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长干里

    于愆唇角晦涩一勾，正欲转身离开，头顶蓦然却有阴影罩下来，她余光瞥到，缓慢的抬起头去看上方的那身影。滚动的喉结，俊美的面容，完美的线条。

    于愆神色发怔，喉咙一时间很干涩，静立了很久才道：“师兄？”

    男子微微一笑，却是直接揽过她，抱住了她。

    一如往日的温存模样。

    于愆静了静，没有说话。

    韦易之也沉默着。

    好像过了有一世纪那么久。

    于愆半刻后道：“我要走了。”

    男子并不放开她，声音温柔：“师兄知道你心中打不开的结是什么，师兄当年真的没有要害你，我那天听了皇上和师父的谈话，皇上说你是汉国的大患，必要除之。师父也没有反驳。所以心中极其的害怕，怕失去你，怕在我不知道中就已经见不到你了，才废了你的武功，你相信师兄吗？”

    于愆身体僵硬，却是缓慢的仰起头来，眼神凌厉，终于可以像梦中一样痛痛快快的质问他所有的问题，探究所有的究竟，给自己一个明白：“可是我要走的那天为什么见不到你？我在门口一动不动等了你三天三夜你知不知道？你怎么能知道我等来了一杯毒酒时心中是怎样的痛苦？！你如何又知道我被人追杀跳下悬崖时心中有多绝望？！”

    声声泣血。声声撕心裂肺。是从骨肉中剖出来的。

    一双眸子染上了血色，杀伐的血，情伤的血，下雨日旧伤伤口迸开的血。一抽抽的，花了七年时间，愈合成了不彻底不甘心的样貌。

    “我如果说这都是李茉然干的，你信吗？她当时用她的十二名大内高手困了我七天七夜，等我出来的时候再也见不到你！你当我不痛苦吗？”韦易之的眉头蹙着。

    于愆自嘲的笑了一声，声音暗沉：“是啊！可是你最后娶了她。”

    于愆挣脱开他，转身便走。

    她的手臂被拽住。

    “但现在不一样了，愆儿，在这里，我们可以永永远远的生活在一起。我们找一处宁静的田园，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他拥上来，怀抱又紧了些。

    于愆闻着他身上传来的熟悉味道，喉咙有一瞬的哽咽，她闭了闭双眼，没有说话。

    这感情耗了她太多心神了。她只觉得累。

    他的声音清澈，如神明未开时传来的梵音，继续道：“愆儿，我们可是在一起生活了近十年！十年，你放得下吗？你可知道我这七年里每天是怎么过的？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你就忍心丢下我吗？”

    于愆双眼闭着，沉默不语。但心脏猛烈的抽了一下，好像遭受重创。

    韦易之道：“你还记得我们少年时候吗？可还记得那首诗？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于愆的脑海里逐渐现出一副场景，出现了仙人岭下鹅毛大学的画面，两个孩童围坐在红泥炉火边，烤着刚刚摘下来的新梨。

    他们的师父一脸威严的坐在他们前方不远处的垫子上，手执竹简，口中吟诵着一首诗：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

    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十六君远行，瞿塘滟预堆，

    五月不可触，猿鸣天上哀。

    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

    苔深不可扫，落叶清风早。

    ……

    那声音伴着回旋的风，飘散的轻盈的雪，门前屋檐上悬挂的冰凌，迸起的炭灰火星，展开的竹简，一直在回荡着，回荡着。

    回荡到幽深的山谷里，埋到雪下的草里，激荡的冷泉里，回荡到灵魂里。

    回荡到今昔今月。

    回荡到此时此刻。

    “愆儿，我们再不管那些凡尘俗事了好不好？尘世的生活你难道不觉得累吗？你不过是一个弱女子，凭什么要担当起家族复兴、卫国平天下这些男人都担不起的重任呢？你可知道师兄有多心疼你！”

    “师兄对不起你，就让我往后用实事来一件一件弥补你，行吗？”

    “放下吧，放下，往前迈一步，火坑就是雪莲，从此只有我们两个人，在这个世外桃源里住着。我们一起，沧海万顷，唯系一江潮，永不分离……”

    ……