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阿布之劫
宇文诺听说樱瑶随身的丫鬟似中了邪便急忙赶了过来。.见樱瑶攒着拳头，在屋内来回的踱着步子，一旁的阿布就这么呆坐着，不言亦不语，面色虽红润，但却无任何表情。
“樱瑶姑娘这是……”宇文诺甚是纳罕。
“嘘……”樱瑶焦虑的做了个禁音的手势，示意他暂且不要做声。
宇文诺甚是不解，但也只好先不动声色的静在一旁。
须臾的功夫，阿布的胸间腾起一抹白色的亮光，亮光于半空中一闪而过，划出一道弧线，落在地上，跳出一个衣袂清绝的白衣男子。
宇文诺确算得上是一个相当沉稳的人，即便纳罕至极，也绝不表露半分，不过他还是诧异的问道：“这是……？”
“这是大哥哥……”话一出，樱瑶立刻觉得十分不妥，总不能让宇文诺跟着自己一起这么大哥哥的叫着吧，正想好生介绍一番，却发现这长久以来她一直唤作他哥哥，却也未曾问过姓名，每次大哥哥，大哥哥的这样叫着，觉得甚是顺口，加之，她本来就是个粗枝大叶的人，姓什么，名什么倒也不那么重要了。
“在下，即墨千成。”白袍抱拳揖了揖道。
“在下，复姓宇文，单名一个诺，既然是樱瑶姑娘的好友，也便是我们宇文家的客人，如有何需求请不吝言辞。”
“宇文公子甚是客气，此来是承樱瑶姑娘所托，借以窥心之术，看下阿布姑娘的情形。”
“看此情形，情况可好？”宇文诺关切的问着。
“樱瑶姑娘，但问一句，你同阿布是如何相识的？”即墨千成语重心长的问道。
樱瑶于片刻的思索后，缓缓答道：“我与阿布相识甚早。记得五岁那年，师父走了之后的一天，家奴一开门就看见一个与我年岁差不多的丫头蹲坐在门口，问她姓什么？名什么？家孜处？她都摇头说不知道。所以大家取其同音，就唤她做“阿布”。起初以为她生有脑疾，所以被父母遗弃，家父心善将其收养在家中，让其做些简单的诸如打扫的活计，可是后来她却越发活泼机灵，因看上去年岁与我相差无几，我们经常玩在一处，家父见我甚是喜欢，就让其做了贴身丫鬟，这一相伴下来，已有十余年。话说这长时间以来，阿布一直伴我读书嬉闹，我们虽以主仆相称，却情同姐妹。”说着，樱瑶有些哽咽，“大哥哥，阿布这次可否能再清醒过来？”
“这个……”
“大哥哥不妨直说，阿布是不是不会再清醒了，一直这样了是吗？”樱瑶嘶哑着声音，几欲哭出声来。.粉红的小脸似出水芙蓉，还挂着清晨初生的露珠，让人无不心生怜爱。
“如果换作常人，灵气被摄，也就没有什么太多挽回的希望了，虽性命并无大碍，但可能以后都如此这般恍惚终日了。”即墨千成顿了顿道：“方法虽是有的，但甚为渺茫。就是要找回丢失的灵气，重新注入到失者的肉身里，可是这茫茫天地，荒魂如此之多，究竟哪一个荒魂摄取了她的灵气，已犹如大海捞针，即便有幸寻得了那一荒魂，也要于荒魂摄取的万千灵气中，分离出属于失者的那一份，所以，基本上等同于无药可医。”
樱瑶听闻，忍不住抽噎起来。想起这十年来朝夕相伴的情形，更是止不住的泪如雨下。
“即墨兄方才说的是如果，那就是还有其他可能了？”宇文诺甚是机智，如何慌乱的情形都不会首先乱了自己的阵脚。樱瑶一味的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自然听的没有宇文诺清楚。方才即墨千成那一席话，他听的可比樱瑶真切。
“确实，阿布确是有所不同。”
樱瑶赶紧横起袖子，胡乱的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却忍不住又吧嗒吧嗒随着她那灵动的大眼，挤落了几滴，她一边抽噎着努力止住自己的哭泣，一边凝神期待的望着即墨千成，等待即将阐述的转机。
“适才在下进到阿布姑娘凝心之境，讶异的发现，那里与寻常之人甚是不同，却是一幅山清水秀之景，一片清明。满地皆是落叶，但落叶却是青翠如新，心中一潭清池，一颗千年若木立于一旁，其枝叶葳蕤繁盛，莹莹发光，遮盖了半壁池塘，塘内曳着一朵重瓣芙蕖。实乃一幅仙境之景。此景你和阿布可曾在哪里见过？”
樱瑶思索了半晌答道：“没有，之前我与阿布从未出过芙蓉水镇，在那里也未曾见过什么若木树，但是她五岁之前的事，确不曾知晓，就连她自己也是一团模糊。大哥哥是说阿布定是去过此处或者见过此景吗？那若木之树究竟为何呢？”
“所谓‘东极扶桑，西极若木’若木贵为神树，并非常人所能窥见。”
“敢问即墨兄，所言何意？”
“传说中，太阳从东方扶桑处升起，又于傍晚落于西极若木之处。但是自古东极与西极之地具体究竟在何处，却无人知晓，只道是据说即便贵为仙人，知其所在的也是甚少。”
“阿布姑娘年龄尚小，如若不是有段仙缘，如何心中会有此景？倘若不曾有番仙缘，那便应是本就有着一身仙骨？”宇文诺也随之纳罕而言。
即墨千成背手扼腕，颔首而道：“阿布身上有着异乎常人的清新气息，似芳草凄凄之香，又似悠远古木之气。此气息并非血肉之躯的凡人所能拥有。”
“大哥哥的意思是，阿布她不是一个人吗？”樱瑶讶异着，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抑或此时正在梦境。她用手指沾了滴平日洒壶里用于浇花的雨水，抬眼间，指尖一片瘀红，随即一股灼烧之痛袭上心头，痛苦之后的清醒，告知她，此时并非梦境。
“依在下愚见，阿布姑娘确非凡胎，但如若再穷其详尽，恕千成功力浅薄，未能再窥见一二。其身上虽有仙气缭绕，却十分薄弱，加之又有人刻意封印，如若这次不是因静轩坊此次遭遇，能借此进入阿布姑娘凝心之境瞅上一瞅，但凡凭千成之眼，断是不能看出阿布姑娘竟有这般仙骨，可见施此封印之人的定是下了不少功夫。”
“究竟是何人会对阿布施此封印呢？”
“这个尚且不知。但目前可以断定的是，阿布内心如此清新岑静，应并无恶意。”
“我不管她是人，是仙抑或是妖是魔。我只要阿布平平安安的！大哥哥，阿布就真的不能在清醒过来了吗？”于樱瑶而言，此刻阿布究竟是什么实在不那么重要，她只是期望，这个糊里糊涂的，有时候傻乎乎却一向护着自己的呆丫头，能够像以前一样重新在自己眼皮底下不分主次的来回蹦跶。
“如若是血肉凡胎，势必不会再醒来，但阿布姑娘有仙体护身，一切尚不可妄论。”
“大哥哥的意思是还有可能？”
即墨千成没有回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背过身去，望着屋外院内的那株银杏。
樱瑶内心那死灰般的境地里终于燃起了星星之火，她将阿布扶于床边，安置她好生躺下，自己则静坐在床沿上望着阿布面无表情的小脸发呆。
一阵清冽的微风拂过，卷落窗外树上的一片嫩绿的银杏之叶，树叶婆娑着在半空之中一旋一旋又一旋，打着转儿，渐飘渐远，越飞越高。
即墨千成觉得哪里似有不同。可能那阵风让人顿生凉意吧。初春的风还带着冬季未尽的些许寒凉。可是他终究是活了三千多岁了，旁人不晓，他自己确是清楚，贵为仙人的自己，本早就该对严寒酷暑四季冷暖处之泰然，怎能还会感受到寒凉之气呢？难道是三千年未曾踏入凡间一步，这一遭初入人境，倒对人间四季尚且不适应起来？总之那一阵风起，他便觉得哪里似有不同。可是一时却也不能言尽一二。
即墨千成回首望着樱瑶，他记得第一眼见到她时，她像一只欢快的小鹿，误打误撞的跌进了他的视线，虽然那个时候他正在对付一只凶猛的狼妖，容不得一丝的分神，可他还是不经意瞟见了这只“小鹿”的身影，虽然活蹦乱跳的，但撞见他正在降妖，不但没有丝毫的害怕，反而立刻安静的跃上了一颗大树，坐在枝杈上观起战来。等战斗结束，她便一蹦三跳的跑到他面前，拍着手掌，笑脸盈盈的说道：大哥哥，真厉害！那笑容似乎瞬间融化了所有的疲惫和焦虑。这是他来到凡世间见到的第一张温暖的笑脸。所以他记得。
还有一次，他降妖时过于专注，不知她何时又出现在了战场，劈天盖地的戾气犹如刀光剑影四面披靡而至，她避闪不及，左臂上受了重重的一击，当即皮开肉绽，裂出一条一指长的口子，鲜血四溢。他用余光扫去，却见她朝着自己这边强咧着嘴憨笑着，示意他并无大碍不要分心。战毕他走上前，看见她唇边被牙齿咬出的印记依旧清晰可见，他问她：疼吗？她仰头又是一脸笑意。这个笑，是他这些许年来见到第一个坚毅而又倔强的笑容，所以他记得。
她的笑，于即墨千成来说是这样的陌生又熟悉，所以他笃定自己一定不会忘记，因为这个笑容像极了深埋在心中三千多年的另一个人。
在他的印象中樱瑶就是这样看似文弱，实则开朗而又坚强的人，即便受了再大的伤，她也不曾留下一滴眼泪，可是她却是个为了别人而泪眼婆娑的人，而此时，她似乎将当初积攒了多年的泪水一并宣泄了出来。只是呆坐在床边，不言不语，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滴，不一会床角已经湿了一大片。
即墨千成和宇文诺面对这样一个哀怨忧伤的女孩子，甚是手足无措，不知如何规劝，唯有一同悄悄的退了出去。或许此时片刻的宁静更胜过千言万语，那就暂且留一方清净于这姊妹二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