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生死与共
“快，萧家统帅在此，抓住他们重重有赏！”
赵兵兴奋的声音远远传来，数十骑兵正朝着我和二哥冲来，我轻轻放下二哥，又将背上的包裹解下放在二哥身旁，咬了咬牙，用力地拔下小腿上的箭，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我捡起马旁二哥的长枪，拄着它站了起来，腿上的伤口鲜血直流，奇怪的是却不怎么感觉到痛。
我眯起眼，看着愈来愈近的赵兵，握紧手里的长枪。
那率先而来的骑兵似是发现我受了重伤，又看了一眼地上的二哥，勒马停了下来，举起手里的刀指着我，轻蔑地道：“你们萧家军不是号称战无不胜，在我们齐国军队面前也还不是如丧家犬一般，萧擎苍那老贼的头都被我们砍下，像畜生一样挂在城头三日，这样吧，只要你跪下来磕个头，老子留你个全尸，如何？”
我低着头，笑了笑，放下手里的长枪，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那骑兵警惕地看着我。
我道：“好，我向你跪地求饶。”
骑兵闻言，手里的刀收回，更加轻蔑地看了我一眼，我走了几步，猛然跃上马头，那骑兵反应迅速，来不及举刀，便徒手掐住我的脖子，我与他面对面坐着，一只手抓住他掐着我脖子的手，另一只手握住从袖里滑出的短刀，狠狠地插在他背上。
我将那兀自睁着眼的骑兵推下马，自己也体力不支地从马上跌下，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剩余的骑兵也赶来，将我团团包围住，只听一人一声令下，围在身边的骑兵怒吼着向我冲来，马蹄高高扬起，眼看着就要踏在我身上，我吃力地将头抬起，望了不远处躺着的二哥一眼，闭上了眼睛。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如约而至，一声凄厉的马鸣划过耳畔，我猛地睁开眼，见那向我踏来的马被人砍去前蹄，马背上的赵兵也被人砍去右手，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我慢慢地将目光往上移，映入眼眸的是一个黑色持剑的背影，剑刃兀自滴血，耳畔杀伐不绝。
片刻后身体被一人捞入怀里，那方宽厚沉稳的胸膛挡去了所有的刀光剑影，温热的手指贴在我的脸上，天地仿佛一瞬间静了下来。
所有被我强行压抑在心底的悲痛恐惧悉数涌出，我有很多很多话想说给眼前的这个人听，可反反复复，除了一声“哥哥”外，我再也说不出任何字来。
哥哥背起我，声音散在风里，“黎黎。”
“哥哥”，眼泪滚滚而下，我用手捂住嘴，想要止住哭声，却是根本止也止不住，头抵在哥哥背上，低声呜咽。
从小到大，每当我遇到危险，这个人便如天神一般降临在我的身旁，替我挡去所有的磨难与苦痛，而如今，我却不知，这究竟是我的幸，还是我的不幸。
哥哥单手持剑，砍向那源源不断地向我们涌来的赵兵，剑光凛凛，扑来的人一层又一层倒下，鲜血染红了哥哥的半边衣袖。
天愈发昏暗起来，咧咧寒风卷着尘土从天际滚滚而来，这场杀戮仿佛会没有尽头地持续下去。
身后冲来两个赵兵，哥哥顾及不来，便直接用手臂替我挡去刺来的刀剑，温热的血溅在我的脸上，内心深处一股巨大的恐慌袭来，我忍不住地颤抖，搂住哥哥，低声道：“哥哥，放我下来，你快走，快走，离开这里，不要管我。”
哥哥背着我的手紧了紧，手里的剑仍不停挥向四周的人，他侧过头，耳廓轻轻地蹭了蹭我的脸，道：“说什么傻话,黎黎，你在怪哥哥来迟了对不对？哥哥带你回家，我们和娘一起回青城山，哥哥答应你，不再整天逼你读书习武，也不再冷着脸训斥你……你不是喜欢马蹄莲酥，哥哥买给你吃，好不好？”
我终于忍不住，放声哭了起来，将脸埋在哥哥脖颈，哭泣道：“你会死的，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爹爹死了，大哥和二哥也死了，要是连你也……”
哥哥沉沉的声音传来，“黎黎，你不信哥哥了吗？不信哥哥能带你出去？”
我道：“我信。”
“哥哥知道你很怕，不要怕。”
“我不怕。”
“不怕，还哭”，哥哥低低地笑了笑，“自小便是这样，一看见你哭，我就没了法子。”
我擦干脸上的泪水，手指慢慢抚上哥哥的面庞，道：“哥哥，答应我，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话音刚落，背上一阵剧痛袭来，意识开始涣散，鲜血顺着嘴角，流出哥哥身体一僵，手里的剑掉在了地上，我奋力地仰了仰头，贴着哥哥的耳朵，道：“哥哥，答应我……。”
哥哥放我下来，抱起我，铺天盖地的黑暗将我碾灭之前，我看见，不远处千军万马中，一抹玄色身影一闪而过。
“黎黎”，哥哥沉痛的声音响彻耳畔。
……
“姝儿，姝儿……”
我听见有人在叫我，我不停不停地往前跑去……
我看见爹爹他骑着大马，穿着黑色盔甲在前方等我，爹爹朝我招手，微笑地看着我，道：“姝儿，到爹爹这里来。”
我飞快跑了过去，指间还未触碰到爹爹的手，爹爹却突地消失不见。
“爹爹！”
“姝儿……，你在哪儿？别藏了，快来吃枣子……”，大哥的声音遥遥地传来。
我抬起头，看见大哥白色的身影渐渐出现在眼前。
“大哥。”
大哥看着我，皱了皱眉，道：“你是何人？”
我向前一步，握住哥哥的手，拼命掩住哭声，道：“我是姝儿啊，大哥，我是你的妹妹，萧黎姝。”
“不，你不是！”大哥甩开我的手，满脸的厌恶，“姝儿她不是你这样的。”
大哥白色的身影退后两步，转身绝决而去。
“大哥！”我向前追去，白色背影却一闪不见，消失在泪水中。
我回头，见二哥牵着一匹马站在我身后，身上的盔甲仍在滴血。
泪水顺着脸颊砸下，我哽咽住，唤了一声，“二哥。”
他沉默地将我望着，半晌，冷笑道：“你不配叫我二哥。”
“二哥……”，闻言，我早已是泪如雨下。
我踉跄着向二哥而去，想要抓住二哥，二哥却冷冷地看我一眼，翻身上马而去。
我追在后面，一声接着一声的叫，“二哥”，二哥却驾着马，不曾回头，消失在黑暗尽头。
我累倒在地，前方空地里突地燃起熊熊大火来，我看见哥哥立在大火中央，黑色的衣袍被火苗一点一点地吞噬。
“哥哥！”
我嘶喊一声，猛地睁开眼睛，看见一截黑色衣袖垂在眼前，我飞快地攥紧那截衣袖，“哥哥。”
绍易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是我。”
我撑着床，坐起身体，动作太大，牵动了背上和腿上的伤，一阵钻心的疼袭来，我咬住唇，问：“哥哥呢？”
“你重伤未愈……。”
我呵道：“说！”
绍易沉沉地望着我，却是不吭声。
他唤我小姐，而不是少将，他是爹爹的亲随，同大哥，二哥关系亲密，想必一开始便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我松开攥着他袖子的手，靠在床塌上，抬手捂住眼睛，道：“你说，不管是何结果，我都要知道。”
有片刻的沉默，整个帐子里只能听见我沉重的呼吸声，绍易的声音，低低地传来，“三皇子率六万大军前来支援，战争结束时，属下在一堆垒起的尸体旁发现一把玄黑铁剑插在地上，将上方的尸体移开，果见小姐和副将，小姐身旁还放着一个黑色包裹……”
“那哥哥呢？”
“并未发现少将的踪迹”，绍易道，顿了顿，望着我道：“据幸存下来士兵说，在发现小姐的不远处，曾燃起熊熊大火，火势凶猛，方圆百里的所有皆化为灰烬，有人称，看见一个黑色持剑的人站在大火中央……”
“你胡说！”我大声道，抬手捂住眼睛，泪水顺着指缝流出，“那是梦，那分明是我做的梦，怎么可能是真的！一定是他们看错了，隔得那么远，如何能看清？绍易，备马，我要去找哥哥，他答应我了，他生我生，他死我死，如今我还活着，哥哥就一定还活着，他不会骗我。”
我强撑着下床，脚一触地，却差点摔在地上，绍易扶住我，低声道：“我也看见了，少将挡下最后一群扑来的赵兵，倒在大火里……。”
我推开他，踉跄着退后两步，捂住心口，疼地直不起腰来，“你胡说，为何要骗我，为何你们每个人都要骗我……。”
“救出小姐时，末将在小姐手上发现了这个，想必是少将留下的。”
绍易递来一方白布，我慢慢直起身子，接过，展开，上面有两个用鲜血写成的大字，“活着”。
嘴角渐渐渗出血来，滴在那鲜红的二字上，我低低笑了笑，“爹爹死了，大哥二哥死了，现在哥哥也死了，活着？我拿什么活？哥哥，你告诉我，我要怎么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