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拔弩张
时间终于到了3月份的最后一天，眼看着第一季度就要结束了。这天上午，在两位办公室主任的联络下，市政府大楼五楼会议室里，冯市长和廖书记面对面坐在一起。陪坐的有市委办贾主任和市政办郭主任，包括教育局教研室主任应国兴。
市政府大楼是前年刚落成的，所以一到六楼装修得崭新大气，不过由于近两年中央三令五申，要求地方政府精官简政，所以六楼整一层空了出来，把原本设计在六楼的大会议室也挪到了五楼。然而即便如此，一到五楼的办公室个别也仍旧空着，尤其是最近中央又出台了一项规定，县长和书记的办公室面积最大不得超过20平米，科级干部，也就是像王局那样的，不得超过9平米，至于老应这样的小干部，理论上最多只能使用6平米的办公室。
中央的规定是严了点，事实上很多地方政府都是阴奉阳违，有句话说得好，从善如登从恶如崩，习惯了大排场，一下子要求节流节能，做到经济节约，难免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去适应。
但是自从冯市长上位之后，带头响应中央号召，把前任市长40多平米的大办公室缩减到一半，堪堪隔成了三个20平米、15平米和9平米的小办公室。20平米的留给冯市长自己用，9平米的则是让给市政办郭主任，还有一个15平米的，基本上闲置用来堆放一些重要文件和资料。
于是乎，冯市长带头做表率之后，作为市委和人大一把手的廖书记，当然也不好意思再占着50多平米的大办公室，几乎比小学还要宽敞，一般人在里面喝茶聊天，都能听到回声，要是拉窗帘，全部拉下来得花去三四分钟。
5个人面前都放了一杯茶，还有一大壶泡好的搁在一边。老应给每人都加了点，然后端坐在冯市长一边，另一边坐着郭主任。
贾主任第一个开口道：“冯市长，您有事就说吧，我们廖书记工作很忙，等会还得去人大开个会。”
郭主任是个本分厚道的科级领导，这方面比转业之前的冯市长有过之而不及，所以老应抢过话茬道：“廖书记日理万机，我们大家也都是知道的。但是冯市长也不轻松呀，忙完了财政局，忙审计局，听说中午还得先跑一趟监察局，傍晚下班前国税局还有个会呢！”
老应这番言论，当然是他自己编造出来的，但是听在贾主任耳朵里，无异于对他的一种挑衅，贾主任心忖你他妈什么玩意儿，一个小小的教研室主任，能和他堂堂市委办主任相提并论了，他市委办主任位列市委常委，要知道一般的副市长地位还没有他高呢。
不过贾主任不愿意跟老应一般见识，与他一般见识，不就等于自主拉低了地位嘛，“既然如此，冯市长您就长话短说吧。”
冯市长微微一笑，先礼后兵道：“廖书记请喝茶，这茶叶是我们小郭亲自泡的，用的是苏州的碧螺春，你闻闻香味，可比的上你钟爱的福建铁观音？”
廖书记半眯着眼，不闻也不品尝，直接答道：“碧螺春虽好，哪里比得上铁观音。老贾你说呢？”
其实今日冯市长找他来会议室小聚，大体是为了什么，廖书记不可能猜不到。贾主任点头赞成道：“廖书记说得极是，铁观音可是中国名茶。苏州那地方太过安逸，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只适合养老。”
冯市长见老廖不识抬举，便绕开茶叶的话题道：“今天难得廖书记赏光，在百忙之中抽空与我们交谈，其实我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麻烦廖书记给我个面子，老应奋斗到40来岁，好不容易坐上了副局长的位子，这要突然掉了下来，对他着实有点残忍。”
老应的事情，廖书记并不想亲自解答，瞥了眼一旁的贾主任，贾主任会意，便代为回答道：“应国兴同志从教育局副局长任上卸下来，并非廖书记的意思，而是市人大常委会共同商议做出的决定。希望冯市长你体谅，我们廖书记虽然兼任市人大主任，但他并不想独裁，凡事还得大家一起商量着来。”
老应对他这番假惺惺的话心中怒不可遏，拼命压住情绪反击道：“贾主任，你也是混了几十年官场的老领导了，难道还不清楚人大的真实情况吗，廖书记既然可以在市委说了算，在人大更是一言九鼎。”
廖书记闻言，咳咳了两声，斜眼盯着老应道：“你不是人大的，你懂个屁？以你目前的情况，看来也是一辈子入不了人大的了，因为进我们人大，最低的级别也至少得科级。”
老应心中本来就有气，这下怒火就一下子被彻底点燃，说了一句道：“你们这是假公济私！”
贾主任于是拍案而起，睁大眼睛警告道：“你他妈的以为你是省厅长吗，还是你才是人大主任？芝麻绿豆大的官，敢这样和我们廖书记说话？冯市长，您也不管教管教？”
一直闷声不响的郭主任见贾主任表情狰狞，本能地挡在了冯市长面前，砂锅般的拳头轰一声砸在红木会议桌上，义正词严道：“你敢再说一遍试试？！”
贾主任被吓了一跳，他平时负责市委的相关工作，与郭主任虽然在同一栋楼共事了一年多了，但对他的为人和脾气并不了解，始料未及的是不发威以为是病猫，一发火绝对的吊睛白额大猛虎，那句话你改再试试说出来，都感觉前额的头发不禁抖动了几下，一股彪悍的气势扑面而来，真不愧是军人出身。
郭主任专业进入东海市市政府前，一直在部队里跟随冯市长左右，可以说这么多年来，等于就是冯市长的异姓兄弟，有时候大家不分你我，同甘共苦。这不冯市长一扶正，郭主任就从下面行局调上来，担任市政办主任了，正科级。
偌大的会议室安静了三四分钟，几乎是静的吓人，贾主任平日里仗着廖书记在背后替他撑腰，横行跋扈惯了，还从来没碰到过像郭主任这样敢跟他对着干的，扫了一眼郭主任精壮黝黑的身躯，贾主任不禁怯了几分，一时没站稳，跌落在自己的沙发椅上。
冯市长呵呵笑着推开郭主任，吩咐道：“小郭你别激动，先坐下，莫要吓着我们德高望重的廖书记。廖书记年纪也不小了，对了，我突然记起来，廖书记您的生日快到了吧？”
廖书记惊魂甫定，他在东海市这些年，的的确确还是第一次被人刚才那么威胁，虽然郭主任针对的是贾主任，但那一股架势，明显是要把他们两个一起给撂倒了。
“冯市长真是个有心人，没错，下个月月底，就是我55岁虚岁的生日了。到时候如果做寿，我让老贾来邀请你们。”廖书记假惺惺回复道，被郭主任刚才那么一吓唬，态度不自觉的和气了不少，但内心的怨恨肯定也直线上升了。
“说好了，廖书记到时候可一定得叫我们三个，老应，你说我们到时候带什么礼物好？”冯市长假装征询老应的意见道。
老应按照事先和冯市长设计好的台词，应道：“如果送红包，未免太俗气了，以廖书记的身份和气量，怕是也不肯收的吧。”
廖书记一时之间沉静在一个月之后的生日宴会中，没反应过来，婉拒道：“还送什么红包，带什么礼物嘛，光着手来，吃饱了肚子回去，中晚饭一起了，下午我们搓麻将斗地主，随你们挑。”
廖书记是个喜欢讲排场的领导，尤其是自己在位期间最后一次生日了，那不做的轰轰烈烈怎么行，至于搓麻将之类的小赌，主要是为了怡情，如果他亲自参与的话，也不排除弄大点，反正他和下属们一起玩，从来不会输。
但是贾主任已经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怎么好好的在聊应国兴的那码子事，突然话锋一转，就转到了生日宴会上了呢？难道冯市长和应国兴两人有什么阴谋诡计？再看看郭主任，自从刚才突然发难之后，这会儿又变得像小猫似的，浑然叫人意想不到平静外表之下竟然隐藏着如此强大的爆发力。
果然老应继续说下去道：“那怎么行呢，廖书记平时兢兢业业，难得一年过一次生日，我们这些做下属当晚辈的，怎么能不趁机表达一下心意呢？”
冯市长笑嘻嘻道：“说的很对，我看还是烟酒最贴心，也省得我们三个再花心思。”
老应急忙摇摇头道：“冯市长您什么都厉害，唯独这句话说错了。送烟酒多俗气多没创意呀，难道廖书记还缺烟酒吗？”
这句话说到廖书记的心坎上了，最常用来作为礼物的就是烟酒，廖书记当然不缺，他正要承认老应说得没错，贾主任抢过了话茬：“廖书记，我帮您来回答。我们廖书记两袖清风，烟酒向来都是用自己的工资和奖金去购买的，抽人家的喝人家的，还真没有。”
贾主任一句话提醒了廖书记，要是对方三人之中，其中一人偷偷开着录音器，刚才那一问一答录下来之后，寄到南洋市纪委去，他不就完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