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纵死犹闻侠骨香(2)
“青天白日的污蔑,亏你说的出口,共谋大业?你那陷害忠良的不义之举,捅出去只怕是赐鸠酒的重罪,舒科齐,你既然觉得自己是对的,坦坦荡荡,何必害怕我父亲将你告发?!我父亲为人耿直,不染一尘,一心向着朝廷,眼里揉不得沙子,而你呢,伐功矜能,一味地狂妄自大,金山银山再多也洗不起你的债孽,你当年颠倒黑白,栽赃于我父亲,害得我家破人亡,天命循环,因果报应,你迟早要后悔的!”
秦羽蹊一字一句,犹如泣血之言,她双眸通红,泪湿眼角,多少委屈与愤怒,像尖锐的刀子一般,直指对面的人。
“故……王妃丧夫,从卫清远至长安,费尽心机要坐到皇后的位子上,就是为了惩罚老臣?”
秦羽蹊摇摇头,直直地盯着他:“不,本宫不像你,利益熏心,攀就高位,本宫若要报仇,即使低微如草芥,也一样能让你后悔终生。”
“那老臣擎等看王妃的能耐。”舒科齐将茶盏放在桌上,站起身活动了活动筋骨,舒科齐视她年轻,并未将她放在眼里,只见他将窗户推开,寻常地说道:“屋中潮闷,王妃难免气急攻心,但请王妃看在妤小姐和莲裳阁这份难得的宜人景致的份上,稍作忍耐。”
秦羽蹊强压下心中的怒气,狠狠地揪紧了袖口。
无论秦羽蹊脱口而出的词有多么尖锐,舒科齐就像从未听进去一般,那份淡然,十足的讽刺,而证据累累摆在眼前,你知我知,他纵使想反驳,也无从开口。
舒科齐弓着腰,伏在窗口,随后出口的话,冷雨寒凉:“静水河畔,芰荷蕾蕾,雅朴小阁,当年也是高朋满座,尽是贵客。宁亲王老来得子,对宁王殿下宠爱有加,宁王殿下自小潇洒,长安城中无人不知,故唯有宁王闲情逸致,建了茶楼供美人取乐,莲裳阁那些年,名气大涨,老臣有幸收到请柬,却是唯一一个见过莲裳阁女掌柜的宾客,王妃不觉得意外吗?老臣而后打听才知道,妤小姐原是东宫宫女,与王妃格外亲近,王妃真是难得的好雅量,眼睁睁看着宁王殿下仿汉武帝金屋藏娇,不气不恼,真当得贤内助的好名声。”
舒科齐的讽刺,即是看穿夙恒用意的嘲讽,更是在给她提醒。
秦羽蹊却忍不得舒科齐对夙恒有丝毫言语上的不敬,夙恒坦坦荡荡,直来直去,清风两袖的人,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仿佛宣纸墨染,被生生玷污了。
“本宫的名声如何与大人无关,而王爷是否有闲情雅致金屋藏娇,也不是外臣可以肆意妄论,大人为官数十载,不会连规矩也一并还给朝廷了吧,还是呼风唤雨多少年,等闲的皇亲贵胄都不放在眼里了?王爷身在卫清,三城的事忙的不可开交,没有功夫藏匿美人,若是藏,至少要放在卫清才妥当,要说女掌柜,本宫还真认识,从东宫出来的人,没有本宫不认识的,但出宫的女子千千万,本宫若再分出心神关注她们都干什么营生,那还不累死?”
“老臣不过随口一说,得罪了王妃,也是无心之过,王爷对王妃的情谊在卫清可是出了名的,何人敢妄议呢……只是王妃此番话,略有遮掩之嫌,妤小姐与王妃并不亲近,别人也许信,老臣还真的不信,敢问,妤小姐当年是为何放出宫的?”
秦羽蹊下意识反驳道:“本宫还想问一问大人呢!”
“难道王妃这么快就忘了小绍王吗?”
俞清,他竟提醒她关于俞清的事情!
秦羽蹊微微狎了眼,冷道:“你什么意思?”
“王妃是女菩萨,善心人,这位宫女与小绍王暗通款曲,小绍王死后便要死要活,王妃见之不忍,遂安排她出宫,而宁王,更是怜香惜玉的主子,建了这座莲裳阁安置王妃的友人,只是莲裳阁名为茶楼,实为……”
“大人真是说笑了!一个茶楼而已,哪里来的这么多弯弯绕绕?”
“王妃说的是,宁王,一位藩王而已,探听这么多朝中的消息意欲何为?要是说到陛下耳朵里,这份死而后已的殊荣……这恭和郡主金枝玉叶的公主身份,可如何保的?”
前有狼,后有虎,纵使已是刀俎上的鱼肉,也不能受此屈辱,秦羽蹊一拍桌子站起身,怒瞪着舒科齐言笑晏晏的脸,厉声呵斥,“舒科齐!你不要血口喷人!”
她越激动,他就越淡定,舒科齐的眼睛垂下,怔怔地看向桌角,仿佛看透了一切,“世人欲爱欲盖弥彰,而我偏偏反向而行,老臣年迈,许多人看在眼里自有自己的思量,有的人,眼中藏着恨意,再多的笑,也盖不狸尾巴,迟早是要坏事的,而最害怕的,莫过于自作聪明的人,她看着你像是入了圈套,便开心不止,实则呢?怕是自己入了别人的圈套了吧?”
舒科齐曾假借酒醉吐露了自己如何陷害忠良,步步为营的,妤儿自以为掌握了证据,实则还是被他算计了!
“王妃的善良到底有何用呢?说到底,我们朵甘族人,还要感念王妃对乌塔王子的旧情吧?可陛下为了王子,舍弃了朵甘妃,却非明智之举,王子再是朵甘族的血脉,心却已飞到别处了!”
秦羽蹊微微一怔,他本以为舒科齐向着朵甘族,却不料他真正侍奉的主子,只有朵甘族长与朵甘妃,也罢,乌塔的心性不是舒科齐可以轻易掌控,若乌塔有心,在长安做质子的日日夜夜里,早就跟舒科齐同流合污了。
“乌塔王子一心向着朝廷,他正气凛然,不惧小人,若是这样的一个人还要遭你诟病,那大人的心思真是难猜,大人真正的主上又是谁?因叛国而被处死的朵甘族长吗?”
“哈哈……说得好,既然王妃知晓了,我也不必隐瞒了,当年俞清之死的主谋确实是我,绍王在卫清三城与我族长相争多年,若不借此机会灭了他的威风,来日养虎为患,要后悔也来不及了!”
“那本宫要恭喜大人,一切都按着大人的计划执行呢。”
舒科齐仰在椅背上,褶皱的双手交叠在腹上,他看了看秦羽蹊身后的椅子,抬起手,“王妃请坐。”
“大人不怕本宫将今日所言全全告诉陛下?”
舒科齐望着她,笃定地摇了摇头,“王妃此行出来,并没有带着要回去的意思,何况妤小姐还在老臣的手上,关乎王爷的清誉也由老臣一手把握,王妃是聪明人,不会这样做。”
“所以,你只是为了激怒我?”
“不……”舒科齐微微正座:“我要你一个答复。”
“什么答复?”
“若王妃答应,永不出现在长安,永不贪恋后位,我就可以让这一切像没发生过……”
秦羽蹊大笑,她微微倾身:“大人的算盘打得真好,可惜了,本宫此行出宫,可不是许一个诺言给大人的!”
舒科齐微微一震,警惕起来,秦羽蹊伸出手,握住她身前的一盏茶,慢慢地收紧五指:“这盏茶的香味,似与大人的那一盏不同。”
“你想做什么?!”
秦羽蹊轻蔑地盯着他的脸一点一点变得僵硬,心底那份久违的恨意不停地叫嚣着,“这是半柱香之前,我的侍女,亲自端至我面前的茶水,大人不是亲眼看到了吗?”
秦羽蹊在来的路上,将药交给云草,让云草破除万难也要药粉放置到自己的茶盏之中,以备不时之需,云草了解她,既然放了,无论如何她也会喝的,所以云草一路惴惴不安,生怕行差踏错,办砸了秦羽蹊最后交代的差事。
“本宫不喜欢弯弯绕绕,也没有功夫与大人你来我往,本宫今日来了就没打算回去,更没打算让你回去,不知大人听过这句话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秦羽蹊拿起茶盏,往后退了一步,像是敬酒一般举到空中,而那青瓷的茶盏,映着她如玉的肌肤,妖冶的笑容,仿佛站立在云端的美人,触手可及,又不可靠近,她就是一杯可怖的毒药,所到之处尽为灰烬。
刹那间,舒科齐的脸惨白成纸,他预料了一切,安排了一切,却未想到,秦羽蹊会以命相赌,舒科齐再也无法淡定,他浑身抖如筛糠,不可置信地朝秦羽蹊大吼:“你居然连命都不要了?!”
“大人别怕,本宫死了,以大人巧舌如簧、颠倒黑白的本事,陛下是不会拿大人怎么样的。”
说得好听,但皇帝对秦羽蹊的感情岂是理智的?
“至于妤小姐,大人想不放都难。”
她话毕,外面忽地跑来舒科齐的几个近侍,叩拜在地:“大人不好了……陛下……陛下的马车……马上就要到莲裳阁了!”
舒科齐“腾”地站起身子,椅子随之倒地,近侍们统统上去扶稳他,他却像看着一个怪物一样盯着秦羽蹊:“既然我已成败局,你何必还要一死?”
“本宫不死,难道还要给你苟延残喘的机会吗?!舒科齐,你做下的孽,一个一个都是要还的F泉路上,奈何桥边,本宫等着看你投胎!”
她举起茶杯,放在鼻息之间,一仰头饮下,没有丝毫犹豫。
听到喊声的云草从屋外奔来,看见碎在地上的茶杯,她浑身一抖,沙哑地大喊一声:“王妃……不要……不要!”
可惜已经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