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胡氏
庄韵宁在大庭广众之下逼迫庄宁氏同意她婚事的时候，对胡仕达的家庭描述是“世代书香门第”，还说家里有专门让胡仕达做学问，连胡氏都被她形容成“腹有诗书气自华”。
这自然只是她在外人面前的说法，庄宁氏自己可从来都知道那只是庄韵宁给王府和她自己留面子才那么说的——她虽不知道胡仕达是医圣府的小厮，却也听说他是医圣堂的伙计，一个“做学问”的人去医圣堂做了伙计，学问怕是做得也不怎么样；亲眼见着胡仕达真面目以后，也只是觉得这厮嘴甜会哄人，学问什么的也不要苛求了。
谁又能想象胡氏竟是这样的一个人。
她被接到王府侧门，刚一下肩舆小轿抬眼一瞧竟不是王府大门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说儿子胡仕达可怜，入赘进了王府做了郡主的驸马，亲娘竟被这般冷遇，连从王府正门进去的资格都没有。
她哭声洪亮，“哭词”高低起伏错落有韵如同唱戏，很快便吸引了不少路人驻足围观，与她同来的胡仕达的哥哥胡大狗却只抄着双手冷眼瞧着，一副见怪不怪的神色，只是见有人围上来指手画脚时稍稍躲远些，以防被人看出他同地上这胖墩墩的妇人是亲母子。
王府家丁也觉十分丢人，想劝说两句根本打不断那哭唱，想拉她起来又不好动手，只能赶紧派人去请管家庄全。庄全到底机敏些，只打眼一瞧胡氏的样子便知她是什么货色，立刻叫人边搀扶她起来边往她手心里塞了五两银子，嘴里还口口声声称她“主子”：“王妃和郡主都在等着主子进去开宴呢，去晚了燕窝鱼翅都凉了！走侧门真不是瞧不起您，而是平日除了王爷和王妃的仪仗，所有主子乘坐小轿都走侧门！”
左右她不懂，只先哄她闭嘴进去，就什么都有王妃处置了。
胡氏果然止了哭声，被塞进手心里的拳头又举出来当着围观众人的面放进嘴里咬了一口，确定是真的才收进包里站起来，顶着一张根本没有眼泪的浓妆脸倨傲的让庄全前面带路，还知道说句好听的“别让王妃等我老婆子太久”，下半句便说“王妃等得燕窝鱼翅也等不得。”
庄全并王府家丁都暗中偷笑，心里头早将胡驸马鄙夷了一个遍。又那胆子大的更连规矩都没了，避开管家庄全跟同伴偷偷咬起了耳朵：“咱卖身为奴也没这样的娘啊，那医馆伙计倒比咱们还不如！”
这句话被跟在后面的胡大狗听见，双眼闪过狡黠的神色，却仍旧抄着双手一言不发。
等进了栖凤阁花厅胡氏立刻换了一副嘴脸，高着嗓门攀着庄宁氏的双手叫亲家，还笑吟吟从怀里摸出个红包来看着庄韵宁等着她敬茶。林婉柔暗中偷笑，直等着当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儿在庄韵宁身上重演，好堕胡仕达的脸面。
庄韵宁也看出胡氏的意思，惊讶得瞪大了眼睛瞧了瞧庄宁氏又瞧了瞧胡仕达，见庄宁氏皱着眉头给自己递了个“好歹意思一下”的眼色，才老大不愿意的从丫鬟手中接过茶盏，强撑着笑脸双手将茶捧给胡氏：“婆母用茶。”
胡氏的脸上立刻笑出花儿来，扭动着身子左瞧瞧右瞧瞧见大家都看着自己呢才满意的将茶接了，拿着劲儿喝了一满盏才招呼等不及要走的庄韵宁：“好儿媳，红包还没拿呐！”
那红包瘪得如同一张纸，不知道胡氏底细的都猜难道是一张银票，但也觉得送银票似乎太俗，不如用银票上的银子买个精巧的首饰送给庄韵宁。只林婉柔知道那红包里是什么，忍着笑不说话，只想着以庄韵宁的性情，回去瞧见红包里的东西定然要大发雷霆。
胡氏又让大儿子来给庄宁氏和庄知远请安问好，胡大狗这次倒没往后退，抄着双手上前，闷声闷气大声自我介绍道：“我叫胡大狗，王妃好，郡王好！”
屋子里立刻响起无数嗤笑声。
庄宁氏也觉得丢人，撑着笑对胡大狗道：“大伯是胡驸马的大哥，名字必然是排着的，‘大狗’想必是小名吧？”
胡大狗立刻摇头道：“我弟小时候叫胡二狗，被我娘卖进医圣府为奴后，他自个儿嫌名字难听翻了一年多的书本自个儿改的名字叫‘胡仕达’。”几句话羞得胡仕达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庄宁氏也觉得头都炸了，屋子里越来越大声的议论嗤笑也似听不见了，只瞧见她们神色各异交头接耳，整个人也觉得天旋地转。庄韵宁吓得忙上前将她扶住，冷着脸斥责胡大狗道：“你记错了吧？！驸马是医圣堂的伙计Ｎ时卖身为奴过？”边说边给胡大狗使眼色。
胡大狗还待说话，胡仕达却已经上前搂大狗的肩膀，僵着脸笑着跟大家伙儿解释：“我大哥总是搞不清楚医圣府和医圣堂的不同……”边说边用力捏了捏胡大狗的肩膀，使着眼色做出求饶之态求恳胡大狗，“是吧大哥？医圣府是林医圣府邸，医圣堂是他家的医馆，不好搞混的。”
胡大狗却做出一脸憨厚之态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哦——都怪人牙子不要年岁大的，不然我也能跟你一块儿去医圣府……哦，医圣堂了，咱娘本来是想将我同你一起卖给医圣府……医圣堂的。”
这话说得越发的板上钉钉，谁都听清胡氏不但将胡仕达卖入医圣府，还差点将大儿子也卖了，决然不是什么医圣堂的伙计，不然哪里会有什么“人牙子”，还“不要年岁大的”。
庄宁氏眼前一花差一点没从首位上跌下来，多亏庄韵宁和袁仲华扶着才勉强坐定，又当着府内一众人等的面，绝没有冲胡氏和胡大狗大发雷霆的道理，心下还有些后悔竟然想用胡氏来牵制胡仕达，怕他翅膀硬了对不住女儿……如今看来真是自作自受！
好在还没亲口说出让她们母子住下的话，庄宁氏强咬牙关撑着身子对胡氏笑道：“亲家来的时候可用饭了？厨房已经准备好了，不若现在就用吧，天黑前还赶得及将您二位送回家去。”
“回家？”胡大狗立刻瓮声瓮气的询问，“我娘说你们将我娘接来京城养老，就不跟我回老家了，怎么是京城的家吗？你们还给我娘买宅子了？”边说边眼睛瞪着溜圆去瞧胡氏，一副“你可不能独吞”的模样。
胡氏忙抱紧双臂，好像那宅子就在他怀里：“买宅子也跟你没关系！是二狗孝敬我的！你们公母俩一块砖都不要拿９得按月给我月钱养老！”
“凭什么？！没我养你你能活到现在住二狗的宅子？”
“能不能这宅子也跟你没关系！你们公母俩这些年……”
“等等，等等！”庄韵宁实在忍受不了了，确切的说是看不下去他们争吵，听不下去他们叫胡仕达二狗，瞧不得一屋子人捂着嘴明目张胆的嘲笑，“谁说要给您宅子的？！是让您跟着大……大……”她想叫“大哥”不甘心，想叫“大狗”势必联想到“二狗”，最后只能葱嫩的手指朝懵懂懂的胡大狗一指，“跟着他回老家去！”
“凭什么啊？！凭什么啊？！”一直抄着手的胡大狗立刻抬手将庄韵宁葱白的小手打落，蛮犊子一般瞪圆了眼睛要跟庄韵宁干仗，“我养老娘这么多年，你跟二狗住着大宅子穿着绫罗绸缎有丫鬟婆子伺候着，还敢让我养老娘？！”
“我给你银子！”庄韵宁转身从小丫鬟身上摸出两锭银子狠狠的砸在胡大狗身上，想再砸些一时之间又没处找去，正好瞧见桌上放着胡氏方才给她的红包，立马拿起来一撕打算扯出里面的银票丢给胡大狗……
“别撕！”胡氏见状急忙朝庄韵宁那边一扑——
她大热天的一路赶过来，身上一股浓浓的汗臭味随着那坨子肥胖的身子墙一样朝庄韵宁扑过来，庄韵宁到底年轻，又从小习武，身子轻轻一拧便躲开了，使得胡氏如同一坨臭泥一般“啪”的一下子拍在地上，庄韵宁则已经手脚麻利的将红包撕开，取出里面的东西正待朝胡大狗扔过去，眼角余光瞧见手里那张纸似乎并不是银票的样子，便收回来放在眼底一瞧——这哪里是什么银票，分明是一张账单！
“怀上二狗，一百两；生下二狗，二百两；养大二狗到卖进医圣府，五百两；生他这样一副好样貌，一千两；生他这样一张甜嘴，一万两；儿子都不要了让她入赘，一亿两。”
开头还算得上“价格合理”，后面不知是嫌自己要的少了还是觉得王府财大气粗干脆狮子大开口，最后那一条开价竟然一亿两！
“你知道一亿两有多少银子不？能压死你你知道不？！”庄韵宁几乎快要疯了，怒气腾腾指着胡氏声音都抖了，还想再骂就见首位那边袁仲华等人惊呼连连，原来是庄宁氏终于受不住跌倒在地，一张脸青紫得如同成熟的茄子。
庄韵宁连忙扔了那账单扑过去喊娘，袁仲华想起林婉柔会医术也高声叫她，整个栖凤阁乱成一团，完全淹没了胡氏委屈的声音：“门口小妮子看那话本，明明说你们有钱人家吃个饭都十亿八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