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托付
洛伊在桌边一直坐到深夜，远远地听到打更的声音，已是二更天。
她将秋绫叫了进来，神色比以往都要严肃许多。
秋绫的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安，趁着洛伊关上厢房门的时候，朝里间望去，少爷睡在雕花的大床上，旁边还放着一个包袱。
她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怯怯地盯着洛伊，小声问道：“姑娘，这包袱……”
洛伊把门关好，转过身，面对着秋绫，一字一顿地问：“秋绫，我可以信得过你吗？”
秋绫有些慌张，脸色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姑娘，是秋绫……又做错什么了吗？”
洛伊缓和了神色，摇摇头，拉她到一旁坐下，小声说：“是我多虑了，可此事凶险，定要加倍小心才行。”
她注视着熟睡的子卿，拉住秋绫的手却没有松开，小声道：“你今日也听到将军的话了，他希望我嫁入宫中，以此来保全少爷的性命，这恐怕不是皇上的意思。”
“姑娘……”秋绫的嘴唇轻轻颤抖着。
“就算将子卿留在府中，终究也不是长久之计，宫中凶险，我亦不能让你入宫。”秋绫是个单纯的姑娘，她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一个失误，就让秋绫步了月熙的后尘。
“将军府的后门停着一辆马车，我会送少爷与你到一处隐居。”洛伊说得郑重，秋绫眼里噙着泪，说：“姑娘，奴婢只盼着与姑娘在一起就好，姑娘要去哪里，奴婢就去哪里！”
洛伊柔和了神色，语气却不容拒绝：“我最迟明晚就会回去，你先与少爷过去，不必担心我。”
她说完，将床上的包袱递给秋绫。
秋绫没有立刻去接，咬着下唇，垂着头，泪水顺着脸颊落在地上，等了半天，看洛伊没有将手收回去的意思，才不情不愿地把包袱背在肩上。
洛伊露出一个浅笑，悄悄打开门。
府中的人都睡熟了，是她今日早些时候潜入厨房，在饭菜中下了蒙汗药。
厨娘们认识她，因此对她的出现，半点怀疑都没有。
洛伊抱起子卿，领着秋绫往后门走。
门口停着一辆马车，洛伊将子卿抱进车厢，又把秋绫扶了进去，自己则坐在了车夫的位置上。
车轮与青石板的路面摩擦，发出一阵刺耳的“吱嘎”声，远处传来巡夜人沙哑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洛伊手中拿着一份简单的地图，城门口的侍卫打了个哈欠，拦住洛伊的马车，懒洋洋地问：“什么人？”
洛伊停下马车，走上前问那侍卫：“我一个故交明日要成亲，请我回去参加婚礼，若等天亮再走就来不及了，只是她最近刚搬到沂水镇，我还没去过，不知这位大哥知道沂水镇怎么走吗？”
士兵指了指马车车厢，问：“车里是什么人？”
洛伊答道：“是我妹妹。”
秋绫悄悄掀起一角车帘，朝外看了看。
那士兵见车内确实只有个陌生的姑娘，也不再怀疑，声音里透着困倦，说：“往东一百里地就是沂水镇了。”
洛伊谢过士兵，往他手里塞了几块碎银子，驾车马车出了城门。
天色将明的时候，洛伊总算到了沂水镇的地界。
她寻了半天，终于寻到了那面垂满藤蔓的砖墙，沂水镇本就不大，人也不多，这砖墙建在一条幽暗的巷子里，极不显眼。
洛伊拨开藤蔓，藤蔓后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子卿仍在熟睡，她朝秋绫招招手，看四周无人，抱着子卿钻进洞口中。
秋绫跟在她后面，走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洛伊只觉眼前一亮，一阵青草香扑鼻而来，她便知是到了梅花谷。
她凭着记忆，将子卿抱回自己住的那间木屋，又从仓库中寻了一条薄被盖在他身上，才转身对目瞪口呆的秋绫说：“我出去一趟，晚些时候回来。若是少爷醒了，西面是就是厨房。”
出了梅花谷，洛伊匆匆朝目的地赶去，只有她一人，速度也快了不少。
行了小半日，洛伊重新回到京城，她以白纱覆面，生怕被人认出来。
她停在一处别院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片刻之后，门开了，是柒颜。
她看见洛伊，脸色沉了下来，冷声道：“夏少夫人来我们这种地方做什么？”
洛伊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问：“柒玥姑娘呢？”
她不等柒颜回答，就径自迈进府中，关上了身后的门。
“是谁来了？”房间里传来一阵轻响，柒玥一袭水蓝色襦裙，缓缓走了出来，看见洛伊，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片刻之后，恢复了正常，对洛伊说道：“少夫人的身子，已经好了吗？”
“姑娘不必担心，已经好了。”洛伊环顾四周，这院子不大，但是十分秀气，只住了柒玥姐妹两人。
这样一来，事情倒好办多了，不必担心会有人偷听。她在一旁的石桌上坐下，倒了杯茶，推给柒玥，说：“我今日来，是有一事相求，只是不知姑娘肯不肯答应。”
柒玥没有动桌上的茶，神色温和，道：“少夫人想说什么事？”
洛伊看了柒颜一眼，柒玥立刻挥挥手，让她回到房间里别出来，柒颜瞪了洛伊一眼，噘着嘴跑了。
她转过头，见柒玥没有动自己倒的茶，也不生气，只说：“洛伊先谢谢姑娘帮忙寻的那味解药。”
若是没有那解法，三百年后，她也救不了唐瑾。
柒玥的表情又僵了僵，叹了口气，道：“我早该想到，夏公子那么急着寻灼炎的解法，合该是为了洛姑娘，洛姑娘当真是有福之人。”
洛伊嘴里发苦，她若是有福之人，也不会落到今日的境地。
她兀自喝了口茶，对柒玥说：“我知道柒姑娘对少将军有意，今日来，是想将少将军托付给姑娘照料，我近日有些事要办，恐脱不开身。”
她看着柒玥的脸色由白转红又转白，声音有些发颤：“少夫人……柒玥从没对少将军有过非分之想……”
“今日是我来求姑娘，这些事，我不在意，姑娘也不必在意，只是我希望此事不要让柒颜姑娘知道。若是姑娘肯帮忙，就将这杯中茶喝了吧。”
洛伊说完，坐在石凳上，静静地看着柒玥。
柒玥心中颇为纠结，如此一来，能与少将军独处，她是开心的，但她又怕此事另有隐情，但看着洛伊的眼睛，她把心一横，对洛伊说：“少夫人容我与柒颜说一声，总不能一声不吭地就离开。”
洛伊不知柒玥与柒颜说了什么，但片刻之后，她走了回来，举起茶盏，喝尽了杯中茶，眼前蓦地一黑，陷入了昏睡。
柒玥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处陌生的木屋里，她在将军府时见过的那个丫鬟正没什么好脸色地坐在一边打瞌睡，听见声音，抬起头来，说：“柒姑娘醒了？”
她点点头，有些心慌，问：“这是什么地方？”
秋绫不答，反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她。
柒玥接过信封，只见上面写着：柒玥姑娘亲启。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着展开洛伊留给她的信。
柒玥姑娘：
抱歉用了这样的方法将姑娘送进梅花谷，我有要事在身，这段时间还请姑娘照料子卿。谷中的什么都不缺，若是姑娘想出谷，穿过梅树林有一条瀑布，出口就在瀑布后面。唯有一点，还望姑娘记牢，子卿的性命于我而言十分重要，洛伊肯请姑娘万万不可泄露了子卿的所在，姑娘方才喝的茶中被我下了毒，解药的位置和配方，只有子卿知道，若超过一日不服药，就会毒发身亡。洛伊这么做，也是不过是为了保全子卿的性命，望姑娘见谅。
柒玥的身上出了一层冷汗，腹部突然一阵绞痛，脸色也变得惨白。
秋绫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递给柒玥，说：“这是今日的药，姑娘吃了吧，少爷还在睡着，等少爷醒了，秋绫再领姑娘过去。”
柒玥将瓷瓶倒过来，一粒漆黑的药丸顺着瓶口滚了出来，落在她的手心里，她赶忙将药丸吞下去，疼痛立刻消失了。她使劲晃了晃那个瓷瓶，瓶中却什么都没有了。
洛伊坐在马车上，苦笑，她从前最厌恶江湖中人轻易用毒药威胁他人的性命，可如今自己为了达成目的，竟也变成了这样的人……
子卿睡了长长的一觉，醒来之后，蓦地发现自己像是躺在梅花谷的木屋中，他心中一惊，猛地坐起来。
秋绫推门走进来，看见子卿醒了，脸上露出一个欢喜的笑容，道：“少爷醒了，想吃点什么，奴婢帮您做。”
子卿松了口气，既然秋绫在，洛洛一定也在。
他揉了揉有些发痛的额头，皱着眉问：“洛洛呢，请她来帮我更衣，我该出征了。”
秋绫的笑容有些僵硬，垂着头，慢慢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子卿，道：“这是姑娘留给少爷的。”
子卿呼吸一滞，接过信封，想把信抽出来，手却抖得厉害。
他好不容易展开信纸，只看了一句，就觉得天旋地转。
洛伊隽秀的小字在他面前变得模糊。
楚笙：
昔日你在杏林居外救我一命，这份恩情，我无论如何也要还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