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刀锋偏冷
天越来越亮，我驾着马往西边疾驰，回身望去，二哥仍站在原地，目光遥遥地笼着我。
我回头，眼泪又不争气地落下。
二哥终是答应让我率领一队人马去佯装攻打峄安的西门，迷惑敌军，打乱对方阵脚，于此同时他率领五万大军强攻峄安正南门，
二哥说，此番便是来接爹爹和大哥回家。
在军营的这两日，我一直以哥哥萧子泽的身份示人，因哥哥常年同我在青城山学武，每月里仅有几天回到潘阳，所以倒也无人怀疑我的身份。
同我一起的有三十骑兵，领头的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身着墨绿战袍的小将，哥哥称他，绍易。
我同绍易趋马在前，大约跑了一刻钟的时间，他突然停了下来，犹豫片刻，朝我拱手道：“少将恕罪，属下只能护送至此，请少将率队赶往峄安西门。”
语罢又扭头冲身后的骑兵的喝道：“保护好少将！”，不等我反应，便掉头趋马往我们来时的方向急急而去。
临走前二哥曾与绍易单独说了几句话，他的表情一路上都很凝重，我更觉疑惑，便驾马追了上去。
“绍参将！”
绍易勒马停住，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有几分急切，“少将有何事？”
我道：“可是二哥那里出了什么事？”
绍易顿了顿，方沉声道了一个“无”字。
我打量着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心头一紧，呵斥道：“二哥走时与你说了什么？可是计划有变？”
绍易却是不应，唇紧紧闭着。
我朝前方望了望，笑了笑，道：“峄安根本没有西门对吧？”
绍易闻言脸色微变，倏地抬头看向我，良久，道：“是，峄安西边为一处断崖绝壁，无人把守。”
“你早就知道？”
“是。”
“混账！”我沉声呵斥，手里的马鞭狠狠抽了一下马尾，趋马往回跑，绍易追了上来，急声道：“副将特意调出亲兵保卫少将安全，少将莫要枉费了副将的一番良苦用心！”
“良苦用心？”我冷笑一声，胸腔一阵一阵的刺痛，冷风吹得脸颊生疼，咬了咬牙，道：“二哥可知他的良苦用心对我而言却如同噬心之蛊一般。”
三十骑兵随后跟来，绍易的声音隐在马蹄声中，马鞭不停地抽打着马尾，脸上的泪水风干在咧咧寒风中。
我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
二哥他宁可自己战死，也不愿我的手上沾一滴血。
天色愈暗，黑云遮天，身后临走时二哥亲手裹上的披风被风吹走，我伸手想要抓住，却还是迟了一步，眼看着它飞走，落在尘土里。
我不记得跑了有多久，只听绍易道：“前方不远便是峄安南，当心。”
我凝神，迎面的风带着浓厚的血腥味，士兵的呼吼声，马儿的嘶鸣声，兵器相撞声，车轮压过地面隆隆声遥遥传来，我握紧缰绳，加快了速度。
翻过一个小土坡，终见峄安南门，前方大片的空地上，两队兵马正在奋力厮杀着。
我从未见过战争的场面，不知它是何等的残酷，如今亲眼所见，才知我的安乐世界外还有这样一个人间地狱的存在。
不停地有人倒下，不停地有人捡起地上的武器继续往前冲，鲜血染红了黄沙地，人命如同庄稼地的庄稼一般被人轻易割断。
我遏制住身体里的阵阵冷寒，颤声道：“绍易，二哥呢？你找到他了吗？”
绍易不语，趋马向前一步，脸色凝重地打量着下方战场的状况，目光在某处停了停，我随他看去，只见战场中央身着赵字兵服的士兵正团团包围着一个人，那人手持长枪，背着一个黑色包裹，正艰难地移动着，身上白色的盔甲早已看不清原来的颜色。
“二哥”，我大喊一声，趋马往战场中央的方向跑去。
绍易令三十骑兵分布两边，紧随我其后，愈是靠近，空气里的血腥味愈是浓厚，战场四周到处都着染血的刀剑，被箭射中倒下的马屁，士兵残损的驱干。
我一踏入战场，便有以小分对的赵兵朝我冲来，长鞭挥出，堪堪挡住了砍向身上的刀，绍易挡在我马前，快而准地砍去那几人的脑袋，而后将仍在滴血的长剑递到我手里。
我接过，他驾马在前，夺下扑来的赵兵手里的刀，杀出包围，往二哥在的方向而去。
不过短短的一段路，走起来却艰难万险，好似无论如何也到不了，紧随的三十骑兵只剩下不到一半，绍易也身受数刀，墨绿的战袍亦是血迹斑斑，他不知疲倦地挥着手里的刀，一个接着一个地砍向身边赵兵的头颅，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没有恐惧，没有厌恶，什么都没有。
四周的赵兵仍不停地往上扑，二哥手里的长枪快速进出，织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在挡去又一轮凶狠地攻击后，高大的身躯一晃，倒在了地上。
长剑刺穿几个围在外面的赵兵的胸膛，我一跃下马，冲入包围圈里，终于看清二哥的脸，被血污覆盖的苍白的脸。
“二哥”，我跪在二哥面前，双手颤抖地捧起二哥的脸。
二哥闻声，抬起眼来，血珠覆着左眼，无法睁开，他用右眼仔细地看了看我，勉力地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带血的笑来，哑声道：“我刚刚还在想，要是……能再见姝儿一面就好了，上天果待我不薄……。”
看着二哥带血的微笑，我再也制止不住，眼泪汹涌而下，滴在二哥血迹斑斑的盔甲上。
“哭什么，二哥又没有死”，二哥掀开眼皮，轻斥。
“我不哭”，我擦了一把眼泪，站起身，想要扶起二哥，可二哥高大的身躯似铁，根本无法撼动他丝毫。
“二哥，你起来，姝儿带你回家”，我哽咽道。
“怎的又哭了”，二哥轻轻道，抬了抬手臂，想要同往常一样替我擦掉脸上的泪，手抬到一半却又徒然跌下，笑了笑，道：“姝儿，将二哥背上的包裹解下。”
我解下包裹，背在自己身上，二哥看着我，道：“无论如何都要将爹爹和大哥带回去。”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扶住二哥，“我们一起回去”。
二哥拿起长枪，靠着我站了起来，身体一晃，却又猛地跌回地上。
“二哥！”
“姝儿，二哥累了，走不动了，一定要将爹爹和大哥带回去，一定要带回去……。”
“二哥！你累了，那我背着你，以往都是你背我，现在换我背着你，好不好？”
我抚了抚二哥紧闭的双眸，手指颤抖地探向二哥的鼻息，泪水汹涌而下。
“副将！”
绍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翻身下马接过二哥，将二哥放在马背上，又将马鞭塞入我手里，急声道：“少将，带着副将快走！”
那剩余的几个骑兵也冲入包围圈，手里的刀正奋力地砍向源源不断涌上来的赵兵。
我看了邵易一眼，接过马鞭，翻身上了马，邵易转身，冲剩余的七八骑兵，道：“护送将军。”
邵易和那七八骑兵护着我和二哥在中央，艰难地往战场外围移动，赵兵源源不断地围上来，周围的骑兵一个一个倒下，到最后只剩下邵易一人。
他挡下接踵而至的一群赵兵，手里的刀砍下冲向我和二哥的赵兵的脑袋，冲我道:"快走！“
我驾着马往北而行，不敢去看他，耳畔传来一声号鸣，只听一阵响破天际的喊杀声，隆隆地的马蹄声那从背后传来，我回头，只见大批赵兵正从城门涌出，铁蹄踏在倒下的燕国士兵的身体上。
我加紧驱赶马匹，手臂冷不防地划了一刀，剧痛袭来，我猝不及防，手一松，二哥高大的身躯跌入马下。
“二哥！”我扑身下马，长鞭缠住那赵兵的脖子，将他甩了出去，就这一会儿的功夫，赵国的骑兵追了上来。
我背起二哥，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踉跄着走了几步，右小腿处突然传来一阵刺痛，腿脚一弯，倒在了地上。
二哥倒在身旁，我爬了过去，想要重新背起二哥，可是腿上的刺痛让我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
“二哥”，我跌坐在地上，抱着二哥的头，拂袖擦了擦他脸上的血污，低声道:“二哥，姝儿没用，不能带你回家，那我留在这里陪你可好？我们一起去找爹爹和大哥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