栽跟头，唉……你自己难道不头疼吗？”
“不好意思，任菲，每次都劳烦你讲解。”墨绿色头发的高个子男生合起笔记本，谦逊地对面前的女生说道，“因为你是英语课代表啊，谁都知道你的英语成绩在级部里都是数一数二的。”“得啦得啦，也不必每次都用这一套话了……”任菲一手叉腰，一手随意地晃了晃，“我回座位去了，还有问题的话再来问哦。”
靖翔安静地点点头，正准备坐下整理刚才的语法点，门口突然响起一声咳嗽，接着是一个熟悉的、傲气十足的小女生腔调：
“哎，堂堂的‘御座右侍卫’竟然对一个普通女生那么低声下气的，靖翔学长，我觉得有点意外耶。”
音量恰到好处，最远也就传到目标那里为止。靖翔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皱起眉头对门口的人说道：“叶莺，我知道自己的成绩不如你，但这是我的班级门口……你多少也给我留个面子行不行？”
“人家哪有这个意思啊~~~高三和初三要怎么比嘛~~~”娇小的左侍卫恶作剧地眯起眼睛还装得一脸无辜。靖翔看看班里众人向叶莺投来的奇怪眼光，赶紧在引起更多关注之前甩手叫她出去，接着自己也走出了高三（2）班的门。“靖翔学长，赶我干什么啦，我连你们教室的全貌还没看清呢！”叶莺一边嘟嘟囔囔一边任他把自己往楼梯口推。“好了，叶莺，来找我有什么事？”靖翔尽量保持着“大哥哥”的耐心问道。
“我能有什么事啊，是她要找你啦。”叶莺噘着嘴耸耸肩，一把将躲在阴影里的某蓝发女生拉出，“还要让我带路……佳丽学姐，下次你可得自个儿来哦。”
“对不起，叶莺大人，给您添麻烦了！”看起来有点怕羞的高一女生连忙道歉，“我下次自己能找到这里的！”“那就行。靖翔学长，我回初中部去啦。”叶莺摆摆手，就蹦跳着走掉了。“慢走……真是的，看不出来她和我是一样的‘海牙七御柱’是吧，佳丽？”靖翔无奈地笑笑，转向还带着不安神色的娃娃头少女。佳丽看看四周一时无人，才低下头去深深一鞠躬：
“蓝佳丽向您报到来了。靖翔大人，身为您的随从，许久没来参见真是对不起！最近学生会有很多杂事要处理，所以我……”
“不用道歉，因为那边也是你的工作。”靖翔温和地打断她的话，“佳丽，我知道你做会长秘书很忙，如果没什么大事可以不来找我的。”“可是！那我这个随从岂不就没有存在意义了吗？”佳丽急得抬起头来，“我听说大团长在前几天的会议中，提到骑士和随从要加强联系这件事了，我跟随在您身边的时间本来就少，如果现在再不留在您身边，别说有违我的随从身份，也……也有违哥哥的嘱托啊……”
触及这个话题时，靖翔的脸色微微阴沉下来。“别提它了，当年……是我对不起振瑛学长，跟你没有关系。”他勉强一笑，“佳丽，既然今天有空来，中午一起去校门口吃饭怎么样？”“噢，是……是！”正庆幸没有被训斥的佳丽惊喜地一口答应。
与可以随主人下馆子的佳丽相比，同是骑士随从的旌姬今日却只能一如既往地跟着上司吃食堂。
“魅堂大人，天天吃食堂饭菜您不觉得腻吗……”旌姬前阵子才知道了自己侍奉的骑士是住校生，为了保证“生计问题”，她不得不忍痛把每月的零花钱抽出一部分来为饭卡充值。幸好家里只以为女儿想把中午回家的时间省下来学习，便对她留校吃饭的举动欣然支持。“食堂里的这些还满足不了你么，如果想吃更好的话就自己掏钱出去。”魅堂冷淡地回答，顺手把散在盘子各处的糖醋排骨拨成一堆。
“真是铁公鸡……”
“你说什么？”瞬间射过来的两道“鹰眼死光”再次证明魅堂“鹰王骑士”的称号绝对是有依据的。
“我、我是说公鸡肉很难吃……”旌姬顿时给吓矮了半截。
“骗谁，明明一盘子都是素菜。”
这才是这顿午饭中最让旌姬郁闷的事情。历来以“食肉动物”着称的她硬是没在几个窗口里找到像样的荤菜，只得退而求其次端了一盘子的土豆炖……还是土豆。“看来今天来晚了……我再也不要和三个级部的人抢食堂了……”旌姬嘟哝着第N次把自己的菜翻了个底朝天，仍然没看到一点儿肉扼终于决定死心。忽然间一个金红色物体落进了她面前的菜汤里，旌姬定睛一看，却是块糖醋排骨。
“咦……？”
“我不喜欢糖醋类的菜，但食物不能随便浪费，你负责替我处理掉。”魅堂的语调平淡得像大晴天的云。
不喜欢您当初还选这菜干吗？说实话，旌姬老早就对“糖醋××”什么的深恶痛绝，但上司这个突然良心发现的举动和刚才的蹩脚谎话一样难得一见，她不想浪费这份好意，便吐吐舌头暗道个“谢谢”，把那块排骨吞进了肚子。在两人结束午餐走出食堂时，魅堂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尉迟旌姬，今天晚自习前跟我去一趟学生会，有些已经搁置了一阵的事情不得不处理了。”
“……学生会搁置的事情和您有什么关系？”最大也就当过课代表的旌姬对这类机构向来缺乏了解。
“当然有关系……”魅堂带着“你白痴么”的表情看了随从一眼，“我是那里的副会长！”
五秒钟后，某人形火山大规模爆发，接着就被某只金眼神鹰一拳硬是打回了休眠状态。
“哈哈，你说这个啊……对，魅堂就是那种所谓的身兼数职哦。”
一边听着学妹的惊叹一边开朗地笑着，巧妤和好几天没见的旌姬坐在门外谈起了闲天。“可是学姐，他是怎么忙过来的？”旌姬百思不解，“‘牙之御座’这个头衔已经相当于骑士团副团长了吧，再加上一个学生会副会长……难不成那家伙会分身啊？！”
“其实也不是……”巧妤还没说到一半，猛然看到一本文件从天而降，吓得眼镜差点滑下鼻梁。“哇啊！魅堂大人？您什么时候……”捂着被拍痛的脑袋，旌姬用暗含无限怨愤的声音叫了起来。“‘那家伙’？好大胆的叫法！尉迟旌姬，原来你在人前人后是两副面孔么？”手持“凶器”的御座淡淡地斥责着随从的失礼。“好啦御座，她都让你压怕了，你就不能和气一点？”巧妤带着温和的笑容打圆场。
就是就是！根本就是压迫！躲在“阴阳骑士”身后的黑发少女拼命点头。“严格管教随从是骑士的义务之一，与欺压无关。”魅堂挑起眉毛，不过很快又放缓了口气，“巧妤，老师那里就麻烦你说一声了。”“放心，你们去学生会吧！”温和的眼镜少女笑着挥挥手，“早点回来哦，否则班主任又要疑神疑鬼的。”
高中部学生会室在办公楼的二层。魅堂登上楼梯时就整理好头发、领带和衬衫，又从口袋里取出学生会的工作证别到胸前。“魅堂大人，请问等会您要怎么对学生会的人介绍我？”旌姬担心地问。“没关系，同在海牙学院那么久，他们也都知道我是骑士团的人，直说你是随从无妨。”他径直走到挂着“学生会”牌子的房间门前，“你认识一下学生会的人也好，以后少不了要和他们接触。”
门刚开了一半，房里一个眼尖的男生就大叫出声：“啊！上官副会长！你可算来了，我们正着急哪！！”“我这不来了吗。成平，纪律部的文件在哪？”魅堂和一涌而上的会员们简单地打过招呼后直接问道。“啊，文件……会长拿着呢，不过他马上就过来了。”被问的男生说完就匆匆跑开了。这时，旌姬却无意中看到魅堂的脸色一瞬间阴沉了下来。
“哎哟……这不是我的副会长上官魅堂嘛。今天刮的什么风，那么难得把你吹来了？”
似乎是说曹操曹操到。旌姬正在猜想上司不悦的原因时，一个颇具磁性却有些轻佻的声音响起在二人后方。
“别拿我说笑了，左会长……这关头再不来，岂不是对不起我副将的头衔。”
魅堂没有采用平时的敏捷动作，却以慢动作转过身——顺便拉了旌姬一把，平静地回话道。
这、这真是平日那个高傲冷面的鹰王骑士吗？面对那么露骨的讽刺，竟还表现得那么谦逊？！旌姬正在设法掩饰自己的过分惊讶，那位会长却一眼瞄到了她：“哦呀……魅堂，那位小姐是谁？”
“是我的随从。旌姬，过来打个招呼。”魅堂平淡地将黑发少女推到前面，“这位是高中部学生会的会长左银弦，二年级；她是一年（12）班的尉迟旌姬，一个月前才刚加入‘骑士团’。今天是第一次带她来学生会，但我可以保证她不会妨碍工作。”
旌姬小心地打量着面前身着西装式制服的会长大人：深茶色头发，灰色眸子，面孔和身材都足以和魅堂打平，而且一脸的心高气傲唯我独尊……根本就是漫画里常见的学生会长造型嘛。
但是，这位美少年全身上下似乎没有一处能解释名字里的那个“银”字，除了鼻梁上那副银丝眼镜。“你好，银弦学长，初次见面！”她以点头代替了鞠躬，“以后还请多多指教！”“别客气，那是当然的。”银弦自得地一笑，拍了拍魅堂的肩膀，“不错啊，副会长，终于也混到身边有个跟班了啊！整天带着这么可爱的女孩子，不来学生会处理工作也是可以理解的了……佳丽，把纪律部的文件给魅堂吧。”“嗯。”旁边走来的秘书殷勤地上前递上东西，又小声说了一句：“您好久不来，左会长有点不满才这样说的……大人，请别放在心上。”
旌姬并不知道那位叫做佳丽的秘书就是“御座右侍卫”的随从，却感到上司周身已经散发出了从未感觉过的诡异怒气。“啪！”不知是出于本能还是无意，她竟一把抓住了魅堂的袖子，拼命用眼神表示着：“拜托您，别在这里发飙！”
“……旌姬？”
魅堂为她的举动微吃了一惊，但很快轻轻抽出手来，没转移视线地低声告诉她：“没关系，我的度量还没小到这么轻易就发火。”
旌姬这才大松了一口气。魅堂随便找了支中性笔，便坐到一张桌子前准备处理文件。“魅堂大人，我能帮您做什么吗？”她不忘随从本分地问了一句。“我要安排的是纪律部下周检查高中部宿舍的事，好应付市里领导的视察，你插不上手。”魅堂用眼角指指靠墙的沙发，“你先在那里坐一会儿好了。”
在这个人人都在忙碌的学生会室里，只有自己闲着没事实在有点不舒服。旌姬左顾右盼地想找点事做时，另一个“闲人”却驾到了。“尉迟旌姬是吧，可以和你聊一会么？”发号施令完毕的会长在她身边落座，笑容可掬地提出了谈天的邀请。
“啊……当然可以。”心里觉得颇意外，旌姬赶紧往一旁让了让。“地方有点乱，委屈你将就了。”银弦一边收起沙发上的报纸一边说。“哪里！收拾得很整齐啊。”旌姬反觉得不好意思了，“哦……银弦学长，作为会长，你每天都忙得不得了吧？”
“呵呵，问到这个……”银弦镜片下的灰色眸子闪了闪，瞥向正低头写东西的魅堂，“学生会嘛，碰到领导视察或学校活动之类的事时自然会比较忙的，但如果各成员都能准时到位，干好本分工作的话……我想至少可以轻松一半。”
没几个人看见，但“鹰王骑士”手里的笔分明抖了一下。
“是……是吗……”听到这里旌姬更加确定了——她的上司和这位会长之间绝对有什么矛盾。“对了。旌姬，我虽然是没有特殊能力的普通人，但对‘海牙骑士团’的事也略知一二。我的副会长在那边是个大人物对不对？”银弦推了下眼镜，露出亲切却神秘莫测的笑容，“好像是叫什么御座吧。你跟随了他一阵子，觉得他人怎么样？”
某张桌子上笔尖摩擦纸张的速度顿时慢下来。旌姬被问得一愣，暂时无言以对。“我就知道，跟那个人相处起来很辛苦吧。”银弦露出一个料中了的自得笑容，把交叠的双腿换了个姿势，“他在这里的时候管事来简直比我还严，有时候严得还过了头。又整天一副扑克脸，也难怪大部分男生见了他都退避三舍呢。至于女生，那又是……”
银弦的声音不大，但附近桌子前的副会长已经把拳头越握越紧。这位骑士正准备起身扞卫自己的尊严时，一个细小却肯定的声音却提前打断了银弦的长篇大论。
“不是……银弦学长，我想不是这样的。”
“噢？那我想听听旌姬的看法。”
“我的话……的确，从成为魅堂大人的随从的那天起就觉得他很严格了，如学长刚才所说，简直就是严得过了头……”旌姬低垂眼睛，双手胡乱地揉着裙摆，“但是，他的严格都是有道理的，又不是蛮横和无理取闹……我想，他本身是个优秀的人，按照‘骑士’的传统——也许学长听不太懂——希望随从变得优秀也很正常，我还是相信魅堂大人的用意是好的……既然位居他之下，最好还是坦然接受，等我有一日升格为正式骑士时，说不定还要感谢他吧。”
一时间，专心倾听着的正副会长都陷入了沉默。
结束工作后，主仆二人向银弦打过招呼，便离开了学生会室。两个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好久了，银弦却还倚着门框，带着懒懒的微笑若有所思。“左会长……都十分钟了，您到底在看什么啊？”秘书蓝佳丽不解地走近他的身边。
“没什么好看的……呵呵，好久没和我那不解风情的副会长争夺过什么东西，看来以后肯定不会无聊了。”
俊美如天使的面庞上，忽然浮出一丝微笑，宛如化身为人形的猛兽发现了美味的猎物。
“尉迟旌姬，刚才你为什么那样回答左银弦？”
旌姬就怕魅堂事后问这个问题，但到底还是发生了。
“……我是您的随从，不是学生会成员，更不是会长的心腹，为您辩护不是当然的吗？”
“随时为上司说话，原来是这条放之四海皆准的处世之道啊。”
“这、这跟什么处世之道没关系！……您为什么会认为我说的是假话呢……”
现在，他们正停在学院大门旁、作为大型车辆停放处的小广场上。黄昏下的两条影子长长地覆盖着地面，回荡在这对主仆之间的，只有不语的夕照和晚风。
“那么，我再把左银弦问你的问题拿来一用——经过那十几分钟闲聊，你认为他又是个怎样的人？”魅堂先打破沉默。
旌姬委屈地摇摇头，挎着背包走近他身边：“很亲切，另有一番领导者的风度，但是……内在却感觉有点可怕。”
“那家伙是苍天市最大的综合集团‘左氏企业’的总裁公子，也就是富家大少爷。上学比较晚，因此虽和我同级却已经十八岁了。家里和宇文家有点交情，这也是他当上学生会长的原因之一。”魅堂望着教学楼淡淡地说，“他没有什么异能力，但也是个惹不得的角色，有手腕有城府当然还有本事——从升上高中部以来，谁都没能把他赶下级部第一名的宝座呢。”
“什、什么？！”旌姬倒灌了一口凉风，“连您也……？”
“没有……不知为何，总是会差他两三分。”
“也就是说，他是那种有真才实学的学生干部？”
“正是如此。但我刚才也说过，那家伙城府很深，和他交流的时候最好把他的每一句话都斟酌过，依我看你是做不到的。”魅堂转过身来，“你了解这些就够了……尉迟旌姬，把东西给我就回去吧。”
无法理解，在学生会就职一年来，为什么只要是自己的东西那家伙都要争——成绩、学分、工作表现、命令权，难道连这个随从也包括在内么？！
“咦？我不必把您送到班级门口了吗？”
魅堂已经迈开步子走开了。“对你今天表现不错的奖励。”他只留了一句话给疑惑中的随从。旌姬跟上前几步张口想说什么，终究还是半路作罢。“哎，算了，反正明天还要一起吃饭。”她耸了耸肩，又露出大松一口气的表情，“吓死了……难得这次没挨骂。”
今天最大的发现，应该就是在骑士团和普通学生们之间找到了明显的交点。但那个左银弦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连魅堂在他面前都变得一反常态？
旌姬隐约觉得，自己日后还会与那个神秘的会长发生什么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