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阖家团聚
我无事时依旧会去街上闲逛,遇到身材高大,手拿长剑的人,依旧会凑上前去问上一句,“敢问阁下是萧擎苍否?”
可回应我的依旧是白眼和冷哼。
我好些天都没和哥哥说话,也没去墙头,看他读书。我想,要是他来找我,告诉我说,他相信爹爹是大将军,我就会原谅他,显然他并不这样想。
我摸了摸心口的玉佩,娘说这是我刚出生时爹爹亲手为我戴上的,那是一枚荷花状的玉佩,因为娘的名字里有一个荷,那上面有我的名字,黎姝,我叫萧黎姝,我爹爹叫萧擎苍,他是燕国的大将军。
可是,除了娘,没人信我,连哥哥也不信。
我把玉佩扯了出来,戴在最显眼的地方。
遇着熟人,便把玉佩举起来给他们看,告诉他们,“我爹是萧擎苍,是燕国的大将军。”
于是这条街上,所有的小商小贩以及居住的人家都知道我是将军的女儿,我一遍又一遍的告诉他们,不厌其烦。
好心的人会善意的笑一笑,坏心的人会添油加醋的取笑我一番。
有时候娘亲遣我去打酱油,路过的人看见,就会笑我说:“将军的女儿也来打酱油啊。”
我点点头,道:“打啊,娘亲说没有酱油,菜不好吃。”
那些人便会无趣的散开。
可我没想到,哥哥会找上我,他怒气冲冲地撤掉我胸前的玉佩,掷在我怀里,冲我吼道:“萧黎姝,别再干这种蠢事!你还没被人笑够吗?你知不知道别人在背后怎么说我们?说我们穷疯了,痴人说梦,才编出这么可笑的话!”
后来,我才知道那些坏心的人不仅取笑我,也取笑我的哥哥。
我的哥哥没有我脸皮厚,他一向很优秀,却因我平白受这些侮辱。
我找了一根红线,把玉佩重新穿好,放在心口处。我不再逢人便说,我应该学会静静等待。
盛夏将至,母亲手种的芙蕖已亭亭如盖,远远望去,如火如荼,如云如络,蔚为壮观。
生辰那日,母亲送我一个楠木镂空白兰钗,她道:“姝儿,母亲愿你兰泽常芳。”
哥哥送我一只兔肩紫毫笔,他道:“黎姝,从今日起,哥哥教你识文断字。”
可我最想的那个人,他仍旧没有来。
我与哥哥重归于好,又时常爬上墙头,跟他们一起读书。
那日阳光甚好,微风送来阵阵荷香,我坐在墙头,晃着脑袋,和他们一起诵读:“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哥哥每日回来都教我读书写字,我已能渐渐懂得这些诗句中的意思。
愈是懂得,愈是心伤。
我即希望爹爹如诗所写,又惧怕他如诗中所写。
他不能“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他还有娘亲,哥哥和我。
母亲见我学习刻苦,便奖了我几枚铜钱,我欢快地揣着钱跑到街上,想要买一只糖葫芦。
旁边的小商贩见我来了,忙高声宣呼:“大家快来看,将军的女儿来买糖葫芦了。”
我咬了一口葫芦,哼了一声,没有理他,转过身,看见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他穿着书上说的那种玄黑铠甲,腰上挂了一把长剑,看起来威风凛凛,气势逼人。
我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胆子,或许是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看见高大拿剑的人,总想亲近。
我又咬了一口糖葫芦,凑上前去,道:“敢问阁下是萧擎苍否?”
那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不像我之前遇到的那般高冷,他被我问得楞了一愣,扬起嘴角,倾下身子问:“你是何人?”
见状,我胆子变得更大,举起手里的糖葫芦,脆生生道:“我是萧黎姝,我是他的女儿。”
那个人的眼睛突然亮了,好似有万丈星光倒映其中,他大笑着从马上跃下,一把将我举了起来,看着我,道:“没错,我就是萧擎苍,黎姝,我是你的爹爹。”
手里的糖葫芦“吧唧”一声掉在了地上,幸福来的太突然,我有点缓不过劲来,我呆呆地看着这个面色黝黑,眉眼刚毅的男人。
他穿着铠甲,骑着大马,像一个将军一样。
我的爹爹,他是燕国的大将军,他回来了,回来接我们了。
待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的后,我嘴角一撇,搂着爹爹的脖子嚎啕大哭起来,爹爹轻轻地拍着我的背,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趴在爹爹的肩上,喘着气道:“他们都不信,哥哥也不信,只有我信。”
爹爹用手拂去我脸上的泪,他手掌粗粝,指腹划过脸颊有些微疼。
我哭了一会儿,从爹爹身上跳了下来,站在他身边,牵住他的手,急切道:“爹爹,我带你去看娘亲和哥哥。”
爹爹摸了摸我的头,点头说:“好。”
我牵着爹爹走过长长的街道,路边的那些小商贩此时都嘘了声,他们吃惊地看着我和我的爹爹,我仰起脑袋,嘴角笑开了花。
走到院子前,我飞快地跑了进去,边跑边叫:“娘,哥哥,娘,哥哥。”
爹爹在身后叫道:“姝儿,慢点跑。”
母亲闻声从里屋走了出来,看到门口的人,手里的绣帕也如我的糖葫芦一般掉在了地上。
我看见母亲秀美的双眸里渐渐溢满了泪水,她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擎苍。”
才短短两个字,母亲早已是泪如雨下,我没想到母亲也会如我一般哭泣。
爹爹刚毅的脸上闪过一丝痛楚,他伸手将母亲拦入怀里,轻轻地抚着母亲的秀发,在她的耳边低声道:“生当复归来,死当长相思。惜荷,你受苦了。”
我看着相拥的爹爹和娘亲,泪水又爬出了眼眶,哥哥正巧从外面回来,我跑了过去,扯着他的袖子,道:“哥哥,爹爹回来了,娘没有骗我们。”
哥哥抬头,看见屋内的爹爹,疾步走了过去,掀开衣摆,跪在地上,“孩儿拜见父亲。”
爹爹扶起地上的哥哥,拍了拍他的肩,温声道:“子泽已长成大人一般,为父长年在外征战,不能伴你长大,实在有愧于你。”
哥哥低着头,一时无言,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正想过去,蹭入父亲怀里,外面突地响起一阵马儿的嘶鸣声,只见两个少年从门外跑来,一前一后地跪在母亲面前,沉声道:“母亲。”
我呆呆地看着那两个少年,他们有着和哥哥相似的眉眼,长得比哥哥还要高。
爹爹抱起我,指着那个穿黑色衣袍的少年道:“姝儿,这是你的大哥,萧子渊。”
又指着蓝色衣袍,道:“这是你的二哥,萧子瀚。”
母亲从未告诉过我,我还有两个哥哥,同父亲一起在外上阵杀敌。
“姝儿”,母亲似乎猜到我心中所想,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姝儿,未告诉你是因为你还小,你爹爹在外杀敌,已是凶险万分,我们孤儿寡母隐居在此,不可过多暴露,以防被有心之士利用,懂吗?”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娘的话有些懂了,有些又不懂。
“姝儿,去吧,那是你大哥和二哥,他们都很想你。”娘推了推我,轻轻道。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个身着黑色衣袍的少年,走了过来,将我抱起,从身侧荷包拿出几颗枣,喂入我嘴里,如画的眉眼淡淡舒展开来,他道:“姝儿,这是你出生那日,我和你二哥亲手所种,现已亭亭玉立,如你一般,姝儿,下次哥哥带你去边关摘枣,可好?”
枣子很甜,一直甜到心里,我抬眼看着抱着我的少年那漂亮的眼,砸了咂嘴,点了点头说:“好。”
一旁的穿着蓝衣的少年拍了拍我的脑袋,伸开双手,道:“姝儿,莫要只缠着你大哥,来,让二哥也玩玩。”
二哥接过我,捏捏我的脸,勾起嘴角道:“姝儿啊,答应二哥,去了边关,可莫上树摘枣。”
我道:“为何?”
二哥颠了颠我,笑的眉眼弯弯,“那枣树尚小,二哥怕被你压垮,以后到哪里去找枣子吃。”
二哥语罢,便听到爹爹,母亲,大哥,哥哥齐齐的笑声。
我虽尚且年幼,但亦懂得二哥话里的揶揄之意,红着脸从二哥怀里跳下,一溜烟地跑到院子外,躲在大大的芭蕉叶下。
我听见爹爹唤我的声音,哥哥们的笑声远远的传来,我回头,鼻尖满是荷花的幽香。
那时天高水长,岁月安好,一切安稳无恙。
那时我的爹爹,娘亲和哥哥们都在我的身旁。
那时我还只是一个不谙世事任性的小姑娘。
可谁道天命难违,世事无常,眨眼间就变了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