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诞生于人心的凶兽（上）
恶人必被自己的罪孽捉住，他必被自己的罪恶如绳索缠绕。
——《旧约·箴言》5：22
一般说来，规模较大的学校周围都会形成一个消费场所集中的区域，因为考虑到学生的消费能力，其档次往往不会太高。然而对私立海牙学院来说，这个规律并不适用。
海牙学院斜对面的“爱琴海”是一家高档休闲咖啡厅，今日上午，这家店里来了一位十分惹眼的客人。
“欢、欢迎光临！这是菜单……请您看看需要什么……”
迎上来的女服务生一时竟有点语无伦次，大概是从来没见过这种类型的男人——更别说店里的其他人了，无一例外地都盯着那来客目瞪口呆。“啊，我在这里约了人，先上两杯摩卡好了。”男子微笑着把菜单递回服务生手里，便甩一甩头发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这位吸引了店里所有目光的男子看上去最多二十五岁，身着白色风衣和黑色长裤，肤色异常地白皙，一双含笑的眼睛仿佛两颗闪亮的青金石，过腰的黑发扎眼地编成一条又粗又长的麻花辫，不过无论远看还是近看，那副超凡脱俗的美貌都不像是人类会拥有的。他并不在意周围客人或悄声惊叹或暗暗议论的反应，只是轻抿一口送上来的咖啡，闲适地偏着头望着街对面那所华丽的学校。
“海牙学院啊……和我一样，十年过去了还是老样子……”
过了约十分钟，店门口的铃铛发出了清脆的鸣响，提示又一位客人来到了。真要怀疑“爱琴海”这天是怎么回事，不到半小时连续来了两个超级美形——身着高级时尚套装、戴着墨镜、一头卷发染成艳丽玫瑰色的美女一样无视四周投过来的目光，径直走到白衣男子对面坐下了。“……迟到了呢，‘维纳斯’。”男子抬起头笑了笑，“给你点的咖啡都凉了。”
“很抱歉，临时接待了一个客户才出门晚了些。”女子摘下墨镜，露出了一双深邃的黑眼睛，“竟然那么媳约我在外头见面，敢问‘西宫主’大人有何吩咐？”
“不用拘谨，我也不好开口呀，毕竟你江梦蝶是‘东宫’的干部嘛。”男子摆了摆手，“还有，不要宫主宫主的，叫名字就好。”“那恕我直接问了，皇非羽大人。”女子喝了一口咖啡，用眼角指指窗外，压低了声音，“把见面的地点定在这里，想必是有什么跟‘海牙骑士团’有关的任务要交给我吧。”
“不愧是莲华姬手下的爱将，冰雪聪明。”非羽满意地点了点头，从风衣内侧取出一个封得好好的皮革套子，推给对面的梦蝶，“这就是本次任务用到的东西，拿去。”
梦蝶打开套上的纽扣，很谨慎地没有把东西拿出，直接往里面看了看。“编号666……‘伊维尔’？您的新作品？”她拧起了修得十分完美的眉，“可以先告诉我它会做什么吗？”“放心吧，这孩子能干着呢。”非羽带着得意的笑说道，“至于它的能力，我可以提示你一下——是根据你的能力开发的，所以我这次才选你做执行人喔。”
“根……根据我的？！”
“别紧张，维纳斯，只是对你力量的延伸啦。”这位上级看着梦蝶慌张的神色笑了，“听我说——对于同样的东西，你可以‘激发’，而这孩子的能力就是‘感应’和‘吸收’并转化为自己的力量。所以，我希望与之相性最合的‘你’把它带进海牙学院去，明白吗？”
梦蝶沉默了一会，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容：“原来如此……真是绝妙，不愧是‘人工兽’的生身之父非羽大人。放心交给我好了，您的作品一定可以把那群幼稚的‘骑士’整得苦不堪言的。”“明白就好，晚上要把观察结果汇报给我，做得到吗，维纳斯？”非羽放下了空杯子，招手叫服务生过来买单。
“谨遵您的命令。”按下非羽要掏钱的手，梦蝶抢先付了帐，“不过……非羽大人，如果一定要叫我的称号的话，我还是希望您今后叫我‘阿芙洛迪忒’。”
“‘阿芙洛迪忒’和‘维纳斯’相比，哪一个叫起来更省力呢？再说这两个名字不是同一回事吗？”非羽笑道。“呵呵……我只是十大干部之一，随您怎么叫没关系；但是以后见到‘那个人’时，难道您也会为了省力叫他‘墨丘利’？”梦蝶挑起眼睛。
“不，我会恭恭敬敬地称他为‘赫尔梅斯’。”非羽和她一同起身向店门走去，“谁让他是我们的‘皇帝’看上的人呢。”
这个时候，海牙学院上午的课已经结束了一半。“叶……叶莺……可以陪我去一趟生物教研组吗？”初中部教学楼的走廊上，一个短发的漂亮女孩子怯怯地叫住了正要下楼梯的御座左侍卫。“生物教研组？心婷，该不会你又被‘那个’丛刚传唤了吧？”叶莺思考片刻后皱起了眉头。
“是……是的……他叫我单独去交上次我做错了的图……”有求于她的女生怕得直抖，“我怕又会被他……那样……所以想找个人壮壮胆……他负责的是我们两个班的生物课，你去应该没人怀疑的……行吗？”
叶莺摆弄着自己的发辫想了想，最后点头答应了。
“没问题……这好像也是我应该做的事。”
二人口中的丛刚是初三（1）班和（2）班的生物课教师。来到办公室门前时，叶莺咳嗽一下喊了声“报告”，就听得里面有人懒洋洋地回话：“进来。”
心婷胆怯地缩在她背后进了房间。室内只有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眼镜男子在批改作业，抬头看到是两个女生，不禁愣了一下：“（1）班的白叶莺……是吧？你为什么和刘心婷一起来了？”“我等会要和她一起去办点事，顺便陪她来交作业的。”叶莺迅速装出一个笑脸，“丛老师，我在这里应该不碍事吧？”
心婷本来长得不算差，但和叶莺放在一起的话就只能说是普通姿色了。“啊……当然当然，都是我的学生，哪有碍事的道理。”丛刚露出暧昧不明的笑，“刘心婷，上次做错的地方都改正了吗？”
“都、都改过了！”心婷赶紧双手奉上作业。丛刚只看了一眼，就挥挥手说：“下次记得不要再做错了，你走吧。白叶莺同学，你先在这里留一会。”“可是……老师，她要和我……”觉得事情不妙的心婷刚想把同伴一起带走，丛刚就不耐烦地打断了她：“你要是还有什么问题下节课再问！别耽误别班同学的事！”
心婷正惊慌不知所措，却见叶莺对她点点头。“心婷，到走廊里等着我就好，去吧。”她毫不在乎地笑道。“那、那我等你……”心婷其实一心想早早离开这恐怖的地方，在无法帮助同伴的情况下，她只有忍痛提前抽身。“好啦，没事了……白叶莺，你这次测验做得不错呀。听你的班主任说，以你这个状态保持下去，直升高中部没问题呢。”丛刚边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叶莺边假笑着。
“谢谢您的夸奖，不过，您叫我留下只是要说这些吗？”
“这个么……噢，你的头发上好像沾了什么东西……”
说话的同时，丛刚慢慢站起身来，走近静静站着的女生。他右手伸向叶莺发辫的时候，左手却一把揽上了她的腰。“别出声哦……你这样的好学生应该很珍惜成绩和学分吧……”他一面低声威胁着，一面开始不规矩地乱摸。谁知对方没有惊叫也没有反抗，只是一把按住丛刚的右手，淡淡地说：“等一下老师……这里有点热，能不能让我自己松一下领口的缎带？”
从刚顿时大喜——碰过那么多女生，今天头一次有个积极配合的——便马上许可了她的请求。只见叶莺低垂眼睛，伸手扯蝶结的末端一拉，整条缎带便滑了下来。丛刚正要顺势去拉她的上衣，刚解下的红色布料却突然在眼前一闪——
“呜……啊！啊……呃……咳……！！”
丛刚一个趔趄，椅着撞翻了身后的椅子。想下手的对象还好好站在原地，而那缎带竟像有生命一般，紧紧勒在他的脖子上！“你做了……什……”丛刚还想说话，带子的力度却猛然加大，他只能翻着白眼跪倒在地。“原来如此，怪不得女生都不敢单独来见你……丛老师，我对您太失望了。”叶莺长叹一声，下一秒脸色就变得如寒冰一般，“要不是这次凑巧，我还不知道您是这种人……不过您忘记了一点：我是维护秩序的‘骑士团’成员。”
“咯……呃……”丛刚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口角流着白沫，只能瞪大恐惧的眼睛望着少女。“老师，想问我要对您怎么样，是吗？”“虹衣骑士”露出怜悯和不屑混合在一起的表情，“放心吧，我很遵守团规，只想给您一点小小教训。但如果再被我发现这样的事，那时候……我会公开给全校的。”
叶莺把手一抖，缎带立刻飞离丛刚回到了她身上。“可惜好好一条带子啊……得回家好好消个毒才能继续用啦。”她临走时不忘再讽刺一下倒地不起的教师，“谁也别抱怨，要怪就怪自己和这个学院的‘骑士团制度’吧。如果在海牙学院混不下去也可以考虑离开，只是我很怀疑哪个学校敢要您。”
听着消失在门口的刺耳笑声，丛刚全身颤抖，抓着椅子腿才勉强爬了起来。叶莺则走向心婷等着她的楼梯口，两只拳头越握越紧。
“随便对女孩子动手动脚的家伙，根本就是垃圾……这次还是手下留情了呢……”
如果不是背负着“骑士”的责任，自己……可能会杀了那个人也说不定。
“魅堂大人，实在很抱歉，但我今天得向您请个假……”
“为什么？”看着借课间操时间跑来的随从，魅堂倚着门框平淡地询问原因。“刚刚我从家里接到短信，中午有个亲戚从老家来看我们了……”旌姬把手机掏了出来，“他只有一中午时间停留在我家，父母希望我中午无论如何回来一起吃顿饭……就是这么回事，不信的话我给您看短信原文……”
“不必了。”魅堂一挥手，“用人勿疑，你是我的随从，我还是相信你的（旌姬惊喜中）。再说估计你也没有欺骗我的胆量（旌姬沮丧中），中午直接回家吧。”
得到许可后，黑发少女行了一礼就离开了。“御座，你还说那孩子不知礼节？她不是对你很礼貌嘛。”巧妤在旁边笑吟吟地说道。“那丫头真是……也不必做得那么……”魅堂有点无奈地摇头，“改天要提醒她一下。”
上午11：20——
“这位小姐，请留步。”海牙学院侧门的两名警卫拦住了打扮入时的梦蝶，“没有相关证件，不能随便进入这里的。”“哎……没想到学校还管得那么严啊。”她摇了摇头，从皮包里抽出一张装饰华丽的名片递上去，“那这样可以说明身份了吗？”
“个体时装设计师……江梦蝶？！”
两个警卫讶异地叫了出来。“您就是江小姐吗！久仰了！我老婆非常喜欢您最近设计的新款秋装呢！”其中一个兴致勃勃地凑上前说。“是啊，前几天电视上还有您的发布会来着！您怎么会到孝上学的地方来啊？”另一个附和着问。“啊，因为我正好有个熟人在这里任教，难得有空才来拜访一下的。”梦蝶微微一笑，“我的时间有限，看起来也快下课了……可不可以给我二十分钟呢？二十分钟就行。”
这句话出口的同时，漆黑的美目轻轻一眨，眼波流转，立刻有什么东西直击进了两个男人脑中——
“……没，没问题，您在打放学铃前出来就好了！”
梦蝶立刻道了谢，从容地迈步走进了校园。“哼，世间男人果然都一个样子，摄魂术屡试不爽啊。”她轻蔑地扬起唇角，“但是，非羽大人竟要我把新的人工兽放到这里来……未成年的中学生应该不会有很多邪念才对吧，除非有些老师……”
不知不觉地，对学院结构并不熟悉的梦蝶走到了初中部的教学楼前。她四处观望了一会，装作若无其事地绕到楼后，在办公楼前徘徊了一阵，最后来到了附近的楔园里。“666……真是个邪恶的数字（在《新约·启示录》中代表“兽”），不知道非羽大人究竟给了你什么本事？”梦蝶从套子里抽出试管，看着上面的标签自言自语，“不过我要天黑以后才来验收你的成绩，你自个儿好好干吧。”
她拔开管口木塞，将一管浓浓的黑色液体无声地全部倾进花园的水池内，然后和来时一样平静地离开了。
“哎？游光学长，你怎么在这儿？”
在初中部附近，从食堂回来的叶莺意外地发现另一位“海牙七御柱”正在那里晃荡。“噢，是叶莺啊。我在等剑仪一起吃午饭来着。”留着女孩子般发型、左鬓还扎着短辫子的“大祭司”游光随意地摆了摆手，“他说中午要补习一会儿，看在高三生比较忙的份上，我只好耐着性子等他喽。”
“这样啊……你和下属的感情真好。”叶莺有点羡慕地嘟起了嘴巴。“剑仪好歹也是正式骑士，不是我严格意义上的下属啦。”游光说着说着，注意到少女的制服似乎有点异常，“咦，今天没扎缎带？你不是一向把校服穿得一丝不苟的吗？”
“哼……因为今天发生了件相当让人火大的事。”
“什么什么？说给我听！”看到叶莺皱起的鼻子配上要杀人的眼神，游光顿时来了兴趣。中午刚惩罚过某人的女骑士带着厌恶说明了一遍来龙去脉后，红发男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喜欢骚扰女学生的老师么……即使同为男人，身为骑士的我也完全鄙视这种人渣！不过都快被勒死了还被你狠狠嘲讽一通，那家伙实在是霉得不行了……不愧是骑士团第一毒舌女，你‘现代王熙凤’的外号当之无愧啊。”
“喂喂，游光学长，你说话又那么随便！难怪大家都说你没有身为祭司的自觉。”不怎么喜欢这个外号的叶莺微嗔道。“咳，那什么是祭司的自觉？整天庄重地板起一张脸像个真正的传道士吗？”游光不屑地耸耸肩，“叶莺，你才初三啊，现在就学得像剑仪那个高三的一样罗嗦，小心更年期提前。”
“……（青筋）游光学长，你该不会不懂，这类话会触怒女孩子的吧？”
“是吗？啊哈哈哈哈……”
“还好意思说我毒舌，我看你道行也不比我浅！”
二人正有说有笑，一声酷似水雷爆破的巨响猛地撕裂了原本宁静的气氛。“怎、怎么啦？！”叶莺惊叫起来，“这声音怎么像是从我们教学楼后面传来的？！”“跟声音来源比起来，那个又是什么！”游光后退一步，瞪大了眼睛看着第三座楼后绕出来的黑色巨大带状生物——额头上写着血红的“666”字样，外表与水蛇近似，布满利齿的嘴里还叼着一个……人？
“那个……就是丛刚！！”
叶莺的表情顿时由惊讶转成咬牙切齿。“就是那个老师？等等，他为什么会被那怪物……”游光拼命整理思维，“对了……搞不好那条黑蛇是‘人工兽’啊！”
根据骑士团目前掌握的情报，人工兽的共同点是身体上有编号和名字。这条颈部生着“伊维尔”字样的黑蛇正咬着丛刚的衣领，边四处观望边发出阴沉的嘶叫，而被它俘虏的男人早就昏死过去了。“可恶！大白天的就这么嚣张，钢铁神宫把我们当什么啦！！”叶莺低声怒吼，却不见有出手之意。“……叶莺，麻烦你保护普通学生和通知其他骑士，这人工兽就由我对付好了。”游光沉默片刻后做了决定。
“哎……学长？”
“没人会想出手去救两小时前还想侮辱自己的家伙吧。”
难得会对人表示感谢的左侍卫愣了一愣，立刻兴奋地应了声“谢谢学长！”便迅速离开了。游光仰首立在原地，对着“伊维尔”吹了一声十分响亮的口哨——
“嗨，丑陋的长虫，你在找谁啊？”
黑蛇闻声立刻低下头来，却只见一张挑衅相十足、满是轻蔑笑容的男生面孔。它马上一甩头将丛刚扔在一条走廊上，张大嘴吐着信子朝游光飞了过来！“那么简单就发火啦？罢了，我也没指望你能好好控制情绪。”游光冷冷一笑，一把拉掉扎住短辫的发绳，然后摘下了左胸的战徽，“好久没有活动身体了，现在就拿你来复习复习我‘圣堂骑士’的绝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