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医与看病（1）

    看守所以及各个监管场所里都流传一句名言：“这里面治百病。。.”也确实，身在“里面”的人很少有患病的，除非是原先就有的慢性病。像头疼脑热，感冒发烧这类时症，基本没有。我想这原因有三：一、里面的人大多是青壮年，特别是那些暴力犯，都属于生命的旺盛期，生机勃勃，体质本身就好。二、里面的生活有规律，休息、劳动都有定点。三餐定时，又没有大油大腻，这些都非常符合现代养生原则。三、在里面风不吹，日不晒。特别是看守所里还没有重体力劳动。四、里面的人基本都只剩下身体这点“本钱”了，自己格外地珍惜。

    不过，俗话说人吃五谷杂粮没有不得病的。号里的人虽然五谷杂粮吃的不是那么齐全，但得病的时候终归还是有的，况且还有年纪大患有慢性病的。所以看守所的编制里也有医疗机构，也有医生。

    在监管场所里给牢犯们看病的医生叫作“狱医”，听声音跟给皇上看病的“御医”一样。和人说找“狱医”看过病，不了解的还以为享受过皇族的待遇呢。市一所里“狱医”是一位劳动号的。就是说，也是一位牢犯。因为有从医的特长，判决后没有下队，被留在了所里，负责给在押人员看病。我始终没有见过这位医生，不知他的医术如何。通过大家的口碑了解，凡市一所里的人，提到他一律称之曰：“蒙古大夫”。

    “蒙古大夫”名不虚传，据说看病确实有点“蒙古”手法。.就说常见的打针吧。听号里人说，每次病人打针，简单得很，既不用到医务室去，就连号门也不用开。“蒙古大夫”还兼着“蒙古护士”，到时来了，手里拿着准备好的针管。号外层“全包”的铁门打开，隔着内层的铁栏杆门，叫病人过来。病人过来了，自己褪下裤子，露出臀部，弯下身子，撅起的臀部对准铁栏杆的一个空隙，“蒙古大夫”瞄准后，随即手起针落，一扎一推，病人刚一呲牙咧嘴，针已拔出来了，完事大吉。这种架势，不禁让人想起真正的蒙古兽医给牲畜打针的劲头。

    即使是这样一位“蒙古大夫”在市一所也不是那么好见的，这里是不是由于我们那位能干的刘队的刻意阻挠，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是从没见过。除了以上的传说我就说不出他的子丑寅卯来了。至于我的高血压，在看守所里一直都是由家里给我上钱时一并上药。在家时我买了一个血压计，不时要测量一下，根据高低程度决定药量。在号里没这个条件，我每天只好按照以前的“常量”盲目地吃，说白了就是瞎吃，一个意思。拿刘队的话讲：“这里面死个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既然“死”都“不容易”，吃多点吃少点药更无所谓，简直都渺小到不值一提了。自那次因为要求看病，结果遭了号长刘队的“殃”之后，我在市一所就再没请求过看病，也确实没有看过病。实际上看守所是允许在押人员求医看病的，《在押人员行为规范》第六条就有明确的规定：“有病要及时向管教民警或医生报告，就诊时要如实陈述病情，……要遵从医嘱，配合治疗。”从行文的口气看，甚至还有点提倡主动求医的意味。可不知为什么我们甲六的那位刘大队对于我的请医生量一下血压的请求给予了那么大的反感，乃至不惜对我进行变相的“回炉”。在看守所里找医生看病，夹带着我的太多的“辛酸”，也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记，以为在看守所里看病是一项非常“奢侈”而难以办到的事。以致我都患了“从医恐惧症”，从此断绝了在看守所里面看病的念头。然而到了红看以后，我看到的却是另外一种景象。

    现在红看里，看到医生不时主动到各个号里去巡诊，我更是想不明白，刘队当初为什么要那么作，只能是我分析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

    红看里，“狱医”不是劳动号，而是正牌的公安干警，一位慈祥的老太太。花白的头发，大约快六十岁了，无论管教干警还是在押人员都尊称“主任”。到底是因为职称是主任医师，还是职务是医务室的主任，我没细打听过。反正都是叫“主任”，前面也不加姓氏，这样显得更亲切一些。全所里只有这一位医生，所以老太太偌大年纪还战斗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除了担任“狱医”，给牢犯们看病以外，所里的管教干警们有病也是找她看。

    老太太在红看里，上上下下，从看守所所长、干警到一般在押人员中都享有很高的威望，特别是这里的牢犯们都无不感念老太太的一件大恩德。这件事已经过去多少年了，可至今还在红看里传颂着。号里进了新人了，老同号们仿佛有责任有义务似的，必定将当年事情传说一遍。我进号后就是听老齐给我“传说”的。

    这要从红看坐板的姿势谈起。

    红看里坐板的姿势，与市一所的盘腿大坐有所不同。要求是屈膝坐，而且上身更要求三挺一瞪。三挺一瞪这种姿势我们前面介绍过，那滋味不好受。如果下身再要求屈膝，难受的程度就更加大了。初进号的人，这样的姿势坐上十分钟，甚至五分钟，已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因为坐板坐得不合规范，受到惩罚的人多了。这种坐姿下，人的小腿、大腿及躯体之间相当于“叠”了三折，且连接处的角度几乎就是180度的大转弯。没有一定的“训练”真是受不了，而且越是胖子越难受，肚子再大点的更不用说了，根本就坐不住，不自觉的身体就向后躺。有一位胖子曾说过，得要自己按住自己的脚面才能坐住。那滋味难以形容，大约仅次于如坐针毡吧。所以，不仅乙九的那个“足疗”，还有很多人都情愿整天站着，或是蹲着都行，就是不想这样坐着。但是，绝对不行。进了看守所里就得坐板，这才是有历史传承的“正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