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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满园

    晨起只觉得昨晚没有睡好,洛久清揉着肩由着牙儿为自己梳洗。软羽在一旁扎着纸鸢,说在阳春三月中衬着桃花伴着春风定然十分有趣。

    洛久清从未放过纸鸢,牙儿也没有见过,吵嚷着要试试看,还让软羽多糊几个。

    洛久清面上含笑的看着两人在那里窃窃私语,但是内心却暗暗的在稳定自己的心绪。

    从昨晚开始,洛久清就浑身疲软,胸口发闷。这是每到开春就有的顽疾。幼时羸弱,无有任何补品保养,所以即便是如今身子大好,这顽疾却是此生难愈了。

    忍下胸闷的感觉,洛久清起身。三月初,桃花马上要全部开放,适时的浇点水总没错。

    细碎的水珠轻盈下落,带着淡淡芬芳的泥土味。桃花启开铜钱孔样大的香口,好似一个个娇羞美人。

    “小姐。”软羽高兴的走了过来:“今日夫人陪准姑爷呢。我们不用干活。”

    洛久清沉浸在桃花上的眸光流转:“他们来了?”

    软羽无所谓的点了点头:“刚来。日子定好了,就在四月二十。”

    洛久清点点头:“大小姐转眼就要出阁了。但时间紧迫,她的嫁衣怕来不及绣完。”囹国传统是女子成亲的嫁衣由自己来绣,但若是男方家对即将出嫁的女子极尽宠爱,便会为女子备好嫁衣。不过千百年没有几个特例,大多数的女子也从未想过让夫家赠予嫁衣,只巴望着自己的女红能更好一点。

    沉吟片刻,洛久清看着软羽:“我知道你女红好,过几天便去帮大小姐。”

    软羽刚要答应,只见一旁的牙儿在一旁轻咬下唇,不安道:“小姐……你的身体?多个人服侍总是好的吧。”

    洛久清知道牙儿担心,便笑道:“今年似是比往年好了许多。”

    “小姐不要骗奴婢了。”牙儿琥珀色的眸子仿佛定在了洛久清身上:“奴婢已经配好了牛黄养气丸。配着莲藕汤喝了才是正道理。”

    洛久清靠在桃树上,歪头看着牙儿:“今年的确没有什么感觉了,何必配牛黄养气丸呢?素日里喝的莲藕汤和党参汤随便服一服就好了。”

    软羽惊异的看着两人,牙儿并未在意,只大声道:“那些子也不知灌了多少下去,也不曾有什么起色。去年小姐不是吃了两天牛黄养气丸吗?还很见效,奴婢今年便紧赶慢赶,好歹是求着让药春房备了一味。”

    洛久清听罢摇摇头:“牛黄养气丸内含朱砂和雄黄,如何使得多服?不过是去岁痰多无法故而服了几副。原先吃的人参淡脾丸倒是合我的身体。也并不难配,药春房原是有这一味,你素日拿来便罢了。”

    牙儿听到久清肯服药不禁笑了:“小姐本就颇通药理,牙儿只是怕小姐不肯吃药才自作主张,如今小姐愿意自然是最好啦。还有什么吩咐?香囊里可是开始换药了?”

    “郁金。”洛久清摘下腰带上挂的香囊:“我这顽疾看过多少也不曾看出缘由,但我觉得似乎是肝气郁结,先配了郁金来看看效果如何。”

    牙儿点头,轻巧接过香囊,然后转身去了。

    软羽这才走上前来,不安的看着洛久清:“小姐,你……”

    “无妨。”洛久清淡然的摇摇头:“我这不过是一般的胸闷,不影响什么的。”

    软羽低下眼眸,小声道:“是否影响小姐自己清楚。”顿了顿,她又开口:“软羽望小姐能好好养着身子。看医不曾好,原从心里生。”

    洛久清不答,她白嫩的手拂过一朵又一朵桃花,惹得清风微微漾起一阵蜜桃味的涟漪,依稀间听得洛久清轻盈的笑了笑,但那声音太细微,恍惚间就被风带的很远很远……

    养了几日,原就不很严重,现下也好的差不多了。如今是三月上旬,春风正好,阳光灿烂。精巧的鸿雁纸鸢灵动的飞在空中,软羽笑着看着洛久清,不时牵动一下纸鸢线:“小姐来试试吗?”

    洛久清接过,目光追寻着纸鸢,不禁点头:“竟然能飞这样高。”

    旁边的牙儿跑着,让风儿刮起纸鸢,动作娴熟:“小姐看我放的好不好?”她咯咯笑着,连带着周围青葱草木与那一片千叶桃花一片生机。

    那桃花忽然在一夜之间便尽数绽开,仿佛是一张纸上泼上了一片柔美的杏红色泽,只见得万朵桃花点点,饱满的花瓣开到最大,似乎是在尽情的释放自己。那深玫色的花蕊晶莹剔透,沁了水的浅妃色花瓣润泽无双,在阳光下泛着三分妖艳七分纯美。嫩嫩的新绿衬托在四周,更显得一阵清爽。

    洛久清不禁为之沉迷,她微润的眼神中一片桃色:“果真是‘千叶桃花胜百花。’此情此景,让我不由得‘碧桃花下感流年’了,软羽,去房里把我挂在壁上的瑶琴取了来。”

    软羽摇头,温柔的说:“先不急。奴婢拿了剪刀,小姐先放纸鸢吧。小姐病了这几天,去去晦气。”

    冰冷的剪刀泛着冷冷的光,只听的轻微的一声响,纸鸢线断,那鸿雁没了束缚,便飞出了流清阁。牙儿的蝴蝶纸鸢也转眼飞不见了。洛久清的眸色一路跟随着纸鸢,眼底有淡淡的复杂。

    凝眸间,软羽已拿了琴回来。这瑶琴原是徐莞琴的遗物,也是她生前最爱的一物。当年,徐莞琴的瑶琴是人间一绝,如今数载已逝,物在人去,这一片碧桃当初是徐莞琴栽的,每每花开她便在此扶琴。想起幼时听过的铮铮弦音,洛久清眸色略有黯然,但她唇畔依旧浅笑:“‘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虽不知何处,良辰美景亦不可辜负,再多伤感也无用,不如我弹一曲《阳春》给你们解解闷。”

    软羽和牙儿高兴的倚在花树下:“那自然再好不过,奴婢洗耳恭听。”

    “万物回春,和风淡荡。弹日暖风和与花柳争妍两段为妙。我便献丑了。”说着将琴放在琴榻之上,落霞样式的琴身,以杉木为面,楠木为底。面上是流水断的断纹,绷着七根冰弦,颇为灵秀。洛久清双手在弦上轻扶,闭眸半晌。清风徐徐吹过,花香淡淡流转,天地之间无比幽静。

    浅浅的,浅浅的,一阵琴音泛起。低沉绵长,醇和淡雅。

    洛久清的双手先做春莺出谷势,似出未出,再做粉蝶辅势,似沾未沾,弹出的泛音宛如天籁,清冷似九重天宫之音。俏葱根灵动柔美,仿若无骨。

    此时的清风似乎在倚歌而和,漫天芳华下的洛久清唇角清冷,她启唇唱道:“曙光浮动林色而依稀。轻暖轻寒,长天永日,而世间蔗糖物增辉。天布敷环宇,新草嫩美景稀奇。滋长发荣,随时更变也,枝蔓忽然垂。光天化日,春风和气洋溢,峻岭平原郊墟磵谷也,草木芳菲。愿教青帝常为主,莫遗那春归。”

    歌声美如飞泉鸣玉,绵长悠远,醇美无双,合着昆山玉碎之弦音,婉转不二,听罢一曲不知绕梁几日!洛久清唱罢一段,手势渐渐弱了下去,又做蜻蜓点水势弹出极为清亮绵远的泛音,忽而又做鸾凤和鸣势,两弦齐声,仿佛急雨。忽而又是手势轻柔做幽谷流泉势,声音清泠干净,不染尘杂。几片桃花花瓣落下,点缀在洛久清的鬓间,叫人恣意怜生。她不觉,只开口再唱:“春天花柳斗争妍。春兰百般红紫斗芳菲而新鲜。春残桃花烂漫,春还柳絮飞绵。黄蜂采花撩乱,粉蝶戏蕊而翩翻栩栩焉。蜂蝶闹,燕莺忙,桃花李花乱冰,断送好春还。”

    一曲吟罢,弦音未绝,她做芳林娇莺势丽音明媚,风惊鹤舞之势清音高亮。瞬息间双手骤然停顿,片刻后,蜩过枝势,落花随水势轻柔,余韵无尽,细微悠长。淡淡的,淡淡的,风送轻云势,天地悠远,风送轻云……冰弦轻颤,曲终音在。

    牙儿和软羽不由得呆了,一曲早绝,二人才回过了神:“小姐弹的真好,真好!”

    软羽眼神弥漫在天际:“这是奴婢第一次听小姐的琴声和歌喉,真是宛如天籁。”

    牙儿附和:“小姐许久不曾弹了,想不到竟然并未生疏,还比往日更胜一筹了呢。”

    “是啊。”洛久清温柔的擦拭着琴弦,淡淡的笑着:“我也以为我定然会生疏的。”

    “弦歌一段精妙无双。小姐,不如你再题诗一首,然后让软羽姐姐帮着记下,等我们三人都老了,拿出来看看可不有趣?”牙儿拍掌跳起,歪头笑道:“如何?”

    洛久清站起身,凝眸在桃花深处,静谧的花林时落下几点子花瓣。她浅笑,动作十分轻柔的折下一枝桃花,在指间把玩了两下,沉吟片刻:“碧桃裹翠宿阳时,一夜偷春换艳姿。”吟罢一句,她将花枝放在瑶琴上,浅妃的桃花配在绾色的琴身上十分好看,洛久清缓缓的吟出最后一句,声如珠玉:“何处啼莺惹花乱,西枝落罢又东枝。”

    流清阁门口有人鼓起了掌:“惊才绝艳,真可谓扫眉才子。”

    来人一身红衣华美不可方物,襟前点点白色茉莉慵懒的散开,妖艳的容颜摄人心魄,夏麟娇媚的眼眸轻轻流转在洛久清身上:“小爷有感于姑娘才情,纵然诗作平平,也要赠姑娘一首。”

    软羽和牙儿一看是夏家的人,便行了一礼退下了。洛久清不惊不乱的端庄而立,笑着行礼:“公子请说。”

    “素手雅折真惜怜,佳音一阙把花乱。”他说着拿起那株桃花,艳丽花容愈发衬的他容色美貌无比,他声音轻轻,仿佛是呵气若兰的一个女子:“鬓间点缀犹不知,芳华染透三月天。”

    洛久清的手拂上自己的发鬓,摸得其上果然有几瓣桃花,面上不由得有淡淡的粉红,音色倒是一如往常:“公子好才情。”

    “比之姑娘差矣。”夏麟轻声笑了,恍惚间仿佛梅花满天,初次相逢之际他淡淡一笑天光失色:“在下颇有相见恨晚之感。”

    这是第一次夏麟如此恭敬的自称,洛久清心中惊异,面上淡淡:“久清亦是如此。”

    夏麟伸手,轻轻的拂下洛久清鬓间还没有拂去的花瓣:“听姑娘之曲,便知姑娘冲和雅淡,不染铅华。”

    洛久清神色微变,不由得后退一步:“夏公子……”一语未尽,她话锋一转,只淡淡道:“过奖了。”

    夏麟如捧珍宝的捧着那几瓣桃花,眼眸却深深的凝视着洛久清:“这几瓣花与别花当真不同。”

    “有何不同?”洛久清失笑:“久清看来都是一样。”

    夏麟向前一步,身上淡淡的梅花香幽幽传了过来:“总之,小爷喜欢。”

    洛久清又是向后一步:“公子自重。”

    “自重?”夏麟妖媚的重复一遍,然后轻声笑了。他转身离开,红衣衣袂飘飘,蛊惑的嗓音淡淡从风中传来:“小爷不会忘了你的。”

    也就在这一瞬间,洛久清听到流清阁外墙微微的响了一声。那声音太轻,洛久清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所以不做他想。她只是沉思的看着夏麟离去的背影,不语。

    墙外,傅润茗唇角凝着一抹疏远的笑容,眼眸却带着清冷的霜意,他温柔的声音缓缓流淌:“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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