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落红
天还未亮，唐瑾就从梦中惊醒，房间里有些闷热，他身上却是一片干爽，回想起方才的梦，他只觉脸上发烧。
许是昨日喝多了酒，睡得不安稳，才会做这样的梦吧！
唐瑾翻了个身，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可他却再也睡不着，眼看着天也快亮了，他还是趁早上路得好。
他这样想着，走到桌边，点燃了蜡烛。
门口的丫鬟听到声音，推门走进来，道：“公子醒了？奴婢服侍公子更衣洗漱吧！”
唐瑾的太阳穴隐隐作痛，在这屋中看了看，只怕落下什么东西，房间里本没什么异样，但他的目光落在床上时，却愣住了。
“你先出去吧！”
唐瑾的声音微微透着些冷意，那丫鬟有些错愕地看了他一眼，却还是乖巧地应了声“是。”
“等等！”
“公子有什么吩咐？”丫鬟仍是一副乖巧的模样。
唐瑾皱着眉，迟疑了片刻，道：“昨天晚上……可有人来过吗？”
“昨日梅姑娘来过。”那丫鬟垂着头，低声说道。
“梅姑娘？可是梅若姑娘？”
“是。”
唐瑾叹了口气，他早该猜到的！每一次他喝醉，不都是梅姑娘送他回来的吗？
原本他就对梅若的身份有所怀疑，总觉得梅若身上有股洛洛的气息，因此才会对她多少有些在意，谁知他昨日喝醉了酒，竟然……竟然……
一时间，愧疚，害怕，无数种不同的情绪混杂在一起涌了上来。
若是……若是洛洛知道了……定会对他失望的吧……
他脑子里乱成一团，有些粗鲁地挥挥手，让那丫鬟退下。
待丫鬟出了门，唐瑾将脸埋在双手间，几乎是跌坐在椅子上。
洁白的床单上，一点落红异常显眼。
唐瑾思索了片刻，将那床单悄悄收了起来，才招呼丫鬟进来帮他洗漱更衣，似是无意间问道：“方才你说昨日梅姑娘来过？”
“是。”丫鬟点点头，一面说，一面帮唐瑾梳头，“但姑娘进来不久就又回去了。”
唐瑾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问道：“你可知梅姑娘在何处？她昨日将药瓶落在我这里了。”
丫鬟示意唐瑾站起来，轻声道：“公子若不着急，就像将药瓶交给奴婢吧，过几日奴婢再交给梅姑娘。”
唐瑾倏地转头，钳住丫鬟的手腕：“你说什么？！梅姑娘不在？！”
丫鬟被唐瑾脸上的神情吓得轻轻颤抖着，咬了咬下唇，低声道：“梅姑娘一大早就跟八公子出去了，得过几日才能回来。”
“几日？”唐瑾想着，他已经在这里多呆了七日，若是一两日他还能等，但要是时日久了，难免母亲不会来信催促，到时不走就不行了。
丫鬟有些惊恐地摇摇头，道：“奴婢……奴婢也不知……姑娘和公子多久才能回来……”
唐瑾挥挥手，打发那丫鬟下去，“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关门的声音让他稍稍清醒了些。
就算梅若在又如何？这种事，他根本没有办法开口问。
他有些颓废地坐在凳子上，手扶着额头，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床单上的那点落红，将他的冷静尽数击碎了。
过了得有小半个时辰的时间，被唐瑾打发下去的丫鬟一直守在门外，不敢离开，今日的唐公子未免有些太喜怒无常，她站在门边，脚仍有些发软。
房间里传来一阵轻响，丫鬟下意识地要推开门，手刚伸出来，厢房的门却开了。
唐瑾走了出来，手上拿着一枚信封，已经被封死。
他的声音不像方才那般满是焦急和怒意，反而有些许无力，将一片空白的信封留给丫鬟，道：“待梅若姑娘回来，麻烦代我将信交给她。”
丫鬟不明就里地接过信封，点了点头，小跑两步追了上去，道：“公子的早膳已经备好了……”
唐瑾眼下哪里还有吃饭的心情，有些不耐烦地说：“不必了，我这就离开。”
“啊！”那丫鬟被唐瑾这样一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唐瑾喊道：“公子稍等！”
片刻之后，那丫鬟跑了回来，手里捧着一个食盒，对唐瑾道：“梅姑娘说了，若是公子不愿吃早膳，就带些点心路上吃吧！”
唐瑾略有些诧异地接过食盒，不解梅若怎么会知道他不愿吃早膳，他打开盖子，却又愣住了。
盒子中的糕点摆的整整齐齐，总共有五六样，却尽是他爱吃的。
唐瑾收好了食盒：“代我谢过梅姑娘。”
有那么一瞬，他竟产生了一种留下来等她的冲动。
丫鬟送他到大门口，唐瑾一只脚已经踏出了府门，却又突然转回来，对跟在他身后的丫鬟道：“麻烦姑娘与老爷夫人说一声，唐瑾未亲自跟苏焰公子道别，不好现在就离开，不知能不能再叨扰几日？”
他的话刚说完，身后传来一个带着哭腔的熟悉声音：“公子，夫人说了今次若是不能将公子您带回去，奴才就不用再回唐府了！”
一直在府中贴身服侍他的小厮哭丧着脸看着唐瑾。
“阿福，你怎么来了？”
“夫人说了，怕公子在路上有什么闪失，就派奴才亲自接公子回府……”阿福垂着头，声音越来越低，似乎生怕唐瑾不跟他走。
唐瑾的太阳穴跳了跳，终于还是踏出了土司府的大门，转头对那丫鬟说：“方才我跟你说的话，不必转述给苏老爷与苏夫人了，只记得万万要将信交给梅若姑娘才行！”
丫鬟低低地应了声是，目送着唐瑾登上马车，笃笃的马蹄声夹杂着一阵尘土扑面而来。
苏焰自是不知昨日洛伊与唐瑾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雇了一驾马车，让洛伊坐进去，自己则坐在了车夫的位置上。
自己既然答应了她要带她去看楚笙，自然不会食言，只是……
“洛洛，我看你脸色不好，要不我们改日再去吧，反正离得也近。”
楚笙出事后，薄夜虽没能将他体内的毒素清干净，却也多少抑制了毒素的蔓延，等他的情况稳定了些，就带着他到了昆明，买了间宅子住下。
云南多毒物，薄夜想着，兴许以毒攻毒，能救得了楚笙身上也说不准，谁知这一住就是小半年。
洛伊的脸色微微有些苍白，摇摇头，道：“只是有些晕马车罢了，师兄也不是不知道，不必担心。”
苏焰皱了皱眉，但见她不愿说，也不好多问，只好叹了口气，减缓了车速。
太阳落山时，苏焰终于进了昆明城。
马车停在一条小巷子外，他扶着洛伊下了马车，朝狭窄阴暗的巷子中走去。
走到巷子尽头，有一道木门，苏焰敲了敲门，过了片刻，对面穿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木门“吱嘎”一声开了，薄夜冷这一张脸，站在门口。
“我既说了要来，就肯定会来。”他往旁边站了站，将洛伊推上前，道：“这就是我寻到的大夫，不知能不能让她给楚公子瞧瞧？”
薄夜冷哼一声，大概是看在洛伊是个女子的份上，没有多说什么，让开了一条通道，说：“我带你们过去。”
这宅子从外面看起来破败得很，里面的倒也不小，有一个十分宽敞的院子。
楚笙就住在东面的厢房里。
厢房的窗户开了条缝，这几日天气有些热，洛伊站在窗边，丝毫感受不到有风。
她将药箱放在桌上，走到床边，注视着床上的楚笙，心情异常复杂。
楚笙仍穿着那件大红的外袍，越发衬得他脸色苍白到有些透明，呼吸还算平稳，双颊却瘦的陷了下去。
她的手指搭上楚笙的腕间，道：“你每日都给他吃些什么？”
说实话，自她无意间回到三百年前发现了子卿的身份时，就曾猜测楚笙会不会因此去世，所以才央求了师兄带自己来看他。
但如今看见楚笙的模样，她虽愧疚，却也放心不少。
“喝粥。”薄夜的回答一如洛伊预料的那般简单。
洛伊也不在意，将手指搭上楚笙的另一只手腕，那手腕也已经变得皮包骨头，她的目光划过楚笙锁骨上的那只花蝴蝶，蝴蝶愈发地没有生气了。
楚笙的心跳微弱，但还算平稳。
洛伊松了口气，转身，冷声道：“你们都出去吧！”
她在药箱中掏出一个鹿皮小包，打开，小包中插着一排粗细不一的银针。
薄夜带着探究的目光将她打量了一遍，甩甩袖口，走了出去。
她等两人都出了房间，才关上门，迟疑了一下，扯开楚笙的衣服，他的衣领瞬间大开，衣服也顺着肩膀滑了下去，露出一片消瘦到能看见锁骨的胸膛。
洛伊愣了一下，哭笑不得，他的衣裳，未免也太好脱了吧？！
洛伊扬手，银针落在楚笙的肩膀上，胸口处，过了小半个时辰，她才将针取下。
楚笙的脸色好了不少，洛伊背上药箱出了门，转头又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
冲进房间的薄夜眼里闪过一阵异样的光彩，本想谢过洛伊，却被她拒绝。
她看了一眼苏焰的神色，见他脸上也带着浅浅的笑容，眼中闪过一抹浓浓的沮丧和失落。
唯有她自己知道，能让楚笙恢复到如此的程度，已尽了她最大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