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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说与她认识多年,他自以为视她如亲人手足般,但惭愧的是他完全不清楚她的交友圈,不清楚她有什么交情要好的朋友。

    他不惜去了趟台南她外婆老家,虽只曾在大学去过一次送上社团集资的奠仪费,他仍记得那住址,然而房子虽在,早已易主,他没能问到关于她的任何消息。

    他不死心,转而找到她大学毕业那届的毕业纪念册,一一拨打她的同班同学,

    探问她的消息,记不得他打了多少通失败电话,终于找上与她有联络的同学。

    她不是如当年所言回台南老家生活,反倒在高雄工作定居,因好不容易才打探到叶佳欣的去处,谭劲不想隔着电话远距离问候,决定亲自去见她一面。

    也许,这样突如其来大老远跑去找她,她未必会欣喜见他,但这段时间一直查不到她下落,他想见她的欲望更深,无论如何也要亲眼见见她,哪怕只是暗中看一眼都行。

    他对自己积极寻她且心心念念想见她的行为无法理解,不确定见了她之后要做什么,只清楚她是他在回顾人生过往时,唯一一位令他无法抹灭淡忘的女性。

    似乎,若没能在离世前见她最后一面,确认她过得很好,他内心会存着遗憾。

    第4章(2)

    谭劲隔着一条街,看到对面那间家庭餐馆,透过透明玻璃看见叶佳欣的身影——她在门口柜台前朝离开的客人绽出一如他记忆中亲切的温暖笑靥。

    刹那间,他心口强烈一跳,情绪激动莫名。

    他抬起腿便要跨过街道,急着见她。

    忽地,胃部一阵抽扯,灼烧般的剧烈疼痛令他几乎站不住,只能撑靠向停在路旁的房车,略弯下身,一手紧压胃部。

    自被宣告癌末后,他放弃多余的治疗,没几日他只要进食就呕吐,因体力不支不得不再度就医。

    医师一再委婉建议他住安宁病房,他果断拒绝,宁可往返医院打点滴,也不要剩余人生被关在病房里。

    当他被诊断癌末几日后,便决定先向同仁坦承病症,并着手办理公司结束营业事宜。

    一起工作数年的伙伴对他的身体状况忧心忡忡,纷纷打听各种偏方要他尝试,他只是谢绝大家好意,甚至要他们无需到他住处探病,希望平静地度过剩余生命。

    至于父母那边,他几经挣扎,迟迟没勇气向他们告知,心想拖延几日再做打算。

    或者,待他完成最后心愿,见了她后,便会飞往美国跟父母度过他的余生。

    当他觉得胃部抽疼稍缓和些,尽管手心冒汗,一阵虚弱,他仍用力吸两口气,再度举步欲上前。

    一抬眸,见那方约离三、四步距离的玻璃门被推开。

    他心口重跳了下,以为就要和出门的她撞个正着,不料她是转脸迎向从左方而来的一男人及一小男孩。

    “妈咪,我回来了!”小男孩开开心心地奔向她。前一刻,他已透过侧面玻璃窗,向人在里面的妈妈挥挥小手打招呼。

    “进去洗手,洗完手才能吃焦糖布丁。”叶佳欣揉揉儿子的头,柔声叮咛。转而对跟在儿子身后的男人道:“谢谢,还麻烦你去接他。”

    “没什么,而且顺路。”男人微微一笑,随即和她一起进入餐馆。

    她没看见相隔几步距离的谭劲,因她始终没将视线看向这边,而谭劲怔在原地,难以再前进一步或开口唤她。

    他没料到,她已结婚,甚至孩子看来都有三岁多了!

    他好不容易问到与她有联络的女同学,对方告知她人在高雄市一间家庭式餐馆当柜台会计已有三、四年,并未提及她已婚有孝,或许是因他没问及她的婚姻状况。

    其实,她结婚生子也没什么好意外,她感觉就是个居家女性,十足的贤妻良母型。

    只是她结婚却没向他告知,吝于请他喝杯喜酒,教他不免又生计较,也觉有些难过。

    他和她的关系究竟是因什么缘故,决裂至此?

    他摇头轻叹,转身走回对街,步履沉重迟缓,往路口而去,随即招揽计程车前往高铁车站便要返回台北。

    花了那么多时间好不容易找到她去处,却在最后一刻裹足不前。

    看见她生活美满,他似乎没必要多打扰,万一让她丈夫误解,岂不替她带来麻烦。

    虽仅匆匆一瞥,那男人看来很温和,想必对她和孩子很好,他该为她婚姻幸福感到高兴安慰。

    但为何他心口泛起一抹酸,不仅羡慕那男人,竟还升起一抹嫉妒感?!

    谭劲学长,这早餐给你,我多买的。

    你都不吃蔬菜,连水果也懒得吃,这样不行啦!要不,我每天打柳橙汁给你,补充一点维生素才健康。

    他耳畔清楚回荡她过去说的话,一句句反复响起。

    以前觉得她唠唠叨叨很罗唆,连他母亲都不曾那么干涉他的饮食习惯,现在回想竟是格外怀念,心口涌起酸意伤感。

    学长,今天天气好,我直接帮你把棉被拿去晒太阳,没送洗衣店烘洗。

    那是他开始偶尔要她去他住处替他拿衣物或棉被到附近洗衣店清洗的事,她迳自替他做决定,还为收棉被不嫌麻烦地一个下午返往他住处两趟。

    他记得,那晚盖的棉被,有暖暖的、自然的阳光味。

    那是他几乎没闻过的气味,即使小时候,家里棉被也都是送洗的,只有洗衣店烘过的清洁剂香气。

    在那之后,只要天气好,她常主动替他晒棉被。

    此刻,车行到达高铁车站,他离开计程车,置身在阳光下,不禁抬头迎视光线。

    春末傍晚五点多,南台湾的太阳仍高照着,天依然灿亮,但阳光并不强,温暖合宜的热度,教他想起她为他晒过的棉被的味道,想起她的味道。

    她给他的感觉,原来像一道温暖的、向晚的阳光。

    那么自然舒爽,令他习惯她的存在,也忘了该多加珍惜。

    直到这一刹,见到她已有家庭、孩子,他心中涌起对另一男人强烈的妒意,才惊觉原来自己对她的感情不单纯。

    他其实喜欢她,却迟钝地一再定义只是友情和亲情。

    他清楚记得她身上那一股怡人的淡雅气味,她发稍间存有的如花果般淡淡甜香。

    他一直怀疑他也许曾抱过她。

    数年前醉酒的那一夜,他醒来后怀疑春梦是真实,却因她否认而没再追究详实。

    然而他心里始终隐隐藏着疑虑,在那夜过后,竟是不由自主一再对她心生欲念。

    那欲念曾令他困扰自责,即使后来交新女友,他对她的感觉仍与过去不相同,却因她对他逐渐变得疏离,他更难追问什么,只能将那份猜疑存放心底。

    这些年,他偶尔仍会想起,不禁更加怀疑他曾和她发生关系。

    只不过就算证实又如何?即使他曾因醉酒和她发生一夜情,又能改变什么?

    忽地,他脑中闪过一个荒谬意度。

    不可能!他迳自否认,觉得那猜测太可笑。

    可那念头一闪现,忽地将她曾有的不合理状况串连起来。

    若真相如此,便能解释她之后突然急着辞职,在他强硬多留她那两个月,不经意看见她的一些不寻场心态——

    她一个人留守办公室,盯着他的办公桌发怔,却在他进办公室后,一再回避和他四目相交;开朗爱笑、叨叨絮絮的她,话变少了,眼神偶尔黯然,感觉似有什么心事秘密。

    似乎她吃食习惯也有所改变,记得有一回她推拒同事替她买的珍奶和咸酥鸡,甚至过去一群人开心分享的下午茶零食,她全没取用,只笑说在减肥,而他想起那时的她,似稍微丰腴些。

    他一直以为那段时间只全然投入工作,连新交的女友都没心思理会,何以现在回想起,他竟对她有许多细微观察?而那时的他完全没想主动探问她状况,学她保持距离,就为等她先靠近热络,等着她恢复过往待他的亲切态度。

    如果,那揣想成真,便能解释她所以疏远他,所以急着离开,甚至在离开后就与他失联的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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