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合卺散he
土司府的夜宴，一如洛伊预料的那般无趣。
她已被苏焰易了容，站在他身后，看了一眼正在弹琴的那名乐姬，复又垂下眼。
唐瑾就坐在苏焰旁边，她却不敢看，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裙角。
“去拿两坛酒来。”苏焰看了洛伊一眼，吩咐道。
洛伊本就觉得这夜宴无聊，困在房中，胸口闷得很，此时得了苏焰的吩咐，立即朝他行了个礼，匆匆跑了出去。
出了花厅的门，洛伊深吸了口气，原本还有些困意，此时清醒了不少。
酒窖的位置洛伊还算熟悉，苏焰曾让她去过几次。
她走下石阶，推开门，扑面而来一阵浓郁的酒香，洛伊顿觉有些眩晕。
看起来，这副身子的酒量也不怎么样。
苏府的酒坛比别人家的要大了一圈，洛伊一人搬两坛稍稍有些吃力，她正在考虑如何是好，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需要帮忙吗？”
洛伊险些失手打碎了酒坛，声音在狭窄的酒窖中回响：“是你？”
话毕，她似是觉得不大礼貌，轻咳了两声，别过眼去。
“我从前来过。”唐瑾也不在意洛伊如何叫他，兀自抱起一个酒坛，道：“惊了姑娘，实在抱歉。”
洛伊摇摇头，抱起了脚下的另一坛酒，却听唐瑾道：“原来姑娘是会说话的，那为何前几日不肯在唐某面前开口呢？”
洛伊心中一惊，原本就没抱紧的酒坛从她怀中滑下来。
“小心！”唐瑾将她拽到一边，就在方才洛伊站过的位置，酒坛在地上炸开，发出一声脆响。
洛伊有些后怕，被唐瑾一扯，小心撞进他怀里，又被唐瑾的问题一激，瞬间失去了思考能力，只感觉脸颊发烫。
她扶着唐瑾站起来，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感觉唐瑾的目光在她与酒坛之间徘徊，沉默了半晌，才道：“前几日受凉，伤了嗓子，声音难听得紧，唯恐吓到公子，所以才不敢开口。”
她刚一说完，突然想起苏焰昨日与她说过的话：“自你对他隐瞒自己的身份起，就已经骗了他。”
洛伊苦笑，师兄又怎么会知道，她骗了唐瑾的，不只这一件事。
“是吗？”唐瑾打量着洛伊，片刻之后，才终于移走了目光，盯着地上的碎酒坛，惋惜道：“可惜了这一坛好酒！”
洛伊不知他信了没有，也不敢抬头，但看他没有继续问，终还是松了口气。
唐瑾重新挑了一坛酒，也不递给洛伊，就这样抱在怀里，自然而然对洛伊说道：“回去吧？”
洛伊有瞬间的失神，下意识地点点头 ，道：“好。”
不用再在唐瑾面前装哑巴，她反倒松了口气，跟在唐瑾后面，步子轻快起来。
花厅中弹琴的乐姬已经退下，一群穿着薄纱的舞姬走了过来，随着琵琶曲舞动着身躯，洛伊目不斜视地走过去，站在苏焰身后，却发现她站的这个位置，正对着那些舞女，叹了口气，垂下了头。
唐瑾将两坛酒摆在苏焰面前。
苏焰一愣，却在瞬间就恢复了原来的神情，对一个丫鬟道：“给唐公子倒酒。”
“不必！”唐瑾坐回自己的座位上，笑着瞥了一眼站在苏焰身后的洛伊，道：“你身后那个丫鬟倒是有意思，不知能不能请她来帮我倒酒？”
苏焰放在桌下的一只手紧握成拳，却感觉身后的洛伊扯了扯他的袖口，沉吟片刻，道：“若若，帮唐公子倒酒。”
唐瑾失手打翻了汤碗，袍子上湿了一片，他却浑不在意，半是震惊半是欣喜地看着洛伊，又瞧瞧苏焰，道：“你方才，叫她什么？”
这席间都是洛伊最熟悉的人，岳离天和苏夫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苏焰身后的洛伊。
洛伊的心跳骤然加快，手却极稳，垂着眼，对唐瑾道：“奴婢是听说二小姐名字中有个‘洛’字，但奴婢姓梅，单名一个若字，唐公子怕是听错了。”
她看着唐瑾眼中的欣喜一点点熄灭，胸口疼得想要把自己缩成一团。
半晌之后，唐瑾终于露出一个无力的苦笑：“是我听错了，冲撞了姑娘。”他说着，把酒杯往前推了推。
洛伊在他杯中斟满酒，轻声道：“无妨。”
唐瑾仰头喝尽了杯中的酒，把酒杯往她面前一放，不再开口。
洛伊叹了口气，帮他倒满了杯中酒，轻轻退到他身后。
她伸手摸出怀中的小瓷瓶，见里面还存了几粒解酒药，松了口气。
“不知羽涵能不能敬唐公子一杯酒？”
陆羽涵款步走下座位，一只手里端着酒杯，另一只手里提着酒壶，朝唐瑾走过来。
唐瑾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已经微微有些醉意。
“为何？”
还不待陆羽涵答话，他就自言自语道：“罢了，既然姑娘想敬，就敬吧。这杯酒唐某喝了，姑娘自便！”
他说完，兀自干了杯中酒。
陆羽涵噘着嘴，道：“公子，最起码也要羽涵给你倒一杯才行，怎么能这般？”
唐瑾不愿与她多计较，把杯子往她面前一推，等她给自己斟满了酒，一仰头喝了下去。
陆羽涵眼中露出一丝欣喜，却还是嗔怒道：“公子方才未等羽涵就先喝了，必得自罚三杯才行！”
唐瑾瞥了她一眼，只盼着她快着走开，于是将杯子递过去，喝了三杯酒后，见她终于离开，松了口气。
他一时喝得有些猛，脑子里一阵眩晕，寻了个理由，打算离开。
苏焰看他那副样子，终究是有些不忍，又瞥见洛伊眼中的担忧，便说：“若若，你送唐公子回去吧！”
洛伊应了一声，将唐瑾扶起来，架着他出了花厅。
夜风有些凉，唐瑾被风一吹，脑中里闪过些许清明，见自己被洛伊架着，皱眉道：“不必劳烦姑娘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八公子已经嘱咐了奴婢送公子回去，若是公子不肯，奴婢在八公子那里也不好交代。”洛伊垂着头，从善如流地说道。
唐瑾拗不过她，只好由着洛伊扶着自己，许是喝得太多了，他脚下有些软，怎么都使不上力气。
两人顺着青石板小路走着，沉默了许久，唐瑾突然开口道：“方才在席间冲撞了姑娘，实在抱歉。”
“无妨。”洛伊轻咬下唇，答道。
“只是唐瑾有时会觉得，姑娘的性情，与她倒有几分相似。”
洛伊扶着唐瑾的手紧了紧：“性情相近之人这世上本不稀有，恕奴婢多言，人死不能复生，公子还是早些放下才好，二小姐想必也会放心些。”
唐瑾笑了一声，声音里却没有半分笑意：“你就连这点，都与她有几分相似！若是她还在，恐怕也会这样说吧！”
洛伊不好答话，沉默着扶着唐瑾，一直将他送进厢房，又熟练地将解酒药给他喂下，替他掖了掖被角，道：“公子今日喝得不少，还是早点歇下吧！”
她转身要走，袖口却被人拽住，往后踉跄了几步，腿撞在床沿上。
床上的唐瑾已经闭上了眼，像是睡熟了，脸却有些红，嘴唇动了动，不知在说些什么。
鬼使神差地，洛伊低下头，凑近唐瑾的脸，听到他的低喃：“洛洛……”
她胸口一紧，身上的力气像是被人一瞬间抽干，跌坐在床边，指尖划过唐瑾的手心，却觉得他的手心烫得吓人。
自己明明已经将解酒药给他喂下去了，为何还会如此？
她皱着眉，将袖口从他手中拽出来，转身给他倒了杯水，目光在桌上的香炉上停顿了一下，又走了回去，突然想起陆羽涵在离开唐瑾桌前朝她露出的那个奇异的笑容，手又是一抖。
她未曾想到，陆羽涵竟当真会在那酒中下了合卺散！
她担忧地看了唐瑾一眼，手指搭上他的腕间，只感觉他的心跳异常迅速。洛伊打开门，见有丫鬟守在门口，对她说：“唐公子已经睡下了，你退下吧！”
那丫鬟认得洛伊，点点头，转身走了。
洛伊回到自己的住处，在药箱中翻了好一阵，才翻出一株草药，是那日她在苍山脚下采到的。
她将草药揣在怀里，匆匆去了唐瑾住处，给他把草药喂了下去，眼看着他的脸色逐渐恢复正常，终于放了心。
她站起身，打算离开，走到桌边时，突然闻到一阵异香，目光在那香炉上停了停，暗道不好，倒了一杯茶水，将炉中的香扑灭，却见香炉边放了一枚信封。
定是方才她出去时有人放在这里的。
她将信抽出来，上面的字迹隽秀，却不是她认得的。
“我自知你狠不下心，定会帮他解酒中的药，所以帮你在香炉中掺了些东西，具体是什么，我不说，想必你也清楚，只提醒你一句，那味香料若是沾了水，药性会更强。”
洛伊摊在椅子上，身上已经没了力气，她勉强将信点燃，眼前跳动的烛火却让她嘴里发干，她回头看了一眼唐瑾，视线虽然朦胧，却见唐瑾方才已经恢复正常的的脸色转瞬又变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