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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踅居民间

    牡丹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窗外阳光明媚,柔风轻拂帘布,将阵阵花香送入窗内。。.牡丹几疑在梦中,她翻身而起,惊动了伏在床沿假寐的青莲。

    “你醒了?”青莲按住牡丹,不让她跳下床。

    “姐姐!我这是在哪里?我们是在梦中对吧?”

    青莲难过地摇摇头,牡丹泪珠滚滚而落,青莲陪着落泪,姐妹俩相拥哭泣。

    一位体态肥胖的中年妇人端了一碗粥进来,见状赶紧劝到:“两位姑娘快别哭了,一会要把身体哭坏了。”她将粥碗递给青莲,示意她喂牡丹吃些。牡丹摇头,此时她连水都不想喝,哪里吃得下粥。

    中年妇人着急起来:“听吴婶的!要吃些东西,不然想哭也没得力气了。”

    青莲对牡丹说:“这是我房东吴婶,我跟你说过的定儿的娘。她家住东院,西院让我和爹住了。昨夜救你,多亏吴婶全家帮我呢。”

    牡丹要给吴婶行礼,被吴婶按住:“神仙一样的人儿,昏迷成那样,心疼死我了!以后这里就是家,不要想太多,啊?”吴婶又叮嘱几句,出去了。

    牡丹感激地对青莲说:“若不是姐姐相救,牡丹此刻不知是生是死,姐姐大恩,此生不忘。”

    青莲说:“这是亏了定儿,不然我也不知你家出事了。”

    青莲告诉牡丹,定儿今年十二岁,十分顽劣,自幼喜欢舞枪弄棍,学些拳脚,平日天不怕地不怕,在街面上就是个徐世魔王,洛阳城里的大街小巷,没有他不熟悉的,小小年纪,却是老成世故得很。自青莲来到他家西院住下,替他治了那满身的红疱怪搀,他把青莲奉为神明,对外都称青莲为“我家姐姐”。

    青莲从南山采得草药回家后,忍不住告诉定儿自己有了结拜妹妹,还是平南候府的千金小姐,要入府去探望她那可费劲儿。定儿听了,说平南候府有什么难去的,他就可以进得府内。青莲见他大言不惭,存心与他逗乐,说那好啊,烦你去走一趟,见见我妹妹,给她问个好儿。定儿禁不得青莲取笑,真的动起心思,要去探一探平南候府。

    昨天定儿去到平南候府,见候府院墙太高,无论如何凭他定儿是爬不上去的。大门和侧门都有军士守卫,哪里轻易进得。转了好几圈,倒是给他寻着个狗洞,刚要钻时,忽见一官员骑着马,领大队官兵气势汹汹而来,初时还以为是来抓自己的,吓得扑倒在地,不敢动弹。不料那队官兵从他身边呼啸而过,径直到候府大门口停下,那些官兵高声呼喝,驱散守门军士,乱鞭击打闻声从府内出来的家仆,撞门而入。

    定儿看得糊涂,心想什么人敢对平南候府如此无礼?他钻入狗洞,进得府内,急忙赶到前院探看。只见官兵如狼似虎,抓走了平南候和许玉堂,又听见要查抄内府,赶紧照原路退出。心想坏了,平南候府大祸临头,牡丹要遭难了,可得赶快告知青莲姐姐。机灵如他,很快牵到一匹停放在候府外的快马,一路狂奔,不消一会儿就到了青莲面前,急忙告知她平南候犯了死罪,牡丹就算不死也要卖给人家做奴婢了。青莲大惊失色:爹爹早在半月前就已出门,访友未归,自己一个女孩儿,武艺不精,身单力薄,如何救得牡丹?幸得平日到家里来与爹爹切磋武艺的侠士她也认得几个,急忙就近访得一位武功极好、会飞檐走壁的义士,请他急速前往平南候府,所幸赶得及将牡丹救了出来。

    “我对不起妹妹。”青莲低着头说:“昨夜去寻到那位义士,见他上有老下有小,且妻子眼看就要生了,他却仍肯冒了性命危险去救妹妹,我一时无以为报,就将……就将妹妹所赠的那串明珠给了他妻子。我知道那串明珠是媳之物,妹妹交到我手里,我却将它失掉了……”青莲眼眶微红。

    牡丹哭道:“姐姐为牡丹如此奔忙,提心吊胆,牡丹怎敢责怪姐姐?明珠媳,怎及得姐姐对牡丹的心?”

    姐妹俩抱头痛哭,正哭着,一个穿了青布上衣的男孩自门外掀帘进来,唤了声:“姐姐!”

    青莲擦了泪,也不用回头看,对牡丹说:“这一个就是定儿!”

    牡丹脸上还沾着泪珠,抬头看定儿,见他生得精瘦,满脸痘痕,身量比自己矮一些儿。因坐在床上,无法行礼,只得垂下头去,对定儿称谢道:“多谢了!没有定儿,牡丹就再也见不到姐姐了!”

    青莲听不见定儿回话,忙转头,见定儿傻楞楞地站在那里,两只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牡丹,竟是看得出神了,听不见牡丹说话。青莲一抬手,在他前额上弹了一下,方才清醒过来,赶紧做揖:“牡丹姐姐说哪里话?你既是青莲姐姐的妹妹,也就是定儿的姐姐了!日后只要用得着定儿的,只需说一声,立马就给你办来!”

    “且不管日后,昨晚交待你的事呢?”青莲问道:“可办得妥?”

    “有银子使唤,哪有办不妥的?”定儿一拍胸脯,说道:“我特意绕远路回来,不然也不会到现在才回到。”

    “你爹和那些人呢?怎么不和你一路回来?”青莲又问。

    “爹叫他们散了,各走各的,爹自己去了庄户人家,说是去探访哪家的猪肥些,好订下来下个街集日买来杀了卖。”

    “要能寻到个好地方才好……”

    “姐姐放心!我爹特意请风水先生看了,说那块地是极好的!”

    青莲这才告诉牡丹,昨夜那位义士将牡丹送回来后,交待了刘妈的话。青莲和定儿的爹娘才知牡丹的母亲和嫂嫂都已死在府内,定儿的爹吴叔虽是卖肉的屠夫,却是个心细之人,他想到天亮之后府内一众家奴都要分散押解,到时只怕刘妈也无法照应两位夫人尸身,而官府的人天亮后必定要打发人去掩埋,不是随便找个乱石岗子草草掩埋了事,就是敷衍塞责拉到哪个深山沟丢弃,任野狗撕扯。当务之急得赶紧到候府附近去打探,最好能潜入府去与刘妈见上一面,伺机花钱打点差人,待差人将两位夫人尸身送到城外无人处,即可从他们手中接过,另备好棺椁盛敛,找个好地方埋葬了,也好让牡丹日后知道上哪儿去凭吊母亲。当下大家商议了一阵,吴叔和定儿各自去寻找帮手。刚好刘妈系在牡丹身上的包袱里有许多金银,吴叔和定儿都带了金子,趁黑出门了。父子俩昨夜大半夜出门,到今天晌午过后这阵子才见定儿回转来。

    牡丹听说母亲和嫂嫂已入土为安,全靠了定儿父子全力相助,不禁又是悲伤,又是感激。她掀开身上盖的毯子,就要下床去寻定儿的爹娘,要给他们磕头,跪谢葬母之恩。青莲和定儿忙按住她,定儿说:“我爹没回来呢,姐姐急啥?以后你和青莲姐姐都住这,都是一家人了,不用客气的!”青莲也说:“吴叔最是热心肠,平日街坊邻居有什么事,他都肯帮忙。他待我如同亲女,对你自然也不外见。晚上回来只消对他说声谢就行了的。”

    话虽是这么说,到了晚上,吴叔回到家里,牡丹仍是请他夫妇上坐,然后跪下来,给吴叔吴婶磕了几个头。吴婶忙不迭地将她扶起来,吴叔叹道:“到底是名门之后,知书达礼!姑娘请看这个……”他说着,伸手从怀中拿出两样物件交给牡丹,牡丹一看,不由得内心痛疼:那是一只镶金玉蝴蝶,母亲惯常戴在鬓旁的一个小饰件,另一样是枝坠珠金钗,牡丹犹记得嫂嫂许冯氏昨日发上斜插着这枝金钗时的娇俏模样。

    吴叔说:“姑娘放心,有刘妈拼死看顾,两位老少夫人的遗体不曾被人轻侮。我们暗地里花了大钱,打点底下办事的人,差人们好好地将遗体抬到城外放下就走了。我请了几个妇人料理两位老少夫人入棺盛敛。这两样物件是我特意从两位夫人身上取下来,留给姑娘做个念想。待姑娘养好身子了,咱们再去祭一祭,烧几柱香。墓前虽不敢立碑文,但我们年年祭祀,也见得是有主的墓地,不致让她们成了孤魂野鬼。”

    牡丹听得,又是一阵痛哭。问及刘妈的下落,吴叔说:“这个只要问定儿,是定儿潜进府去见的刘妈。”

    定儿说:“刘妈见有人来接应安葬老夫人和少夫人,她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只说明天放心跟人家去了,到底去了哪一家做奴婢,我那时也没空闲问着。”

    青莲说:“看你办的事!”

    定儿说:“哎呀!当时只顾得了那件,又顾不得这件了。”

    青莲抬手要打,定儿躲避,毕竟是孝子,两人追赶嘻闹起来,牡丹坐在凳上看他们,脸上仍是戚戚切切。吴叔咳嗽了一声,青莲赶紧收敛来,依旧端坐到牡丹身边陪着她,定儿却悄悄地出了门去,听他吹几声口哨,料是带了青莲的天马玩去了。

    暗夜寂寂,寻常百姓家,一灯如豆。吴叔坐在门边抽着旱烟,吴婶纳鞋底儿,青莲帮着做针线活。牡丹坐在其中,穿了青莲的碎花衣裳,感觉自己就像是这家的小女儿般。她凝视着眼前那点跳动的灯花,心思如潮,又如同脱缰之马,没有人能猜得到她在想什么。连她自己都不敢说出来,此时此刻,她内心所想的不是她那不知踪迹的父亲和兄长,已长眠于地下的母亲和嫂嫂,她孜孜所想的,竟然是宰相府,当朝宰相卢仁柏的家!

    一朝家破人亡,真的如母亲所说的全拜宰相所赐?牡丹从此记住了卢仁柏这个名字,她的家没有了,她很想知道,卢宰相的家是什么样子的!

    在定儿家一住数月,其间吴叔和定儿带牡丹去祭过了母亲和嫂嫂。因她生得奇美,举止不凡,一看就知道不是平头百姓家女儿,吴叔怕被外人看见生事,叮嘱吴婶不让牡丹走出院门一步。此时的牡丹像是长大不少,言语不多,对大人的话极是听从,每日在家做些刺绣活儿,以前在候府时刘妈专门在旁边守着都不肯认真做的活儿,现在她却能够实心静气地一坐半天,凝神刺绣。吴婶眼见她手下绣出来的花儿蝶儿栩栩如生,欣喜不已,赞不绝口。

    青莲怕牡丹总呆在家心里郁闷,不时和定儿以上山采药为名,带上牡丹一起出门。不过去时必定是往她头上缠上一根长长的布巾,只露出两个眼睛看路。牡丹只要能出门上山,也乐得听任青莲和定儿摆布。三个人带着天马,在野地荒山上尽情嘻戏,天马在空中时而展翅直冲云宵,时而俯冲下来降落在他们肩上臂上,人和鹰玩得不亦乐乎,也只有在这个时候,牡丹才会恢复原来的纯真烂漫模样,笑得令天地失色!

    又过了一些日子,青莲的爹林益川从外地回来,听说了牡丹的事,也不禁为之叹惋。因见两个女孩都半大不小了,不能总漂泊在外,寄住于别人家里,便决心将两个女孩带到扬州城,交由姐姐抚养。

    吴婶自然是十分舍不得,定儿更是躲起来哭泣,青莲也难过地流泪。牡丹却很淡定,人生聚散无常她早已领略,她很清楚今日离去了,他日必定还会回来!她人去了扬州城,而她的心,却留在这洛阳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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