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交易
洛伊拿着布帛的手在抖，这是……灼炎的解法……布帛上的字迹也与洛伊曾见过的那一张一模一样。
她早该猜到……那日子卿醉酒，喊的人是“洛洛”。
于子卿而言，他费尽心力从鬼门关中救回来的人是梅若，最重要的人也应当是梅若，可是，他醉时喊的却是“洛洛”，是她的名字……
洛伊再也不能淡然处之，她推开门，喊道：“秋绫！”
没有人应，洛伊有些心慌，她不知着骤然的心慌到底是因为子卿亦或是别的什么，走廊里空荡荡的，已是夏末，院子里连蝉声都没有了。
蓦地，长廊的尽头传来略显空旷的脚步声，一个黑色的人影渐渐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子卿？”她试探着叫了一声。
那人影慢慢走近，是夏将军，身后跟着秋绫。
洛伊看见秋绫，松了口气，朝夏将军行了个礼，低声道：“将军！”
走廊上还有几个路过的侍女，看见夏将军和洛伊，匆匆朝两人行了一礼，低着头走了过去。
夏将军见走廊上再没有什么人了，用审视的目光将洛伊打量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洛姑娘要寻子卿？”
洛伊被将军注视着，心脏漏跳了一拍，无声地点了点头。
将军笑了：“子卿进宫了，与邻国的和谈没有结果，皇上说要提前半月出兵，子卿如今正在与皇上探讨战术。”
洛伊垂眸：“将军为何不去？”
她尚未来得及反应，这句话已脱口而出。
将军不怒反笑，鹰隼般锐利的眼神似乎要将洛伊的心思都看透，不知是不是洛伊的错觉，他的声音比往日要低沉：“待老夫忙完手中的要事，就去与子卿汇合。”
将军说完，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反而笑道：“老夫在门口站了这么久，洛姑娘不请老夫进去坐坐吗？”
洛伊心下一惊，不知将军打的什么算盘，不卑不亢地答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于理不合。”
将军目光一转，凑近洛伊耳边，轻声道：“洛姑娘与将军府已故的少夫人，当真有九分相似。”
她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眼神也变得有些不善，她看见将军勾起了嘴角，只好侧身请他进去，吩咐秋绫道：“去煮一壶茶。”
将军摆摆手：“不必麻烦秋绫，”他随手指了一个丫鬟，“你去煮一壶茶来。”
“是！”丫鬟行了个礼，悄悄退下了。
洛伊请将军在桌边坐下，自己坐在对面，轻声问：“将军想与洛伊说什么？”
“洛姑娘……”将军微微一笑，把玩着桌上的镇纸，青瓷镇纸与桌面相碰，发出“叮”地一声轻响，“老夫或许该称你为梅姑娘。”
洛伊的手指在桌子底下交握在一起，此刻指尖已经隐隐有些发白。
“老夫不知子卿是如何将你救回来的，也知道姑娘是通情达理之人，原本是最适合做将军府的少夫人的，只是如今情况不同。”
厢房的门响了，丫鬟端着一壶茶走了进来。
洛伊接过茶壶，打发那丫鬟退下。
她帮将军倒了一杯茶，笑了笑：“我不是梅少夫人，不过有几分相似，将军想是认错了。”
她本就不是梅若，因此说这话时，没有半点心虚的感觉。
将军一直注视着那个丫鬟，待她关了门，才继续说道：“先前将军府的少夫人最是明事理，老夫相信洛姑娘也是一样，是，或不是梅若姑娘，老夫并不在意，但姑娘想必也察觉到了，皇上对姑娘的心意。”
洛伊的指甲深深地刻进肉里，脸上却一直带着不明显的浅笑。
“实不相瞒，如今边境战事吃紧，老夫此去恐怕凶多吉少。子卿尚还年轻，老夫断不能让他也为此丢了性命。”
洛伊隐隐猜到了将军要说什么，却还是装作不知的样子，问道：“今日将军来找我，就与此事有关吗？”
将军脸色变得郑重：“若是洛姑娘肯入宫为妃，子卿便不用再去边疆，也能因此保住一条性命。”
洛伊“啪”地一声盖上茶盏的盖子，正色道：“将军比洛伊更了解子卿，他从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将军想洛伊入宫倒是不难，只是若往后子卿成了家，他的孩子知道此事，也有损将军的名声。”
夏将军的脸色有些发白，神色严厉起来：“这么说，洛姑娘是不肯入宫了？”
洛伊轻轻点了点头。
将军深吸了口气，脸上带着笑，眼里却没有半点笑意：“老夫与邻国的二皇子打过几次交道，还算熟悉，洛姑娘不想想，若是二皇子知道姑娘还活着，会如何？”
洛伊笑了，对将军说：“人死不能复生，二皇子亲自举行了梅若的葬礼，想必不会信将军的话。”
将军挑高了眉毛，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杯中已经凉尽的茶，没有说话。
其实洛伊心里也没有底，她脸上虽然没有表示，心里却在害怕万一二皇子知道了梅若还在世，会不会再把她困在宫中……
半晌的沉寂之后，将军放下茶杯，抬起头看着洛伊，眼中闪着奇异的光，道：“洛姑娘当真不在意子卿的性命吗？”
他说着，突然闪身到秋绫身后，一只手放在秋绫的脖子上，歪头看着洛伊。
将军轻笑着说：“老夫从不信洛姑娘是无情之人。”
秋绫脸上满是惊恐，却艰难地冲洛伊摇了摇头。
洛伊咬咬牙，她在府中这几个月与将军打的交道不多，从不知道他竟是这样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已恢复了冷漠：“若是我答应嫁过去，便能保住子卿与秋绫的性命吗？洛伊如何才能信得过将军？”
将军的手还没有从秋绫脖子上移开，只说：“老夫无论如何也不会害自己的儿子，至于秋绫，她随你一同嫁入宫中，自然没有生命危险。”
洛伊注视着将军，空气中的氛围变得有些紧张，她透过将军漆黑的眸子看到自己的脸，甚至能看清脸上的平静，半晌之后，她才开口，缓声道：“好，我答应将军，但走之前，我想见子卿一面。”
将军露出满意的神色，终于把手从秋绫的脖子上移开，秋绫腿一软，瘫倒在地上。
洛伊走上前将她扶到一边，看着将军走到厢房门口，朝她露出小半年来第一个还算友好的笑容，道：“姑娘不必着急，子卿还有一两个时辰就能回来，他明日就要出征，回府后定会先来找你，后天日落前老夫会帮姑娘备好入宫的车马和嫁妆，只是还烦请姑娘想办法将子卿留在府中。”
他说完，不等洛伊反应，径自出了房门。
“姑娘……”秋绫脸色泛白，坐在一旁的软榻上，剧烈地咳了两声，眼睛有些红了：“姑娘你当真要入宫吗？”
洛伊走到书架前，掏出几本书翻了翻，丢在一旁展开的包袱里，说：“若是能保住你与少爷的性命，入宫也未尝不可。”
“可是……”秋绫噘着嘴，还待再说，却听洛伊吩咐道：“去帮我寻些纸笔来，总不能什么都不留给子卿就这样走了。”
秋绫看看洛伊，却见姑娘不肯转身，只觉得是姑娘不愿离开少爷，有些难过，又怕自己看见，才会如此，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步子也轻快起来，片刻之后，将纸笔在桌上铺好，说：“姑娘，纸笔已经放好了，秋绫帮您研磨吧？”
“不必了，少爷回来时告诉我一声就好。”洛伊摆摆手，她要留给子卿的东西，不想让秋绫看见，况且……洛伊的目光落在用黑布包裹的古琴上，叹了口气。
她听见秋绫帮自己带上了门，才走到矮桌前，打开布包，小心翼翼地将古琴翻过来，将藏在琴中的布帛拿出来，又看了一遍。
用朱砂写成的解法在白色的丝帛上异常显眼，洛伊将丝帛翻过来，背面是记着她弹过的那首无名古曲。
丝帛的末尾，写着一句话：欲解灼炎，必先于未时以此曲催动蛊虫。
她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将布帛塞进古琴中，走到桌边坐下。
洛伊答应将军进宫，但心中自有她的打算。
她在纸上落下“子卿”二字，举着笔，一时不知该写什么好，墨水滴到纸上，殷了一片。
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听到秋绫的声音随后响起：“少爷！”
现在将纸收起来已经来不及，洛伊尚未来得及将笔放下，门就开了。
她抬起头，正对着子卿的笑脸。
“你在写什么？”子卿匆匆走过来，朝纸上望了一眼，看到自己的名字，笑容顿了顿。
洛伊故作轻松地说：“在练字，不知写什么好，便写了你的名字。”
子卿脸上化开一个笑容，道：“是不大好看。”
他握住洛伊拿笔的手，在纸上写了一个“卿”字，字迹刚劲有力，写完之后，却不松手，蹙着眉头说：“一个女孩子，若是写这样的字，有些不大合适。”
他又仿着洛伊刚才写过的那个“卿”字写了一遍，歪歪扭扭，不伦不类。
洛伊捂着嘴“嗤嗤”地笑起来，笑够了，才把手从子卿的手中抽出来。
子卿从未见过洛伊那样笑过，一时恍惚，抓着洛伊的手也松开了。
洛伊站起身，从里屋拿出一个包袱，递给子卿，说：“听说你明日就要出征，我帮你带了几件换洗的中衣。”
子卿愣愣的接过那个包袱，眼中划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右手覆上了洛伊的头顶。
她又回身从桌上拿了两个酒杯，将其中一个递给子卿，说：“今日我陪你饮一杯酒，就当是给你送行了。”
她说完，给子卿倒了一杯酒，酒色清冽，香气浓郁。
子卿毫无戒心，仰头干了这杯酒，却觉眼前朦胧一片，不过片刻，就陷入了沉睡。
洛伊轻叹了口气，将子卿抱上床。
她的厨艺不是顶好，做出的糕点也不如唐瑾精致，唯有这配毒下药的本事，谁也及不上。
她把酒倒进花瓶中，最后看了子卿一眼，替他落了帐幔，走到桌前坐下。
待桌上的蜡烛燃尽，洛伊才直起身，把写好的信封入信封，余光瞥见写着子卿名字的那张纸，将它折了起来，收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